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喧天,唢呐欢鸣,穿着喜庆的迎亲队伍如一条红色长龙蜿蜒几条街,队伍前几个身形魁梧的汉子在前开路,高头大马之上新郎官一袭红色喜服格外耀眼,之后红色喜轿紧紧相随,轿子很稳,偶尔清风微拂,隐约露出里面金凤宝钗红盖头。
一座不大但收拾的干净的小院内,身体健壮的老人手持锤子錾子雕琢着一个磨盘大小的石雕,从已完成的部分可分辨出是一只狼。
他的雕刻方式很独特,石雕通常先要打磨出所雕事物的大概轮廓,然后再从局部雕琢,最后再精心修缮。但老人手下的孤狼石雕却是不同,前半身已是雕刻完毕,獠牙锋锐,眼神幽深,毛发纤毫毕现,神态栩栩如生,而石雕的后半身却是未曾雕刻过的原石,乍一眼看去像是孤狼正自石中走来。
老人的手很稳,心更稳,门外大街上的欢喜与喧嚣丝毫没有影响手下的分寸。
很快,院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苗条少女笑容洋溢走了进来,“爷爷,今天周家二公子迎娶王家小姐,端的好大排场,听说那王家小姐很小就去了郡里的学府,能文能武,是咱们附近几县少有的才女哩!”
老人停下手中活计,笑望着亭亭玉立的可爱少女道:
“再是能文能武的才女,也比不得咱们家媛媛的古灵精怪!”
乳名叫媛媛的少女撅了噘嘴翻了个白眼,“信你才怪哩!”但被爷爷夸奖心里还是很开心。
媛媛拿过椅背上搭着的毛巾递给老人,待老人擦完汗水,再次说道:
“听说除了周府外整条清心街上的酒楼都被包了下来摆喜宴,今天肯定很热闹,爷爷我们也去看看吧!”
“啧啧,这回周家可是真下了血本啊,既然有免费的吃食,那就去看看吧!”
见爷爷同意,媛媛顿时欢呼雀跃,她脚步轻快的跑进厨房,等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吊红色果子,果子色泽剔透,远远就能闻见一股清香。
“人家大喜的日子,空着手上门不好。”
少女媛媛晃了晃手中的果子,走过来搂住老人的胳膊。
“哈哈,还是我们家媛媛懂事。”老人抚了把本就没几根的胡须,大笑道。
“哎,一想到过几年咱们媛媛也要嫁人,爷爷我这心里愁啊!”
“我才不嫁人呢,爹娘公务繁忙,一年也回不了几次,我要嫁了人,谁来照顾您啊!”媛媛玉足轻跺,小脸上羞出一朵腮红,状若梅花的眸子不自然的躲闪。
健壮老人心中一叹,心里琢磨着是否要提前找那祖坟冒青烟的滑头小子聊聊。
一老一少出了门,跟随着迎亲队伍前行。
周府门前街道较为宽阔,此时已是围满了人,迎亲队伍和受邀宾客相继进了周府,其他前来贺喜之人则簇拥着赶往酒楼,生怕抢不到座位。
媛媛也催促一声向还甄阁快步走去,那里的清炖双尾鲤是她最爱吃的菜。
刚走出几步,老人身形突然一顿,他感受到一股灼热的目光映在自己身上,那目光锋锐,毫不掩饰其中的恶意。
侧首遁寻望去,左侧二楼窗户旁一个面容阴柔的俊美男子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那目光穿透了层叠掩盖的记忆,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时候他也经常用这种目光打量别人,就像猎人注视着自己的猎物,厨子关注着砧板上待宰的鱼。
四目相对,无形的交锋一触即发,似乎连周围的温度也被降低,一旁的媛媛打了个冷颤,不明白爷爷为何要停步,她顺着目光看向二楼,她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男子,那双漆黑眸子里的火热像是要拨光自己的衣服,她如受惊的小猫一样赶紧躲在爷爷身后,脸上的红晕一直延伸到嫩藕般的脖颈。
老人注意到孙女的异常,眼中杀机一闪而逝,嘴角泛起莫名的微笑,他深深的看了那男子一眼,带着孙女转身离去。
上了还甄阁,媛媛依旧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憋了好久还是出声问道:
“爷爷,刚才那人是谁?他的眼神好可怕。”
酒楼上,媛媛吃着最爱吃的鱼,心里依旧想着之前遇到的俊美公子,抬头看到爷爷有一搭没一搭地动着筷子,不禁好奇的问道:
“爷爷,刚刚那位公子是谁?”
老人手中的筷子动了动,望着孙女道:“一个死人罢了。”
那人对自己的恶意以及对孙女远远的淫邪之意毫不掩饰,曾经有过不少人同意以这种目光看过自己,而那些人的最终结局是尸骨无存。
今日酒楼的流水宴席格外热闹,有人刚走,便有人补上。回到家中时辰尚早,媛媛回到屋中做夫子布置的课业,老人则搬了把椅子到院子里,就着茶水发起了呆来。
吃过晚饭,圆圆准备出门与闺中密友去街上赏花灯,路过老人时,老人突然伸手在媛媛头顶轻轻一拂,媛媛顿时失去了知觉。
老人抱着孙女走入正堂,只见他脚尖在青石地板轻轻点了几下,脚下的青石板砖突然缓缓升起,接着向两侧展开。
一个深不见底的通道出现在眼前。
没有任何犹豫,老人抱着孙女跳了下去。几息之后,老人再次上来,已是单独一人。
青石地板在身后缓缓合上,老人来到院中,轻轻抚摸着孤栏石雕的头部,有些惋惜的说道:“可惜没有完工。”
他的手掌微微一动,半人高的石雕从头部开始,滋生出密密麻麻的裂缝。
轻轻挥袖,碎石落满一地。
碎石缝隙中有猩红光芒渗透而出,拨开碎石,里面露出两柄深红色的匕首。
长不过一尺,宽不过一指,上带着深深的饭血槽,看起来更像一根短刺。
短刺名曰血刺,同样也是老人当时的代号。
突然,老人手中泛起两朵红色血花,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原本安静的傍晚变得不再宁静。
一个时辰后,老人依旧站在院子里挥舞着短刺,只是此时已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最初那朵美丽又致命的血色花蕊。
收起血刺,老人脸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红。
那是兴奋,有多少年没再杀人了?十年还是二十年,老人早已记不清楚。
时至傍晚,日落月升。进出城的人明显少了很多。
老人牵着马走在街上,那比寻常人高出一头的魁梧身材显得格外耀眼。
“这么晚了,您老还要出城啊!”守城小将笑问道。
“阡东镇那边新到了一批上等石材,老朽整整等了三个月,附近几个县的人都盯着呢,如果这次再错过了,不知又得等多久。”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那批石材成色确实不错,有九成要运到郡城,其余的一成才会出售,那您老得赶紧了,周围几个县城的石匠手艺活儿我都见过,说句实在话,他们给您提鞋都不配,要被他们抢了先,那就是糟蹋东西。”另一位小将凑过来笑着说道。
几人又侃了一阵,老人才略显匆忙的出了城门。
老人出城没多久,一个宏深罩在斗篷里的人影自街上走来,接着唐堂而皇之的走出城门,守城的小将却没有一丝反应,像是没有发现。
骑马行了两个时辰,老人突然拨转马头离开官道,又行出三十里,前方出现一片密林,夜色朦胧,林中显得愈发漆黑阴冷。
一棵早已枯败不知多久的老树旁,老人坐于马上伸手摸向树干,触手的地方是一个深深的小孔,指甲盖大小,偏窄,隐隐透着与树干不协调的暗红色。
老人原地怔了许久,一夹马腹继续向密林深处走去。
同一个夜晚,这棵老树迎来了第二个光顾的客人,那是一个浑身裹藏在斗篷里的人,夜色朦胧,但他的身影更朦胧,密林幽深,却比不上斗篷底下那双三点寒光。
斗篷人同样注意到了树上的洞孔,只是他没有过多停留,辨明方向后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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