从海底到银河

第三十二章

    
    杨老师的宿舍里新添了一座咖啡机,那是个又黑又亮大马力的家伙。只需给它通上电,然后抓一把咖啡豆扔进它嘴里,它就立刻发挥出它的主观能动性,研呀、磨呀、搅呀、煮,很快就能产出一杯热气腾腾、香浓醇厚的咖啡。杨老师甚爱此物。
    晚上十点,同学会刚刚结束了,杨老师的大脑皮层还处于兴奋状态,本来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喝咖啡,可她此时就是想喝。这是她等人时的一个习惯,仿佛手里拿着杯热茶或者热咖啡,等待的时间就会过得快一些。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让她用茶和咖啡的热度来消耗时间的,普遍存在的情况总是人家等着她。她在等萧随和。非常凑巧的是,萧老师今晚上也有约会,是他的高中同学相邀。据说场面不小,其中还有他的室友们——和他并称“四个火枪手”的几位同志。大仲马明明只写了《三个火枪手》,你怎么多了一个?她好奇地问他。你得把最小的达达里昂也算上啊,我们和大仲马的算法不同。我就是最小的一个,达达里昂,知道吗?他回答时骄傲得好像凯旋而归的战士。
    十点了,达达里昂还没回来。杨老师想了想,决定去萧随和的寝室等他。她有他家的钥匙,那是他硬塞给她的。“随时欢迎杨老师莅临指导工作。”塞钥匙的时候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半推半就的,她就收下了。她并不会每天都去,虽然他很希望她把所有行李都搬去他家,把人也搬去,可她说需要时间慢慢适应两个人的生活。
    萧随和的家在结构和面积上都和杨老师家大同小异,同样是家具少得可怜,除了必须的东西找不出一样可有可无的。浅灰色的木地板乍一看像水泥地,还好有张长绒地毯铺着;茶几上摆着艺术花瓶,给这间房增加了点生活气息。地毯和花瓶都算是杨老师的陪嫁,最近才弄过去的,萧老师格外珍而重之,连打扫卫生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给磕破了。
    萧随和的卧室摆着king size的大床,可能太爱运动的人睡觉也不老实。床套和枕套的颜色是杨老师喜欢的深紫,卧室里原有的灯被她悉数拆掉,只留下床头柜的台灯。她说卧室里有台灯就足够用了,光线太强人无法得到真正的休息。她的要求不论合理与否他都悉数照办,甚至连浴室里的柜子和瓷砖也改成了她钟意的颜色。
    “这房子再改下去就成我们的婚房了。给我改得面目全非,那你到底要不要过来?”
    两天前他又一次催促她。她仍是笑而不语,一会儿就溜得没影了,像条光滑的泥鳅,想逮也逮不住。
    杨老师烧了点开水,给萧随和泡了杯茶准备着。茶里能不能放点蜂蜜呢?她正在想这个问题,这时门响了。
    萧老师和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同时进的门。两人身上的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杨老师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你来啦?我给你介绍,这是我们火枪队的老大,阿托斯。这是我女朋友……”
    萧随和看到女朋友来了又惊又喜,他还没醉到不省人事,说话走路都还利索,于是迫不及待地向老朋友炫耀他心之所爱。
    “还用介绍吗?W大鼎鼎有名的杨老师,我没说错吧?”
    送达达里昂回来的阿托斯看上去醉得更厉害些,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不过他笑起来憨憨的,特别忠厚老实的样子,给杨老师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杨老师大方地介绍了自己,她诚心诚意请阿托斯留下来喝杯茶,可那个老实耿直的人执意要走。
    “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再来。”
    阿托斯非常绅士地告别了。杨老师到厨房端了热茶,发现男朋友已经在卧室的大床上躺着不动了。
    随和,你醒醒。她轻轻拍着他的背,他的呼吸格外沉重。以前杨老师很喜欢闻他头发的味道、他呼吸的味道、他身上香水的味道和沐浴液的味道。可此刻所有好闻的味道都消失不见,除了让她皱眉头的酒的味道。
    怎么办好呢?她从来没有照顾过醉酒的人,这下可犯难了。她的父亲和她一样对酒精过敏,从来是不喝的;前任男友酒量太差,几乎也是不喝的;只有萧随和,酒量虽然不大,但只要好友相邀,他必定赴约,而且一喝就醉。好在他喝醉以后只会睡觉不会闹事。杨老师和他交往以来,认真替他记录过:喝酒的频率是两个月一次,不算频繁,醉酒的几率是百分之一百,虽然他自己从不承认醉过。
    看来这个问题得跟他好好谈谈了。杨老师愁眉苦脸地看着达达里昂,丧气地蹲到了地上。她蹲在床前看着他,两腿并拢靠在后面的衣柜上,两手撑在膝盖上捧着下巴,嘴里一会儿鼓气一会儿吹气,眼睛瞪得大大的,活像只上了岸的金鱼。难怪达达里昂经常说她还是个孩子,上了年纪的人可做不出来她这幼稚的样子,那么天真和自然。
    唉!她长叹了口气,一阵抓耳挠腮叉腰跺脚之后,她终于想好该怎么办了。
    先帮他换衣服、脱裤子,脱鞋脱袜子。没错,是这个流程。正操作的时候她突然改了主意,先帮他脱了鞋和袜子。所幸达达里昂卫生习惯很好,脚、袜子和鞋都没有难闻的味道。杨老师对这一点还是比较满意的,心里暗暗记下来,准备等明天他醒了再做表扬。
    她解开他的皮带,裤子倒是很好脱,不需要怎么配合,一拉就会往下掉;脱衣服的时候就不那么容易了,衣服比较紧身,又是笼头的,她费力地抬起他的胳膊,好不容易把才衣服都堆到他的脖颈处。怎样从头里取出来好呢?她仔细研究了一会儿,又怕他总光着身子会着凉,于是动作粗暴地移动了他的头。整个过程略有点惊悚,有那么一瞬他好像快窒息的样子,挣扎了几下又失去了意识。
    杨老师给她的达达里昂盖上柔软的竹棉薄毯,他翻了个身,把背露在了外面,她连忙又替他盖上。好不容易把他料理停当,她自己累出了一身汗。
    她拎起他换下的衣物,手臂伸得直直、长长的,走进卫生间扔到了洗衣机里。她不喜欢衣服上残留的酒味。她叉着腰盯着洗衣机看了一分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打开洗衣机把他的内裤和袜子拿了出来。接着她用了十分钟手洗他的内裤和袜子。顺序是这样的:先洗内裤,用专用内衣肥皂,然后用厚纱布的帕子擦一遍洗脸盆,接着洗袜子,用的是普通洗衣液,搓了三遍左右。洗完之后她还闻了闻,那香味让她很满意。她把洗好的内裤和袜子晾起来,又擦了一遍洗脸台,然后把自己的内裤也脱下来洗了,再晾上。
    做完这几件小事之后,她发现自己又出汗了,索性把裙子脱了下来,洗了个澡。她站在镜子前欣赏了自己完美的身体,皮肤感到有点凉。她换上宽大的丝绸睡衣,把长发从后背拨到胸前,出神地看着镜子若有所思,她终于明白了古代的屏风对于古人的意义。难怪罗兰·巴特曾说:人体最具诱惑之处,难道不就是衣饰微开的地方吗?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确比彻底地袒露更摄人心魄。有限的遮掩不仅能刺激对美好肉体的想象,它也是种更为高级的美,隐晦、神秘、性感。
    女人自恋起来是不会计较时间成本的。她和镜子里的绝色美人好一番惺惺相惜,只差镜子里的人走出来与她合为一体了。她的头从左到右缓慢摇动着,骨节处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此时她忽然想起,换下的裙子还没洗呢。她捂着嘴,对着镜子里羞涩地笑了笑。她又手洗了裙子,也晾起来,然后打扫了卫生间。她喜欢干燥整洁的地方,不能忍受卫生间里有水。
    没什么事了吧?她环视一圈,任何地方都让她满意。累了,睡吧。她对自己说。忽然,她又想起了一件顶要紧的事——她的达达里昂还没有洗!我的天,这可是大事,她竟然给忘了!
    她连忙在洗脸盆里接满热水,泡好了热毛巾。她拿着热毛巾走到床前,发现达达里昂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侧身睡着。她跳到床上,用热毛巾给他擦脸。刚开始他很配合,配合的意思就是没有醒,擦到鼻子的时候他的头不舒服地摆来摆去,还是没有醒。她给他擦洗得很认真,甚至连眼角和耳朵都仔细擦了,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藏污纳垢的地方。擦完脸她又开始给他擦脖子、身体、脚底板也没有放过。其间她换过好多次水,换了两张帕子,擦最后一遍的时候还往水里滴了几滴沐浴液。整个过程还算顺利,睡着的男人不懂反抗,给人以温顺和乖巧的错觉。让她为难的地方也有,比如洗不洗屁股、怎样洗这个问题。
    她思考这个问题花了大约两分钟,一直盯着那矛盾的主体――达达里昂的内裤以及它涵盖着的丰富的内涵。还是洗吧,不然怎么抱着睡呢?她从现实问题出发说服了自己。她拿着热腾腾的毛巾,在手上试了试温度,然后撩开他的内裤胡乱擦了几下,差点没把他给惊醒。接着她费力地把他翻了个面,对他性感的臀部又一阵热烈地抚摸。达达里昂始终没醒,看来是真醉了。不过以他的反应判断,他的肉体是肉体,意识是意识,肉体和意识好像完全分离了——他的意识处于模糊不清的状态,肉体倒还懂得配合和回应。
    “睡着了都还不老实!”
    她累坏了,突然觉得有点生气,于是使劲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可还觉得不过瘾。她光着脚跳下床,翻箱倒柜地找出酒精和棉签。她抽出一根棉签,蘸上酒精,给达达里昂的鼻子彻底消了个毒。她凑近他的脸,用力吸了吸鼻子,闻到刺鼻的酒精的味。她得意极了,露出促狭鬼般的坏笑,对着他的鼻子一口咬了下去。
    “你玩儿够了没有?”
    一双壮实有力手臂环住她的后背,他低沉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怎么醒了?”
    她惊讶极了,奋力想从那对蟹钳中挣脱,可惜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是徒劳。
    “再不醒就被你玩儿死了。你还想给我全身上下来点福尔马林吗?宝贝……”
    他将她整个人箍在怀里,用让人窒息的热情回报她一整晚贴心的照顾。
    翌日,窗外下起了暴雨,伴随着闪电和惊雷。这在山城的夏天是常见的事。萧老师把卧室的厚窗帘拉得死死的,除了卫生间里的小灯,房间里几乎没有光亮。他轻手轻脚地打开衣柜,拿了一床薄棉的辈子,换下她身上盖着的竹棉毯子。温度的变化刺激了她,她本能地缩了缩身体,嘴里呜咽着,将醒未醒的样子。
    “今天降温了,冷。”
    他帮她盖好棉被,在她耳边温柔地同她说话。
    情侣的休息日里,早餐就是午餐,午餐也就是晚餐。吃什么不是最重要的,但一定得喝点什么。
    鸡蛋、虾仁、火腿、芝士面包;豆浆、牛奶、咖啡、蜂蜜柠檬汁和茶。萧随和忙了一个早上,为他的宝贝准备了丰富的早餐。他把这些东西通通搬到卧室里,耐心地等着她醒来。
    而此时的她却在另一个世界,对爱人所做的一切浑然不觉。
    她走在一望无垠地荒野上,头顶的夜空被两条硕大无朋的白蛇占据。她感觉不到任何恐惧,反而兴趣盎然。忽然间,天和地翻了个儿,蛇在身下,黑色的夜空变成了海。她的双脚离开地面,漂浮在空中,两条大蛇在她眼前忽远忽近。那两条大蛇白如闪电,直视它们时刺目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她眯眼去看时,两条大蛇正在那黑漆漆的海里玩着一颗太阳大小的珠子。那圆珠发出金灿灿的光,在两条大蛇之间翻滚跳跃着,好像它也有自己的思想。她注意到大蛇的眼珠,七彩宝石般闪亮的球体,比那金色的球更加耀眼夺目。
    她被这奇幻的光景吸引,奋力摆动着身体,想要游过去和大蛇一起玩耍。可两条大蛇看着很近,当她想要接近时却变得遥不可及。她有些着急,恨不得肋下生双翅,瞬间飞到大蛇身边……她正和自己较着劲的时候,忽然两天大蛇不翼而飞,耳边响起达达里昂急促的呼喊:“宝贝,醒醒,快醒醒。”
    她猛然惊醒,看见诡异大蛇变成了浪漫的达达里昂,才知自己的梦实在做得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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