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夏语

    
    小夏，妈妈这一阵子考虑要立一封遗嘱，会写明自己的一切归属，都会留给姥姥姥爷，供奉他们养老。而对你，妈妈却选择，不为你的将来做什么铺垫。
    妈妈今天想在这里和你做些解释。
    对于姥姥姥爷的讨好和责任感，是妈妈几乎逃不掉的，传承而来的一种信仰。这种感觉是非常扭曲的，在妈妈眼里，这几乎就是妈妈人生悲剧的始作俑者。妈妈不理解，也很讨厌这种压迫感转而来的悲情责任。可这种无法问询的传统，不容置疑的道德，却在姥姥姥爷的口口声声中成为天大的法则，无论妈妈多么厌恶，却像被五指山压住一样，无法翻身。
    这里提到的，一个是妈妈全部的物质，一个是妈妈全部的行为。妈妈会为他们现在立下遗嘱，妈妈也会因为姥姥的随便什么愿望，就勉强自己，努力去帮她实现。
    这种状态在妈妈看来，是病态的。但妈妈却似乎需要这么做才行。妈妈的一生，仿佛就是为了博得这老两口一笑。
    说到让他们满意，妈妈觉得那种虚无的不可能实现的愿望，那种痛苦的煎熬，就好像一座活跃而高耸的火山一样，让妈妈一瞬间就老去和干枯了。妈妈永远也不会让他们满意，却依然在岩浆横流的地方攀登。
    如今，妈妈学习了很多主动意识下的活法，知道只要用主动思维去活着，就总有选择。可妈妈有时候会想到扑火的飞蛾，它们所受到的命运的诱惑，是生死皆可抛的，是毫无选择的。妈妈的情况，会不会就是这样呢。
    妈妈那么渴望姥姥姥爷能够会心一笑。那种满意的，心满意足的觉得及格了的那种欣慰。妈妈觉得很难，难于上青天，却渴望的命都不想要了。
    妈妈为什么想把一切都给他们，一部分可能因为希望他们觉得妈妈按照生死而来的约定还了债，一部分是因为别的。
    这种还债的套路，妈妈常常能感觉到。就是这样的感觉，并不只是对姥姥姥爷会产生这样的情感，而是在他们的基础上，在诸多人身上都能感受到。
    妈妈刚刚和爸爸结婚的时候，妈妈的家里没有出钱，爸爸的家里也没有出钱。这样一个妈妈一生也不会明白的大逆不道的情景，让妈妈背负了一种双重的罪孽。
    姥姥姥爷彻底的赔了钱，爸爸彻底的赔了钱，都是因为妈妈。
    对于姥姥姥爷，妈妈还债又讨好的形象是亘久的。而对于爸爸，妈妈觉得结婚后很久，爸爸拿着妈妈的工资，理所应当的样子，就仿佛妈妈在还债一样，这感受是熟悉又陌生的。
    熟悉是因为妈妈也在讨好爸爸。爸爸在以为会有所进账的时候，颗粒无收，于是妈妈用每个月的薪水，去弥补他的预期。这样的讨好的感觉，妈妈在自己身上，觉得十分熟悉。而陌生则是因为，姥姥姥爷身上更多的是一种失望，一种轻蔑，而爸爸身上，也是一副老板做了亏本买卖的精明样子。
    要说承受的话，其实爸爸的样子甚至好些。
    妈妈在当年结婚的时候，就陷入了比原来更多一重的债务之中。妈妈让姥姥姥爷失望，也让爸爸失望之后，妈妈背着债，生活了几年，直到今天，恢复一人身。
    除了对爸爸，妈妈对其他人也会时不时出现自己在还债的幻境。
    现在妈妈想，也许这一切都是妈妈的幻觉，没有人有对妈妈讨债的想法。一切，都是妈妈自愿去扑火的，因为这是妈妈生来就想去做的事。
    于是，妈妈想在离开之后，把债最后的，清掉一些。哪怕只有一点，哪怕只有一下，也想要扑火看看。
    而对于你，妈妈一是出于对爸爸为你铺路的能力的信任，二则是再一次的传承了自己命运的一部分，没有根深蒂固需要给你铺垫的意识，就和姥姥姥爷在妈妈还未成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考虑反哺的事情一样，他们也从不认为有什么应该铺垫的。除了必须必须的，其他不求快速回报，已经是万求而不得的大恩了。
    妈妈的意识里，独立出来的，清理掉的糟粕，大概只有那种对你有所期待的反哺的想法，但是否应该为你铺路，优先级却依然不高。
    小夏，妈妈的人生中，得到的支持，或者说脚下踩着的路，它提前铺好的程度，和妈妈所期待的，几乎不足一半那么多。
    妈妈人生中，所受到的宠爱，和妈妈期待过的，无论何种出处，也都几乎不足一半那么多。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那种感受就是对别人差强人意的表现的忍耐。对姥姥姥爷，对你爸爸，对周围的人，差强人意的表现的勉为其难的忍耐。
    妈妈想要的爱，想要的理解，想要的物质都那么多，小的时候和得到的大相径庭。现在想起来，还能说是因为小时候对物质和心理上的愿望不懂边界。而现在，妈妈想要的安慰，支持和得到的，差距之大，已经毫无理由去说明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那么大，就好像要渴死的人身处沙漠一样。
    但线头的两边，需与求都变化了，而这些变化，只加大了差距，而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拉近距离。妈妈的需求已经不再涉及物质了，而姥姥姥爷几乎完全停止了心灵上的输出。这样拉扯的距离，让我们毫无干系。
    妈妈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到我们分开，爸爸为妈妈做出的付出，如果非要妈妈给与评价，那也都是十分疲软的，不足以留下印象的。
    妈妈的生日假如想要一整个蛋糕的话，那么妈妈得到的可能只有一角，或者没有。
    那种感觉，妈妈可能会传递给你。那种没有人为你买单或者铺路的感觉，或者说，你得到的总是差强人意的感觉。
    小夏，妈妈不会像姥姥姥爷对妈妈说的一样，去告诉你，人生在世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不，妈妈不想一下子把你踢下冷水池。妈妈之所以无法给你妈妈想要的那种生活，仅仅是因为妈妈现在的拥有，还只能支付传承而来的债务。
    妈妈说了许多，其实是想对你说明，命运的主宰，可能在妈妈的最后一刻，占了上风。希望你能看到妈妈对自己的妥协，和对你的告解。
    小夏，如果最后，妈妈把一切留给姥姥姥爷，如果你想要怪妈妈，妈妈是完全理解的。如果你也能理解妈妈一点点，那便是妈妈这一生的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