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梦中游

第八十五章 十年(12)

    
    何三赖竟真的止住了缓缓举起的长刀,他想听听惑心想说什么,相比他之前虐杀的几人,惑心明显更有趣,他不怕惑心逃跑,已是口中之食,又岂能容他逃脱。
    “你的成长经历我已了解,容貌是父母给的,长得丑,连亲生父母都嫌弃,这是父母的不是,别人嫌你丑,也并非全然都是他人之过,世人爱美恶丑乃是常情,子不教,父之过,教不学,师之惰。错不在你,错的是这个世界,但生于世,长于世,如笼中鸟,池中鱼,栖于其中也必受其所缚。我很同情你的幼年经历,但是,杀人偿命乃是涵渊律法,是世间规则,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惑心说的一本正经,神情真诚而坦然,没有一丝调侃的痕迹,完全一副好好先生的做派。
    何三赖面具之下鼻息渐重,手中长刀再一次慢慢举起。
    一丈之外的惑心不为所动,竖起两根指头继续说道:“所以,现在你有两条路可以可选,第一,放下屠刀,虽不能立地成佛,但也能从轻发落,留个全尸应该不难。第二,跟我走一趟,前面坑已挖好,过去往那一躺,一切皆休,尘归尘,土归土。”
    话音未落,暴起的刀罡瞬间撕裂了方面十丈内的一切。而惑心的身影却是早已消失不见。
    惑心在何三赖抬手的那一刻果断激发了藏于袖中的风雷符,何三赖反应也不慢,几次出手未建功,又被如此戏弄,早已怒不可遏,此时只想将惑心碎尸万段。
    两人一前一后追逐于平原之上,一个身化青虹,速若流光,另一个则裹挟着浓浓的黑雾,势如万马奔腾,两人几个呼吸后间就追出十余里。
    意识海之中的荆非一边留心着身后的动静,一边琢磨着方才惑心说的话。
    人性本善还是本恶,一直都是争论不断的话题,至今未有定论。
    修行之人先修心,讲究一个明见真我,何为真我?若是简单理解为人随心动只算的上浅薄。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善恶藏于心中,芸芸众生,世间百态,不过是此消彼长。惑心所谓的错不在你而在于世界,这世界又何错之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又何曾偏向于谁?
    思量之间,流光一转,惑心已落于地面,他缓缓走出几步来到一个土坑旁,坑内土色潮湿,带着淡淡的青草味与土腥气,显然刚挖不久,土坑旁边一块石碑静静而立。
    远处何三赖遁光如黑云压境,汹涌而来。黑雾散去,露出一身煞气的何三赖。
    何三赖阴狠狠的盯着惑心,没有说话。
    惑心笑嘻嘻的说道:“前次一战未能分出个雌雄,今日一战,既分高下也定生死,三赖兄可敢应战!”
    惑心说完,身旁空气闪过一丝涟漪,十二名锦服行走向后现身。
    黄楚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惑心,实则心中一片疑惑,说好的等人进入法阵范围再动手,提前让自己等人现身是何意义?最主要的是他明显感觉荆非像是变了一个人,气质与神态都与之前有了很大不同。
    只是黄楚等来的不是解释,而是目瞪口呆的一幕。
    一声低鸣,平地上升起一道翠金色光幕,很快光幕结为一个五里方圆的罩子,将何三赖与惑心等人隔开。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不仅是黄楚等人惊呆了,何三赖惊呆了,藏匿在远处暗中观看的一对蒙面人也惊呆了。
    黄楚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惑心,他想问一句,人还在外面,开启阵法是什么意思。
    何三赖看了看逐渐淡去的却并没有消失的光幕,再看向惑心等人,啥意思,要先敲门吗?
    远处躲在暗中的二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疑惑,难道还有其他后手?
    惑心没有在意一众人的神色变化,仰着脸,用下巴指着何三赖说道:“此阵名曰缚灵地锁,有压制修为之效,我神护府依旧十三人。现在还是两条路让你选。转身离去,天高地远任你驰骋;向前一步,安安静静的躺在坑里让咱们给埋喽。”
    惑心伸手拍了拍身下的石碑继续说道:
    “瞧瞧,上好的石料,千万年不坏,堪称是另一种不朽,墓志铭早已刻好,世间欠我一声问候。”
    黄楚表情呆滞的看向石碑,果然见上面出现一排字,不知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
    何三赖周身散发的煞气越来越浓郁,面具下三个孔洞中渗出的黑色死芒几近实质。
    他再也不能忍受,只想将那张令自己厌恶的脸撕成粉碎。
    “去他娘的狗屁法阵。”
    何三赖一步踏出,战团就此展开。
    修行者注重个人修为,当一个人修为绝顶,可蔑视一切,横压众生。
    何三赖凭借那诡异面具虽然棘手,但面对镇压三百六十州气运的涵渊城城来说依旧算不得什么。
    有了前次交手经验,神护府众行走可谓做足了准备,附近州郡的资源大量调用,可以说武装到牙齿,随便一个拉出来都可越阶战斗,更不用说神护府繁复庞大的合击体系。
    此时荆非等十三人所结战阵名为十三章,脱胎于行伍军阵,十三人成阵,内含十三种变化,攻防一体,进退有度,再配合各种法宝符箓,何三赖感觉像是陷入了沼泽之中。
    眼见何三赖处境不利渐落下风,远处暗中观察的其中一人有些坐不住了。
    “这样下去庚字号宿主怕要被擒了。”
    一个略带口音的声音说道。
    “三眼邪面宿主近乎不朽,哪那么容易败的。况且,我们一出手,就正中对方下怀。”
    另一个声音冷冷的说道。
    “什么意思?”
    “附近还藏着别人,我只能隐约捕捉到对方一缕气息,暂时确定不了位置,我估计对方是故意显露气息,好让我们投鼠忌器。”
    “你的意思是对方早已发现我们?”
    冷淡声音的主人没有回答,只是面色阴沉的盯着远处战团,不知在想些什么。
    荆非这边战团越来越激烈,不论是荆非等人还是何三赖,身上不断增加伤口。
    黄楚修为最高,手中黄色小幡挥舞之间扬起大片风沙,风沙过,地面寸草不生,在其余行走配合之下威力无匹,是主攻选手。
    而荆非就冷静多了,各类符法配合术法层出不穷,出手时机更是精细入微,每当何三赖想要逐个击破,荆非手中的符箓都能未卜先知似的打断拦截。
    但何三赖终究占有修为上的优势,即便荆非出手及时,被针对者也少不了受伤,不过有此缓冲倒也有惊无险并未出现重大伤亡。
    荆非的实力让包括黄楚在内的众多行走惊讶的同时也更加放心,有此策应,少了忌惮,出手愈发犀利。
    见出手屡遭破坏,何三赖心中的无名之火越烧越旺,而怒火之中一缕恐慌慢慢滋生并不断壮大,他开始担心真的会死在这里,鬼使神差的他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石碑墓地。
    这刹那的分神被荆非敏锐的察觉,于是荆非悍然出手,脚底一缕清风卷起,隐与满天黄沙之中,一道金光亮起,风沙一滞,何三赖周身裹挟的浓浓黑雾被掀起一角。何三赖反应过来时只见一点黄芒向自己飞来,慌忙之中挥刀横扫,只是终究慢了半拍。
    一声炸响,黄芒击中了何三赖持刀的肩膀,黑色护体罡气应声而破,整个肩膀顿时血肉纷飞,露出里面森森白骨。
    手臂骤遭一击,何三赖惨叫一声,长刀脱手。
    众人抓住机会果断围攻,荆非激发一张暴血符,宽大锦服下的肌肉顿时紧绷,连带眼睛中也多了几缕血丝。
    二阶开脉境体内能容纳的灵元终究有限,所能施展的术法应对二三阶修士还有用,对于四阶及以上存在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而符箓之道对于施展之人的修为术法皆有要求,除了有数几张四阶符箓能对何三赖造成威胁外其余符箓只能起到一定辅助作用。
    黄沙之中,荆非一步一步向何三赖走去,看似沉稳的步伐一眨眼便踏完七步,一拳打出,七重叠浪,如枪如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何三赖身上突然暴起浓烈的黑雾,黑雾之中无数手臂粗的黑色触手如鞭子般迎向四面八方的攻击。
    荆非猛然间感觉到强烈的危机,但他没有退,此式拳法是拳也是枪,其奥义就是一往无前舍生忘死。
    迎面而来的黑雾编织的触手在这一拳面前接连消散,像火光在黑夜中亮起,驱散大片黑暗;亦如火红烙铁坠于雪原,冰雪快速消融;势如破竹在此时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
    一声闷响,如同密室擂鼓,接着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一声惊雷,恰似春雷舞鞭,同样伴随着骨头断裂之声。
    何三赖向后倒飞出去,在半空中吐出一口血,他的血是黑色的,黑色血液未等落地便消散于周身黑雾之中。
    荆非同样被自侧面袭来的触手抽出老远,撞断了两棵树方才止住身形。
    而一同出手的行走具都没有逃过鞭身的命运,各个像球一样被抽出老远,其中至少一半失去了战力。
    荆非扶着断木挣扎着站起来,内识身体,胸骨断裂,五脏破碎大量出血,伤的不轻。
    抬头关注此时局面,双方都陷入了短暂的停歇。
    刚才那黑色触手让荆非有些意外,可惜了准备的后手,荆非暗叹一声。
    何三赖跪坐在地上,依旧不断地咳血,漆黑的血液中夹杂着碎肉,比起荆非来他的伤势显然更重。
    他凶狠的望着荆非,那目光能吃人,而荆非只是平淡相视,不悲不喜。
    如果此时是惑心的话,多半会扮个鬼脸或竖根中指,何三赖估计能多咳出几升血来。
    一根触手飞出将长刀卷回,唰的一声,长刀入地。
    何三赖望着荆非,面具下露出凶残的笑容。
    白骨长刀符文再一次亮起,而一柄血色利刃以难以理解的方式诡异的出现在何三赖身后。
    似曾相识的一幕再次出现,只不过这一次血刺不是刺入背后,而是轻轻从肩膀划过。
    何三赖转头,右臂坠地,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陷入了失神,甚至没来得及感受接踵而至的剧痛。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何三赖身后,正是埋伏已久的血刺,他此时一条胳膊缠着厚厚的绷带,居高临下的望着何三赖,咧着嘴角,笑容冷酷。
    就在何三赖反应过来伸出左手抓向长刀时,荆非的身影也在这一刻出现在何三赖面前。
    身前,三枚白刃刺入狰狞面具的三个孔洞。
    身后,高大老人一只手牢牢抓住何三赖的脖子。
    画面在这一刻定格,像极了街头小巷风雨夜中的合伙杀人。
    “刚刚为什么阻止我出手?”
    “一个试验品罢了,邪面特性既已记录清楚,又何必节外生枝。”
    说罢,冷淡人影深深的看了一眼荆非,消失在原地。
    荆非似有所觉,转头看去却并未寻到人影。
    “人已经走了。”高大老人道。
    直到此时,荆非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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