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换药的日子又到了,骄阳似火,我撑着伞慢慢向社区医院走去。想着先生再也无法开车送我,不禁悲从中来。
每隔一天去社区医院换一次药,伤口依然很疼,右腿还好 ,左腿的伤口创面大,还没收口。
护士包扎时夸我的腿修长且白皙,她边包扎边说“阿姨年轻时一定很漂亮,一点看不出已六十多岁了“……
是啊,先生说第一眼看中的就是我修长的腿。
冬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怕我冷,先生喜欢我的腿搁在他的腿上。一条小被子,盖住我们俩的腿,有时我撒娇地将腿搁在他隆起的肚子上,他开心的笑起来,将漏风的被子再拢拢紧。
夏季,我穿着先生买的青花瓷短旗袍,坐在他旁边的副驾驶座上,先生情不自禁地会轻轻抚摸一下我的腿“我老婆的腿好漂亮”……一想到这些,眼泪又不听话的涌了出来……
周日病人比平时多,换药室正对着输液室的边门。前一阵陪先生来输液,这门一直是紧闭着的,今日却敞开着。
先生输液时常坐的位子正空着,看着看着,出现了幻觉:先生穿着新买的粉红色蚕丝T恤短袖衫坐在那里对我微笑着,高高的挂杆上有二瓶药水,旁边的位置上放着他心爱的挎包。我欣喜地站起来欲走上前……“不好意思,请让一让”,病人的招呼将我拉回到现实中来……
自从先生离世,因为眼泪流的太多,视力越发模糊了……
女儿行走不便,依然每个双休日来陪我,我答应女儿,等叔叔的五七过了,妈妈就回松江。
……下午我到楼上休息,翻出先生的手机浏览,无意中打开了便签。
2019年3月31日,赫然记着“中华遗嘱库,六十岁以上老人免费”一行字,瞬间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想不到先生病情确诊后三天就已经在考虑立遗嘱的事了,原来他早已明了自己的病情是晚期。
……在他去世前一个月,我们还在准备“免疫细胞疗法”的前期工作,委托崇明房产中介的挂牌事宜也在洽谈之中……
我捧着先生的手机泪流不止,我好遗憾,因为粒子植入将我们分隔开了二个多月。在饭桌上,为了保护我,他总借口等饭菜凉一点再吃,坚持要我先吃……
如今楼上楼下再也听不到先生的声音,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台上的花草,忽然记起该替先生的水养花浇水了。
一拿起水壶忍不住泪眼模糊:老公啊,你走了,花也要谢了。老婆要离开宝山一段日子,没办法替你养花了呀……
窗前再也没了先生摆弄花草的踪影,再也听不到先生在水斗前冲洗花瓶的“刷刷”声……
我常笑他,只有在摆弄花的时候,是他最温柔、最耐心的时候。他小心翼翼,浇水时特意用塑料袋套住花朵……
可是自打最后一次住院回家,肝功能转氨酶的持续不降,影响了他的心情 ,心情不佳更加重了他的不适。他已无暇顾及他心爱的花草,终日沉浸在焦虑不安中。
他变得更加敏感,有时我将大门开了透透空气,只要有人经过,他就催促我“老婆,快关门”。
我永远忘不了,临昏迷之前,他拉着我的左手不停地抚摸着,嘴里轻轻唤着“老婆……老婆”,这一幕将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中。
虽然我不让先生立遗嘱,却也准备好了万一先生遇有不测的打算。
无论如何,看在他儿子在追悼会上腰缠白带,送了父亲最后一程的份上,我会倾向于法律条文“不分与少分”中的“少分“。所以,当他儿子问我关于他父亲遗产一事时,我在微信上回答他:
……在你爸生病期间,你从来没有关心过他,更别说探望了。七月八日晚,你爸深度昏迷时,你在华山北院第一次露面,虽然停留片刻就走了,没有陪伴到最后一刻,我依然心存感激。
你爸被确诊肝癌后,从重离子医院治疗回来,要我陪着去立遗嘱。为了不让你爸心里有阴影,能安心养病,我婉言劝阻了你爸。你爸也曾担忧,万一有什么不测,怕我搞不过你的母亲。
其实我很清楚,即使不立遗嘱,只有我和你是合法继承人,与你母亲无关。况且我也了解过,没有尽到扶养义务的子女,按照法律条文,是分不到遗产或是少分遗产。所以我让你爸不用操心这个问题,只要安心养病,若真有这一天,我会寻找法律保护。
想不到这一天真的来了,安置好你父亲的后事,我已将遗产一事全权委托了律师。鉴于你后来的表现,在不分与少分上,我倾向于少分。如果你也认同,事情就简单多了。
在你父母离婚的协议书上,留给你们的财产价值不菲……
我从不打听你爸以前的家事,所以知之甚少。但你父母的一纸离婚协议,不仅是我,律师也觉得这是一份不公平的协议,这份协议将在必要的时候发挥作用。
律师说了,走程序的时间长短在于我们的配合,少则二个月,多则六个月或更长。纵然你有千条万条没有扶养父亲的理由,但法律重在证据。
你父亲的药品检测问题,正在进行当中,新民晚报记者已介入,准备酌情跟踪报道。如果真的是药品有问题,将会有很大反响。为此,这段时间我会很忙。昨晚我与为你父亲看病的龙华医院中医专家通话到很晚,倒也得到了一些启发。 有事可微信留言,我会尽早回复。
我给先生的儿子回了信,奇怪的是他再也没了信息。
我委托的律师事务所已经在起草起诉状,只要他有自知之明,我想,事情不会太复杂,反之, 一切按照法律办事。
先生走后,我一直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今天律师发来了关于遗产的诉讼状正稿让我核对,我才回到现实中来。
先生的车与车牌也是遗产之一,修改核对完诉讼状,我去了地下车库。
还没走到车身前,我已泣不成声。多少次,我们夫妇说笑着打开车门上车,每次先生会叮嘱我“老婆,保险带”!
如今我孑然一身,呵护我的先生再也不能为我开车送我去训练、演出了。
我打开车门 ,坐在副驾驶座上,重温昔日的快乐时光,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先生的声音“老婆,快点帮我拿药”,“老婆,水……”
多少次,开车途中,先生饿了。我将香蕉剥皮后,送到先生的嘴边,他露出满足的笑容,咬一口香蕉继续专注地眺望前方。
知道先生容易饿,出门前我总要带些糕点饼干和水果,有时也会找个僻静的地方停车休息吃点心……
可是,可是现在车内只剩我一个,怎不令我悲痛万分,“老公,你为啥这么早离我而去?以后还有谁会像你那样呵护我”我哭得肝肠寸断,为先生,也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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