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比平凡的日常

12、无言

    
    放学铃声一响,空也连东西都没收拾就直冲出教室,向校门口飞速跑去,完全没有注意到泽宫政道提着自己的肩包大喊着“你东西没拿”的样子。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筱娅的笑颜,以及……抱着满头是血的她,自己跪在枯枝烂叶里绝望哭喊的模样。愈是想,双腿便是跑得俞快。
    “空也!”
    刚冲出校门的他突然被身后传来的一声狮吼给拉住了。空也猛地回过头看,和自己心中所想的一样,是好友一承。
    他穿着套夏季校服,手里提着袋说不出名字的花。平静地与自己对视。
    “别这么急,筱娅可不想见到你满身臭汗的模样。”一承拍拍空也发热的背脊,说。“我们还得再买些东西去探病呢。”接着边走向斑马线。
    “你、你见过筱娅了吗?”空也走上前,大喘着气问。
    “没,西茗的医生说她刚转到这边的医院,而且……”
    红灯亮了。
    “我想,还是和你一起去比较好。”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冰激凌店,以及那再熟悉不过的,殷红的夕阳。
    “为什么没来学校?还不通知我……”空也咬下一大块冰棒,有点生气。
    “啊,我……”一承抬头望着那橘红色的天空,等到手里的甜筒融掉三分之一才回答他的问题。“我……去看望纱依了,抱歉哈……”他笑了笑,又把头垂了下来。
    说出这番话时,空也突然有股想冲上前把他乱揍一通的冲动;可一直走到医院门口,他还是没有下手。
    连一直陪伴自己多年的青梅竹马都没有想到要去安慰,却被一个与她相识几个月的男生给抢先了。空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真是没用啊,什么事都做不到。”他无力地攥着拳头,说话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到。
    咚的一下,一承敲了敲空也的脑袋,说:“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做得到,也不可能什么都做不到,但现在是这样的情况……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单扛着吧?”
    “可筱娅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啊!还有纱依,我没能在她需要的时候赶到她身边……都是我能力不足才……”
    “闭嘴吧空也!”看着一直在做无用自责的他,一承忍不了了。“我那晚说的话还有刚才说的,你是不是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就在那里一个人自责个没完!能不能别犯二了!”他差点没把手里的甜筒扔空也脸上。“把一切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独自一人承担一切?你以为这种行为很高尚?”
    陨落的夕阳,残余的阳光拍打在一承的后背和空也的脸上。逐渐消逝,迎来了夜晚的灯光。
    “那可不是高尚,空也。”他把拳头压在空也的胸膛上,严肃地正视着他。“那不是高尚,是自大。”
    “我……我不是……”
    一承叹了口气,转过身说:“筱娅这件事我也有责任,要是我当时阻止你们过来……算了不讲了,讲了也无法改变结果。”
    虽然不知结果如何,是失忆?还是平安无事?
    看着他的背影,空也不知如何回答他刚才的话语。只能是一直跟在身后,沉默着。
    空也觉得自己与一承的距离变远了,并不是指在人行道上,而是……境界上。他好像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只会在班上搞怪的幼稚少年了。
    进到医院后,一承只说了句“她在409,住院楼①那儿。”便走到护士台前填探望表,让空也先去了。
    他提着花篮,穿过充斥着消毒水味儿的长廊,没有乘上电梯,而是踏上通往四楼的阶梯。
    空也不太适应楼梯间昏暗的灯光,险些撞到两个在楼梯间打闹的小孩子。
    “有点冷啊……温度弄这么低应该是要消灭一些病菌吧?”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已走过了五楼。“啊,走过头了……”空也拍拍自己的脑门,折了回去。
    现在,他站在409的门前,护士台离这儿挺远,走廊也没人。空也握着冰凉的门把手,却迟迟不愿扭动。明明就可以见到她了,明明只有一门之隔……但为什么,扭不动啊,这门把手。
    他最终还是把手移开了,注视着玻璃那白色的光亮。又竖直耳朵听了听,除了那微弱的电视节目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了。
    “她父母不在吗……”空也踮起脚尖,想朝里面看一眼。
    “喂,你这样会搞得我们像是偷窥狂的啊。”一承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一副伤透脑筋的样子。
    “别吓我啊!都差点以为要被抓起来了!”
    “谁叫你这样鬼鬼祟祟啊,有门不进非要偷看。”
    “我、我不敢开啊……”空也低着头,不再说话。
    看着这样的他,一承也稍微理解了。同时自己也开始害怕,虽然医生说的是可能会造成短期失忆但还是禁不住想:筱娅会不会谁去对大家的所有记忆?还是说会一如既往地冲他们笑?
    没人知道答案。
    “她……家人在里面吗?”一承问。
    他坐在冷椅上,附着身子,两只拇指按着眉头;右脚轻轻地踏着洁净的瓷砖,上方吹出的冷气似乎对他无效,虽然本来就很冷。
    “貌似不在,刚我只听到电视的声音,没有听到筱娅的……其他病人也没有。”
    “因为这是单独的病房啊。”
    “唔,这样的吗……”
    “那,现在呢?”
    空也又竖起耳朵听了听,还是电视节目的声音,但在过了两三秒后就消失了。
    紧接着的是一阵衣物……被子的摩擦声。
    “喂、喂!她好像要睡觉了!”空也细声地朝一承说道。
    “这、这么早?才不过九点!”一承几乎跳了起来。“再拖下去的话要明天晚上才能见到了啊!”
    “那、那……”空也犹豫了一会,才下定决心。“那还是我来开吧!”
    他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敲了敲。
    “筱娅,我们来看望你了!”
    咯吱————
    房门打开了。
    靠窗的那张病床上坐着一位樱色长发的少女,她正准备盖上被子。却被突然到访的两个少年吓了一跳。
    少年们站在门口,看上去很紧张。但看到筱娅安然无恙,他们紧绷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的心,终于放下了。
    可接下来的一句话,筱娅说的一句话,却令他们窒息。
    “你们……是谁?”她疑惑地问,像是从来没见过这两个少年。
    瞬间,一股无形的巨大绝望感侵蚀全身。一承与空也像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打击,大脑一片空白。
    “怎……怎么会这样……”空也双眼无神地看着筱娅,手里的花篮掉到地上,花朵不规则地散落着。
    “假、假的吧……怎么会……”一承止不住颤抖的双唇,看着筱娅那张完全是看陌生人的表情,自己差点瘫坐在瓷砖上。
    两人的内心逐渐崩溃,如同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世界观逐渐崩塌。
    完全不知所措了。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不、不行,忍不住了啊哈哈哈哈……”
    筱娅突然大笑起来!把一承和空也打了个措手不及。
    “开个玩笑啦,我可没有失忆喔!不过你俩真得看看自己刚才的表情啊哈哈哈哈哈……唔。”
    没等她笑完,一承快步向前一把捏住她那白嫩的脸蛋。
    “别乱开玩笑好不好,会吓出心脏病的啊!”他生气地把筱娅的两边脸给拉宽了。
    “唔、唔,窝姬到啰辣,真系灰……灰常抱歉。”她口齿不清地道歉道。
    直到空也走过来,一承才停止对她的“制裁”。
    “我们可是担心死你了啊。”一承边说着边去洗水果。
    “哼,担心我的话又不早点来!”这次轮到筱娅生气了,她揉着自己被捏得通红的脸颊,向一承吐了吐舌头。
    “因为你是今天才醒的嘛,我们想着该买些什么东西过来看你才好……”空也把病床那簇快枯萎的花取下来,换上新的花束。
    “用不着啦,直接来看我我都很开心了……”筱娅撅起小嘴,看向别处。
    一旁的一承刚好削好苹果片,递到两人面前。
    “如果今天不是开学典礼,我们中午就来看你了!”他抱怨似的说道,同时看了一眼筱娅粉色脑袋上围着的白色绷带。
    “欸、欸!?今天开学?”
    “你没看日历?”
    “没、没有啊……”筱娅做了个调皮的表情,企图“萌”混过关。
    “我看你只是不想承认今天是开学式而已吧!”空也笑道。
    “啊啊啊啊我还没玩够呢!怎么突然就开学了啊,哼!才不承认!”她气呼呼地钻回到被窝里,开始装哭了。
    看到筱娅这么精神,两人也松了口气,但同时又紧张起来,思考着同一个问题。
    到底有没有失忆?如果失忆了的话,那又是失去了哪部分的记忆呢?
    空也显然比一承更为紧张,因为事出那晚,他对筱娅说出了自己都难以相信自己敢说出来的话语。而她也给出了答案,尽管有些模糊,但自己还是隐隐约约猜到了。
    两人是相互喜欢的。
    空也又看看一承,又想:是失忆好呢,还是不失忆好。他知道,如果说出来的话肯定会被一承揍一顿。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更倾向于后者,但一承在这里,空也则选择前者。不过这可不由他的想法而改变现实,还是得看筱娅自身。
    “呐,筱娅。”空也开口了。
    “嗯?”她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满脸可怜兮兮的样子,显然不愿承认开学这个“噩耗”。
    “医生有跟你说什么吗?”
    一承的心“咯噔”地跳了一下。
    “唔,说我……头部受到重创出血,可能会出现‘短期失忆’。”到这儿筱娅顿了一下。“嘻,所以刚才是逗你们玩的啦,虽然这失忆梗非常‘烂大街’。”
    “这样嘛……”一承咬咬嘴唇,为了进一步确认她没有失忆,便问:“那,你还记得咲雪吗?”
    这回到空也的心“咯噔”地跳了。
    “咲……雪?”
    “嗯,汐原咲雪。”
    “啊……不知道欸,你女朋友!?”筱娅惊得把被子踢到了空也脸上。
    “想什么啊笨蛋!咲雪是空也表妹啊!”一承叹了口气,想:真失忆了啊。
    “那你还记得烟花大会的事吗?”空也问。
    “烟花大会……”
    突然,一阵刺眼的白光冲出脑海,无规则地冲撞着自己的每一处神经。
    剧痛。
    不一会,409病房传出一阵痛苦地叫喊声!赶来的医生将一承和空也请出病房,并对失控的筱娅进行治疗。
    两人至今都对当时筱娅的样子记忆犹新。
    “快从我脑袋里滚出去!”
    这是她失控时一直喊着的话,其间把枕头撕成一半,花瓶也被无情地摔落到地上。花瓣上的露珠就像是它的泪水,没干任何事的它就这样被抛弃了。
    “病人才刚醒来没多久,就不要说些会刺激到她的话啊!万一对大脑造成二次伤害怎么办?”刚安抚好筱娅的医生出来后毫不留情地斥责了两个少年。“我理解你们想确认她是否失忆的迫切心情,但这也要等到出院后啊。”
    “实、实在抱歉!是我们没有注意……”
    “唉,所幸没有造成什么大的影响,你们的朋友要过一阵子才能出院,其间还要做几次检查;在这期间就不要问她失忆那会儿的事了……刚才也不是说你们不该这样做,只是还没到那时候。”医生看了下手表,接着说。“也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言毕,便送他们离开了医院。
    两人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坐在夜晚公园里的秋千上回想着医院的事。吊着秋千的老旧链条嘎吱作响,似乎随时都会断裂的样子。
    一承和空也就坐在上面,前后摇晃,望着头顶那片没有星星的夜空。
    “果真是,失去了那一部分的记忆啊。”空也如“一切都在自己预料之中”一般,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也不算太糟啊,反正还记得我们……不过还是得告诉咲雪一声,还有纱依,让她们先别提烟花节的事……”
    “我说,你怎么一副事不关己说的很轻松的样子?”一承斜了他一眼,语气中包含着不满。
    “怎么可能事不关己啊……”空也让自己的秋千停了下来,紧抓着膝盖,低着头,压低着声音说。“是我害她掉了下去,但、但是……”
    借助路灯微弱的光亮,一承看到,几颗晶莹的、反射着白光的泪珠从空也的眼角溢出,流过脸颊。
    “没事、没事真的太好了啊!”
    夜色里,一位少年跟另一位少年抽噎道,尽管泪水模糊了双眼,但他还是一副高兴的模样。
    “忘了我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好好的……就够了。”空也抹掉眼泪,傻笑着看向沉默的一承。
    一承注意到了,跟筱娅的记忆相比,空也认为她的安全更为重要。
    “也是啊——没事就行!”一承也笑了,“那小安和新藤,她还记得吗?”
    “我想应该是记得的,因为她对‘烟花大会’有明显的反应,而小安和新藤是比这更早认识的,所以是不会忘记的吧。”
    “嗯……那总之就是不要提有关烟花大会那天的事了。”一承离开秋千,伸伸腰杆子,如释重负般。“啊,我在哪个班?还有她俩的。”
    “A3,我们都在一块。”
    空也对一承惊讶的神情很是满意。
    “真是——很幸运啊!”他差点跳了起来。
    “那可不,而且还是奈奈子老师当班主任呢。”
    一听到柰子老师的名字,一承又迅速把自己那高兴的表情抹成了像是便秘的样子
    “柰子老师不好吗?”空也好奇地问。
    “啧,也不是不好,只是……算了不讲了。”他挥挥手结束了这个话题。
    “嗯,那……纱依什么时候回来?”空也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
    “我觉得……”一承踢了下他的膝盖,说。“给我自己打电话去问啊,这样不更好?”
    两人于岔路口分别,伴随着两句晚安,便消失在各自的视线之中。
    回去的路上比平时要暗上许多,或许是太晚了,也或许是一个人走的原因。
    被微弱的街灯照亮着,拉长了影子,只身一人,朝着远处渐渐消失。
    晚风吹过,穿着件单薄校服的空也耸起肩膀,打了个喷嚏。几片枯黄的叶子飘落到他的头上,宣告着夏季的终结。
    “有点凉啊。”
    蝉鸣声也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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