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广叹了口气,这才缓缓说道:“此事还要从当年的大藤峡之战说起。成化元年,藤峡盗乱已久,两广一带百姓因此苦不堪言,民不聊生。皇上那时还很勤政爱民,任命韩雍为右佥都御史率兵前去征讨。韩将军果不负众望,很快平定了叛乱,并俘获千余人凯旋而归。按照常例在俘获的瑶族人中,会选些面目姣好的女子入宫充做宫女。其中有位纪氏长得花容月貌,知书达礼,便被派往宫中负责看守内库。”
“一年前,皇上在宫中闲逛,来到内库,恰巧遇到这位纪氏宫女当值。皇上见这纪氏清丽秀美,聪慧可人,当晚便临幸了她。岂料,只这一晚,她便怀上了龙种。”
骆家良点头道:“如此说来,这纪氏竟是有福之人,虽远离故乡,但能得到皇上宠爱,更有幸怀上龙种,宫中无数女子定然羡慕得紧。”
李福广冷笑一声,道:“祸兮福之所倚。嘿嘿,皇上临幸纪氏只是一时兴起,过后早将她抛之脑后,不闻不问。纪氏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此事便叫那万贵妃得知了。”
“万贵妃曾为皇上生有一子,但不幸夭折,从此不再怀孕。她也因而性格阴暗,寻找各种理由惩罚皇上临幸过的妃嫔,甚至把已怀孕的妃嫔害死,或是逼迫她们打胎,因而皇上始终没有子嗣。她既得知此事,自是极为恼怒,立刻命贴身婢女用药物去打掉纪氏腹中的胎儿。”
骆家良哀叹道:“看来这纪氏也是命苦人,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空欢喜一场。即便胎儿没了,她若反而保住了性命那也算是大难不死。”
李福广笑道:“贤弟总是急于定论,事情却又有了转机。派去的那婢女只强逼纪氏喝了一点点的堕胎药,见她可怜楚楚,便动了恻隐之心。她回去禀告万贵妃,说纪氏肚子里只是长了个瘤子,并非怀孕。万贵妃半信半疑,但还是下令将纪氏贬到冷宫‘安乐堂’居住。”
“就这样,纪氏竟奇迹般的保住了腹中的胎儿,她向来待人和善,心地善良,身边的宫人也都愿意帮她隐瞒。整座皇宫虽笼罩在万贵妃的巨大阴影之下,她居然还是在冷宫里悄悄的将小皇子生了下来。”
“但此时却走漏了风声,万贵妃得知后大发雷霆,随即将之前派去打胎的婢女杖毙,而后又派太监张敏去溺死这个刚生下来的小皇子。事有凑巧,这张敏却是老夫在宫中的线人,向来帮我打探些后宫消息。他不忍心害死这个无辜的婴孩,将讯息暗暗传给老夫,盼能设法相救。”
说到这里,李福广背手踱起步来,缓缓续说道:“贤弟,不瞒你说,当我得知此事,心中激动万分,不禁想起吕不韦奇货可居的典故。眼下这个小皇子是皇上唯一的儿子,未来的储君,皇位的继承人,正可谓是妥妥的‘奇货’啊。”
骆家良听过奇货可居的故事,讲的是:昔日战国时,秦国世子异人在赵国做人质,过得颇不如意,商人吕不韦认准时机,及时接近并不断接济异人,赠与他大量金银美女。后来,吕不韦更是花费重金买下许多奇珍异宝,自己带去秦国游说。经他反复奔走、到处联络,不但成功将异人送回秦国,更是扶植他继承王位,史称“秦庄襄王”。即位后的秦庄襄王也投桃报李,封吕不韦为相国,拜文信侯,使他由一介布衣一跃成为朝中重臣。秦庄襄王死后,吕不韦迎立太子嬴政即位,仍做秦国的相国,更是权倾一时,风光无限。吕不韦将落魄的秦国质子视为“奇货”,囤积起来,最终收获巨大,成就了一笔相当不错的买卖。
骆家良当然明白李福广所想,他要效仿昔日的吕不韦,先将这小皇子性命救下,将来另择良机助他继承皇位,自己便能建立这不世的拥立之功,新皇帝登基后论功行赏,他升官发财自不必说,便是位及三公、权倾朝野也是大大的可能。
只听李福广续道:“我再三权衡,思量此事虽凶险万分,但日后好处更大,未尝不值得一试。昨夜我得知讯息,便换上夜行衣,带上个随手寻来的溺死婴孩,高来高去,飞檐走壁,偷偷潜入皇宫。我师出名门,师父是昆仑派中一位响当当的人物。因而我虽军务繁忙,但多年的武功修为却不曾放下。那安乐堂在紫禁城内地处偏僻,不是大内侍卫着重看防之所,我轻功并不算弱,一路上又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趁着夜色便这般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安乐堂。”
骆家良心想这李福广艺高人胆大,竟敢夜闯皇宫。私闯皇宫乃是死罪,大内高手如云,一个不小心便会有去无回,搭上自家性命不说,弄不好还要牵连家中这百十来口的性命,当下便赞叹道:“将军一身虎胆,为了救人甘冒此等奇险,令人好生钦佩。”
李福广道:“那纪氏宫女远超常人,她独自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坐在床头,见我遮着面目一身黑衣骤然出现,竟然也毫不惊慌,只是恳求待她片刻,她奶过孩子便会从容赴死。原来她以为我是万贵妃派去杀皇子之人,她愿以命抵命,来换儿子一条生路。”
骆家良拍手赞道:“这纪氏如此见地,果真女中人杰,就舍命救子的德行,便应当封为贵妃才是。”
李福广冷冷道:“她封不封贵妃的,关我屁事?我可不想在她那里久待,惊动了宫中侍卫岂不糟糕?当下我匆匆与她说明营救皇子之意,宫中万贵妃的耳目众多,皇子留下迟早会被加害,只有将他救出宫外偷偷养育方为良策。”
骆家良道:“将军定是情真意切打动了她,否则她岂肯轻易同意这骨肉分离之策?”
李福广道:“那倒也不全是。彼时我早已命张敏告知她,万贵妃要溺死这皇子之事。她一个妇道人家,除了束手待毙,又能有何主张,见危急关头居然有人来救,自然只得听信于我。纪氏的父亲原是瑶族土司,在当地颇有些声望。她求我将这孩子送往广西她父亲那里,给了我许多碎银,又给皇子戴上家传的瑶族锁形玉佩,作为日后相认之物。”
“唉,这纪氏婆婆妈妈,好不啰嗦。她见我当即要将孩子抱走,十分不舍,抱着孩子又哭又亲,跟我说些什么不求这孩子将来大富大贵,只求他能平安喜乐之类的话。我心下好不厌烦,只是不断催促。她却仍是磨蹭,我终于忍无可忍,从她怀中劈手抢过那孩子。我又将所携死婴随手掷在地上,告她转交张敏,让他凭此死婴交差,便背着皇子夺门而出,轻轻一纵,便上了房脊施展轻功而去。”骆家良觉得李福广夺孩子之举,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可当时毕竟身处深宫,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他这样做倒也无可厚非。
“我背着那婴孩心中激动不已,那一刻紫禁城内所有的金银珠宝似乎也不如我这背上的分量重,只待天亮以后张敏将替代的死婴交与万贵妃,让她确信皇子已死,那我便可高枕无忧矣。到那时,我早将这小皇子带回府中秘密看护,从此深居简出,韬光养晦,又何必千里迢迢去寻其外祖呢?”
“那日月光皎洁,我在皇宫内院的红墙金顶间飞驰跳跃,身形如大鹏展翅般潇洒自如,足下奔得越来越快,心中却越想越多,似乎已经看到小皇子黄袍加身的日子。跃到太和殿的屋脊上时,我已隐约望到午门,那里有我事先安排好的接应,只要出了午门那便万事大吉了。”
“正在此时,我却一时大意,不想脚下的琉璃瓦忽的松动了两片,瞬间滑落摔碎在地,那响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自然惊动了大内侍卫。‘忽’的一下子,殿下竟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十余个身着黄马褂的侍卫,他们高喊着‘有刺客’,同时高举火把,登时便暴露了我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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