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酷暑,晌午的日头火辣辣、赤裸裸的照射着大地万物,树叶无精打采的低垂着一动不动,一切都是那样的沉闷,只有树间的知了和溪涧的野蛙在不识趣的闷叫着。
不合时宜的还有那些习武苦练的武当弟子,他们头顶烈日、脚踏烫土,散落在校场、田间、崖边各处,或三五成群、或一人独处,不断习练着纯熟或不纯熟的武功招式。汗水从他们额头、背脊涌出,透过衣衫,砸落到脚面上,但他们却并不觉得辛苦,毕竟又有哪名武者不盼望着能在武学之路上日渐精进呢?
当然,也有例外。
此刻,秦玄羽正带着几名师弟在林间偷懒。秦玄羽躺在树叶最繁茂的一棵高树的枝桠上,只见他头枕双臂,翘起二郎腿,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鼻腔中还哼哼着小曲儿,似睡非睡,好不惬意。
树下,有一片不大的池塘,还有一个溪水流下形成的天然小瀑布,翠绿环抱中,掺着潺潺水声。师弟许元华、马雨镇、陆天豪正在齐腰深的池塘里嬉戏玩水,这三人年龄尚幼,少年天性,爱动好玩,边说边笑,好不热闹。只有师弟陈启荣一人默默在池边练剑,时不时还停下来回想早上师兄教习的剑式,颇为忘我。
许元华嬉笑着向陆天豪泼了泼池水,笑道:“多亏了秦师兄带咱们找到这等幽静的所在,免去我们几人受这酷热之苦。”“正是,正是。”马雨镇往自己身上撩了撩水,也笑道,“此处不但风景宜人,而且人迹罕至,想必此刻二师兄正在到处点拨师兄弟们功法呢,定然找不到这里,咱们正好安享这太平盛世。哈哈。”
秦玄羽在树上幽幽的回应道:“就算二师兄找到也不怕,咱们不是正在苦练武功么?”说罢,他向正在练剑的陈启荣努了努嘴,嘿嘿一笑。
树高林密,下面的众人无法看到秦玄羽的夸张的表情,一时不明所以。陆天豪奇道:“二师兄见到我们没有用心练功,怎会不责骂?难不成秦师兄已想好说辞?”
秦玄羽答道:“那是自然,他若来时,我就会说我正在林间捉鸟,苦练我武当‘纵云梯’的轻功,陈师弟在练武当剑法,至于你们三人嘛………,功力尚浅,我教你们在池中练习暗器捕鱼………”。
陆天豪打断了他侃侃而谈,道:“不妥不妥,二师兄若见到我们这般玩水嬉闹,哪有半分捕鱼的样子?”秦玄羽想了一下,答道:“这个嘛………,我就说这门功法需先把水搅浑了,增加些许困难,才能更考究眼力和暗器的精准,这就叫做‘浑水射鱼’。”
众人听他强辩,平生头回听到“浑水射鱼”的称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连池旁练剑的陈启荣也收起剑式,向林间笑喊道:“秦师兄还不快下来,向我们展示下你自创的独步武林、天下无双的‘浑水射鱼’技法,让我们也能依葫芦学个样儿。”
秦玄羽连连摇头,学陆天豪的口吻道:“不妥不妥,我在树上对你们却另有个一个妙处。一则二师兄到时,我这树高叶密,他一时瞧不见我,我自能后发制人,帮你们打个圆场。二则你们也知道,师兄我轻身功夫实在拿不出手,这树又太高,我下去容易,待要再上来可就难了,因而我还是在这树上修炼我另一项独步武林、天下无双的绝学——‘无枕高眠’吧。咱们可得各练各的,互不打扰,互不打扰啊!”
众人抬头看看他的所在,觉得他这个成语改得还算“因地制宜”,又是摇头,又是好笑。在一阵欢声笑语中,秦玄羽渐渐合上了眼,当真昏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玄羽恍惚间突然觉察有人在推自己,一时想到自己睡在树上,怎会被人推着,定是做梦。想要再睡,那人却推得更加用力。
秦玄羽迷迷糊糊,抬眼望了下,推醒自己的正是师弟陈启荣,再望向远方天际,却不禁吓了一跳,原本晴空万里的天上,此刻已乌云密布,滚滚沉云压将过来,天色早已暗沉,显得愈发闷热,让人透不过气来。
秦玄羽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抬头又望了望天,说道:“天色不早,陈师弟,叫上师弟们,咱们这就回观里吧,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这场雨只怕来头不小,不要被浇成落汤鸡才好。”陈启荣栖身在大树另的一根枝丫上,伸手按住了将要起身的秦玄羽,悄声说道:“师兄悄声,你听,有人来了。”
秦玄羽倾耳细听,果真有人骑马驰来,他知武当弟子在山上行走从不骑马,那么来的必是外人,只是为何却走此等偏僻小路,显得颇为奇怪。
秦玄羽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树下的三名师弟已踪影不见,正待向陈启荣发问,却听得马蹄声已近,透过林间密叶,秦玄羽隐约见一名红袍武士身着铠甲,似乎背着个包袱,乘匹白马疾驰而来,铠甲上满是血污,白马上也是血迹斑斑,看来必是经历过苦战。
不多时,白马已奔到池边急停,马背上的武士显然已经累极,再也抓不住缰绳,一下子从马背上惯了下来。他面朝下落地,顾不得脸在石间戗出口子,鲜血直流,却又十分在意自己的前胸后背,似乎生怕不小心磕在地上。
秦玄羽看得肉疼,又不禁好奇,心道:“若说他背上贵重器物,怕摔着碰坏倒也有情可原,可为什么前胸硬甲,也拍着地?难道是前胸受了重创?看他身形臃肿,前胸铠甲难不成另有玄机? 瞧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显是被人追杀,多半也是因身上之物所累,难道他背上的宝物只是障眼法………”
一瞬间,秦玄羽心头转过好几个念头,他望向陈启荣,见他也是毫无头绪。突然一声婴孩的啼哭声,打断了各人思绪。武士挣扎着坐起身子,单手解开胸前绳索,小心翼翼的卸下背上的包袱,又抱在手中,咿呀呀的哄起了婴孩。原来他背上的包袱竟是个襁褓中的男婴。
秦玄羽心下释然了大半,更多的疑云却又升起。那男婴一直啼哭,只见那武士眉头紧锁,忽的捂住了婴孩的口鼻。秦玄羽以为那武士厌烦发狠,要捂死婴孩,正待跃下。
一旁的陈启荣忙拉了下秦玄羽衣角,用手比划着,示意他细听。秦玄羽这时也听到远处似乎又有十余骑奔将过来,定是发觉了目标踪迹。那武士意识到大敌将至,挣扎着就要起身上马,这才发现白马已在五、六余丈远的池边饮水,一时泄了力气,复又坐倒,索性放开手,任由婴孩啼哭。
婴孩又哭了几声,见无人理睬,竟然不再哭泣,两只明亮的眼睛睁睁看着眼前这个满身血汗的武士。武士也望着婴孩,此刻再也止不住泪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流过泥污满纹的脸颊,印出两道白痕。那婴孩也察到异样,双手乱摇,好似想帮武士擦泪一般。武士见状,一想起路上与婴孩相依为命,经历的种种艰难,眼下却要生离死别,自是心痛不已,真想干脆不如一死了之,再不受这尘世间的煎熬。
秦陈二人遥见此情此景,交换了下眼神,不约而同的握了握手中的长剑,心念相通,均觉得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也要拼命保全这树下二人性命,方不违侠义本道。
须臾间,追兵已至,秦玄羽粗略数了下,总共有二十余骑,他们黑衣黑马,黑巾掩面,扇形排开,显然平时训练有素,瞬间便切断了猎物的所有退路。秦玄羽知道以自己二人的武功,对阵眼下这二十余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毫无胜算,更不要说想救出这层层包围中的二人了。
那武士眼见敌人势大,自己连日狠斗,早已是强弩之末,今日已无生还之理,索性将婴孩放在自己身后的石板上,左手拾起落地的大环长刀,勉力撑住身子才缓缓站了起来,决心临死也要再拼一两个人垫背。
黑衣人头领跃马上前,用马鞭对那武士一指,喝道:“姓骆的,你们真是不识时务,就为了救这么个不通人事的小屁孩,已然搭上了你兄弟六条性命和你这只右臂。如今,你已走投无路,此处即是你的葬身之地,这就速速交出孩子,我们留你具全尸!”
闻听此言,秦陈二人这才发现树下的武士,果然右臂无存,鲜血凝结,看来断臂已久了。
当中一名花白头发的黑衣人,这时却是下马拔剑在手,上前快走几步,恶狠狠的说道:“赵首领何必和这死人废话!这群叛逃余孽一路从紫禁城逃到武当山,逃亡了大半个中原,害得老子们跟着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大伙还愣着干嘛?一起上啊,这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他这一吆喝,其余黑衣人纷纷下马,拔剑向前,包围圈越缩越小,只待首领发话,这就要上前将他乱刀分尸。秦玄羽眼见形势危急,武当众弟子离得太远,来不及找人援手,悄声对陈启荣说道:“待会儿动起手来,我下去拖住他们,你趁机回去报信儿。”陈启荣知道这般下树救人无异于送死,连连摇头,悄声道:“我功夫强些,还是我去救人,多争取些时间,师兄你去报信儿。”
骆武士环视了下四周,除了身后是池水瀑布,其他三个方向均围满了敌人。他又抬头仰望,突觉此间鸟语花香,能死于此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那骆武士冷笑一声,挺身朗声道:“没想到我骆某人半生戎马,今日居然栽到尔等鼠辈之手。”他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孩子,知道自己倒下后,这婴孩自然也难幸免,续道:“只是终于还是未能完成李将军重托,无颜见将军于九泉之下,我死之后,就让我曝尸荒野,任由虎狼豺豹啃食面目吧。”
“这个不难,难道你还想让老子们将你捡葬超度,做满七七四十九天法事不成?!”一名黑衣人狞笑着答应,其他黑衣人大笑不已,手握兵刃步步紧逼上来。
“鼠辈快快动手,给老子来个痛快的!”骆武士已疲惫至极,左臂似有千斤重,再也无法运力使刀了,索性抛下大刀,竟已引颈待戮,不愿再斗。那赵首领在马上看得真切,生怕众人一拥而上,抢走了这头等大功,当下言道:“那就让我送你个体面的吧”,他抬手扬出一枚袖镖,直奔骆武士咽喉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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