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之物

还给我,自由的权利

    
    “你希望我选哪个呢?”
    冼扬在与自身的缠斗中狂躁不堪,身体还在不住地激动颤抖着,双眼第一次透露出无助和晦暗的神情。
    杨玮平的牵强抚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们太弱了,对于面前这个人来说,一切不过是场游戏。他们狼狈不堪,苟延残喘,而那个人,精力正盛,从气魄上就可以压倒一切。
    “真的要这样做吗?”谢开口,缓缓说道,语气中透露着深深的无奈和痛恨。
    “你手上沾的血越多,就越是把自己推向绝路。”杨玮平看着这个自己追随多年的人,悔不当初。
    “禹,你怎么不说话?”
    李彦不理,将目光转向禹的一边,禹看着周身流血的徐海洋和跪坐在刘汀身边的刘逸,失神了很久。
    “如果你能答应消灭所有的灵,就算将所有的影也一并杀干净,我也没有意见。”
    “你说什么呢?!”刘逸猛地站起身,瞳孔也因震惊而颤抖。
    徐海洋则颤颤巍巍地支持住身体拔出刀来,“你知道对错吗?知道后果吗?你们影的衰亡不能全都怪在它们身上!现在,现在你连身边这些影的死活都不顾了吗?!”
    他眼里的惊诧愤怒对上了一双毫无思想可言,固执异常的眼睛。
    “徐海洋,我绝不走你那样的路。”
    “逸,不管人还是浮游生物,变来变去,都是会累的。”
    “简直愚不可及!”杨玮平看向它,对它的固执难以理解。
    李彦观看着这场指责的表演,“果然,禹,你和我是同路人,我不会杀你的。”
    禹回以一个没所谓的笑。
    “我希望你选江新年,不过,按你的个性,应该会选别人吧。”
    “我哪个都不选。”未及空隙,冼扬紧接着不悲不喜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一起死吗?”
    “随你怎么办。”机械地回答。
    “冼扬!”杨玮平想要喊回冼扬,喊回那个冷静忍耐的年轻人。
    “不过如此。”
    对面无光的面容没有丝毫波动,依旧僵立着。
    “你听见了吗?我说你不过如此。哈哈哈哈哈……”
    正当时,一个出乎寻常冷静严肃的声音将他从天旋地转的飘忽中拽回。
    “你是晏锦还是陈道沁,你自己分的清楚吗?”
    “起死回生这种事,即便是窗,即便是你也做不到。”
    这个声音自信沉稳,好像没有经历过这狂风暴雨般被撕扯的漫长时间,而是作壁上观,清清楚楚地直击要害,恳切入微。
    他正在受着深深的鄙视,即便连感知窥视的任何暗瞳都不能靠近他分毫,即便黑气压覆着周遭,即便面前这么多的生命对他俯首称臣,忠心无二,随时可以无缘由的赴死……
    面前这个灵,却无视一切劣势和威压,透视过肉身在淋漓尽致地不屑于他,即便它没有露出一点点轻蔑的神情,即便它的伤口还在剧烈作痛……
    你在利用一个死人吗?竟然连死人也可以利用吗?更何况这个人,拥有比你更澄明的思想更无悔恨可言的豁达。而你正在用这副皮囊,强将窗压于身下,换上自己阴险的表情,获得虚伪的,力量……
    长久的静默下,只有不断飘散的黑气在流动着,覆压着,直至将距离的界限都模糊。
    “我承认。”
    “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因为利用感到愧疚?你只是这个游戏的玩家,不,算不上,应该说,是 炮 灰。”
    看着眼里的绿光都很微弱的谢,他感觉有些可笑的撇了撇嘴,他的眼睛,仍然在笑。
    “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远处来人了,一个中年人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扫视着受伤的几人。
    “那个,已经打过电话了,说是十几分钟会到,没事,您先回去吧。”杨玮平最先回话,他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刘逸见状强装友善的点了点头。
    “可我看这里有一会儿……”
    “不关你的事儿,赶紧走。”徐海洋道。
    在那人犹疑的转身和回头中,几人都紧盯着李彦的神情看,心里的那股劲儿一刻都不敢松。
    “嘣!”伴着肉体爆裂的声音,李彦把手抬起张来,嘴里蹦出一个相似的拟声词。
    身体都随之一震,随即向那一个点狂奔,风在耳边呼呼的响,离的越近,那摊血肉就更清晰,更触目惊心地摆在眼前。
    确切无疑,他死了。一秒都不到,就在即将闪近房屋中不见的时候,就在,刚刚。
    “呵,还跑来干什么呢?”徐海洋此刻才恢复了身上的痛觉,同时感到浑身发冷,冷的他感到自嘲和绝望。
    谢和其他人在停下的一瞬间,眼泪齐齐落下……
    无人发一言。
    “李彦——”
    听到声音时,一灵一影已快速冲向前方,幻化出巨大的手臂和尖刺。
    在靠近半米左右时,它们突然停下了,周身的屏障在消磨着它们的血肉,滚烫的皮肉血液飞溅在空中,落在地上。
    每削掉一截,下一截又会疯长接力上去……
    匍匐在地的江新年和影因为主人受到攻击而齐齐苏醒,冲将上去撕扯攻击……
    “禹,快救它们!”徐海洋拖着并不灵敏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跑着,大喊着。
    几人齐齐望向禹,而它只是站在原地,喃喃道:“死了吧,都死了吧。这才是,完完全全的结束。我再也不想,受任何事物的影响和派遣了。”自言自语地话说出口,它感觉有什么东西抑制不住地往下掉。
    火,火,火呢?!冼扬看到鲜血的神经重新开始活动,但也只是一团乱麻和一阵眩晕。
    “脚下!从脚下攻击!”紧张的情绪里,杨玮平头脑中突然闪现出虫子爬行的轨迹。
    但是刘逸和谢听到这句话也无法摆脱影们的夹攻,失血过多已经让他们没有战斗力。
    几人眼见要冲到影中去却被一股力量弹开到数十米之外……
    “我选他们。”
    “你说什么?”
    “我选他们!”
    朦胧中,徐海洋听到了这句话。
    “不行…一个都不能放弃,即使同归于尽也不能…”
    这个声音,是刘汀!
    他在冼扬之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一地的尘嚣久久不散,地上的一切都被扬起的沙尘所掩盖。他们好像都已入了土,隔绝于人世之外。
    冼扬感觉自己的嗓子,神经,处处都在发抖战栗,连眼泪都在发抖。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站起来?破碎的眼泪在这一片沙尘中也无法澄明。他抬头看看天,却也看不清楚,索性缓缓闭上眼,感受着破败的心和正在发抖的悲哀灵魂。
    火的气焰,又在哪里呢?
    “冼扬,你听到没有?!”布满沙尘的干裂嘴唇发出沙哑的声音,身姿就像经过千万年风化雕琢的石塑。
    ……
    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满天的沙尘回应。
    “李彦,我只有一个要求,江新年,由我来……”
    久未发出任何声音的李彦此刻却发出一阵笑声。
    “即便曾经有相同的力量,你也果然,和我不同。”
    “11号。”
    “是,主人。”
    江新年被地下的石块碰到了头,意识在听到主人的召唤时突然清明,迅速起身向冼扬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住脚步,缓缓回身,说道:“没能陪伴主人更长的时间,谢谢您的教诲。”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意志是抵挡不了契约的。”李彦喃喃道。
    随后不再看向她的方向。
    冼扬透过厚重呼啸的风沙,看见那个身影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
    不知道有多久了,那个身影再没有向她走来,再不追随他的脚步……
    随着身影越来越近,冼扬感觉内心被悲哀覆盖,同时又平静异常。
    “李彦,我知道你的过去,但我不能理解,经历过苦难的人,为什么还会希望别人如此。你的心灵,或许会因为这个结果得到安慰吗?”
    没期待得到回答,他两步并作一步走上前去。可先碰上的,却是刘汀坚实的身躯。他不再寄希望于言语,而是用行动挡住他。
    “刘汀……”
    他看向刘汀的眼睛,但对面的眼神不容分说。
    他想扭身走过,却被一把拦住……
    “走!”
    一个身影将刘汀撂倒在地,是杨玮平!
    “我明白这是唯一的选择,冼扬,没有人比你做这个决定更痛苦……”杨玮平说着默默垂泪。
    身下的刘汀仍在挣扎,身上的伤口仍在流血……用尽最后的力气和神智……
    “你在哭不是吗?你不甘心这个结局!……”
    冼扬咬着嘴唇迫使自己转过身去,他身上没有力气,歪歪扭扭地散架一般向前走着,离前面的身影越来越近……
    一个热烈的拥抱!带着热泪与急促的呼吸,他几乎扑倒在她身上,用力地抱住了她,抚摸着她受伤的额头和眉骨的伤疤……无比灼热地看着她依旧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
    “对不起,事到如今,我还是只能和你说对不起……”
    “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不是在你不小心弄掉我手机那一天。”
    “五年前,我们都是高中生的时候,我在路上看见一个光着,光着脚,一边哭一边跑的小男孩……正要上前去,你就冲过去了,你见他光着脚,就抱起他……那是个冬天,你把粉色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细细询问他的信息,把他送到警察局,等到有人来接才悄悄离开……其实,我一直不放心,跟在你身后,怕你没了力气,我能帮一把……”
    回忆起这些,他轻轻顺着她耳边的头发,含泪带笑,“我从那天起,就喜欢上你了……你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你从来都是个特别善良的人,只是……你可能看不出来,我在这一方面……不敢表达,我害怕,任何可能导致尴尬的情况发生……”
    不要哭了,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不冷静呢。现在的结局,也是我理想的结局。如果一辈子当傀儡,没有意志,如果杀了你或者任何一个人,那种煎熬我绝对无法忍受,却又不得不存在下去。
    所以,不要再哭了。
    江新年潜藏的内心无法从空洞的眼神中流露出分毫,可冼扬一直敏锐地意识到她在受着难以忍受的煎熬。
    此刻,他把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看着她的眼睛,他能听见她的呼吸声。
    他更加明白,她正坦然接受这个结局,正因如此他更抑制不住流泪……
    “不管是不是人间,我们,会再见的。”
    手起刀落,干脆利落,鲜血飞溅……
    痛感只袭来了一瞬间,他到底不舍得她疼,于是逼迫自己……
    在生命的最后,她感到畅快和舒展。看着仍旧紧紧拥抱着她的人,颤抖着扶起他的脸,透过数不清的泪水,轻轻落下一吻……
    为虎作伥的龌龊勾当,我做够了。
    她,终于重获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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