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豫卿是传统的官员,在成为官员之前,他是一名传统文化的读书人,信奉儒教。
读书能医愚,读书能治穷,读书能疗病,读书能厉志,读书能致远,读书能练达,读书能聪慧。
但是很多人,读书却读傻了,不懂得结合实际。
圣人言让人向善,让人做君子。
有的人,就以君子两个字当做了人生格言,一丝不苟的按照字面的意思来做人,不会考虑到底什么才是君子。
论做官,刘侃当仁不让,但是论文学素养,宋豫卿则要高一等。
福建苦。
地少人多,这是环境所决定的。
清丈田亩的事情,宋豫卿不反对,大户之间的阴私,如何转嫁给下户,他也懂。
刘侃放下茶杯,看着透亮的瓷器,泛出的光泽,刘侃的眼睛看的出神。
杯底的茶叶散开,落到杯底,每一粒都清晰可见,这是福建上好的茶。
作为地方的掌舵者,他着眼于全局。
福建的形势,该怎么办,这是一个大难题。
但是绝不是耿定向的方法能成功的,太野蛮和粗鲁了,而他认为应该是加以引导。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福建就是这种情况,过分的逼迫,只能适得其反。
所以刘侃并没有认为自己错了。
从明面上的行为看,他的确没有配合清丈田亩,但是实际的情况,他才是真心为福建好。
“你认为福建的大户,难不难治理?”
没有直接回答宋豫卿,而是突然问起了另外的事,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难。”
宋豫卿没有犹豫。
不光福建的大户难治,全国的大户都难治理。
因为国家就是靠这些大户维持的。
这是实际情况。
地方大户治理国家,朝堂上如此,地方一样如此。从唐宋世家落寞,科举兴起。
地主阶级取代了贵族,但是地主阶级从当年的屠龙者,变成了今日的恶龙。
而且更为庞大。
因为它是无数的细小组成的庞大阶层,而不是像以前的一家一姓,治理一家易,治理一国难。
“是啊,难。”
刘侃不再说话了,宋豫卿叹了口气。
离开了刘府,宋豫卿去见了耿定向,耿定向亲自出来相迎。
宋豫卿坐定,打量了几眼耿定向,发现耿定向变了,才来福建半年,已经鬓角泛白。
当初迎接耿巡抚的时候,那时他还志得意满,接人待物都透漏出一股自信。
想来,当初他来福建之前,也没有想到会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吧。
此人可是张居正的亲信。
耿定向知道宋豫卿和刘侃关系密切,不过,官场中,私交并代表站队,他认为宋豫卿是可以争取的。
而且必须争取。
布政使司左右布政使,必须要有一人彻底的支持他,他才能展开工作。
他可以弹劾刘侃,他相信朝廷会支持他,这是对张居正的信任,但是他不可能弹劾宋豫卿。
这是官场的规矩。
所以,不管如何,他这次要和宋豫卿摊牌。
“南安县之事,如果地方大户继续抗法,我将会定义成乱民,介时就不是捉拿歹徒,而是大军平乱。”
时间拖延一日,耿定向的威严就扫地一日。
宋豫卿点点头。
“一户而已,挥手之间可平之,就怕人心不服,介时抚台怎么办?继续定为乱民吗?”
看到耿定向不说话,宋豫卿继续问道。
“一户,十户,百户抚台都可以平,那千户,万户呢?”
耿定向露出了微笑,并没有因为宋豫卿的质问而生气,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有生气的底气了。
他对宋豫卿有所求,而宋豫卿对他无所求。
“行雷霆之势,震不轨之心。”
宋豫卿摇摇头。
“抚台可知《南赣乡约》。”
宗族宗族。
宋豫卿其实也看不上耿定向的治理手段,他更佩服王阳明。
当年王阳明治理江西南安、赣州、福建汀州、漳州,还有广东的南雄,韶州,惠州,潮州各府,以及湖广郴州地方。
面对的形势一样的复杂,地方匪乱严重,民不聊生,也可以说官不聊生。
面对这种情况,王阳明定出了《南赣乡约》,真正达到了立德,立言,立功的大儒,做到了知行合一,致良知。
更加摇曳的形势下,王阳明可没有选择以杀止杀,而是选择了教化,因势导利。
正向王阳明说的,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结合实际情况,先点名了官府的失职,再告诉百姓们应该怎么办,以教化为主导,刑法为次之,整顿民风,礼仪教化。
这才是真正的为政之道。
耿定向定那一户为乱民容易,却如何能服众呢?
《南赣乡约》谁能不知道呢,可是自己没时间啊。耿定向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问题所在。
治理福建需要时间,而他没有时间。
张公托付大事于他,作为新政的“先锋大将”,他不能失败。朝廷在关注着他,皇上在看着他。
他虽然看不见,但是他晓得,很多势力都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关注清田的进度。
他如果败了,朝廷不会放弃,会派新的人来,到时候,事情会更难办。
对国家对地方,都会造成伤害。
“人有不为而后可以有为,我认为,这句话更符合现在的形势。”
这是孟子之言。
耿定向提起这句话,也是有目的的。
这句话是福建林云同最喜欢的言语,终生佩服,不是尺寸,常对人说,“宁饿死,不为不廉之夫;宁布衣,不为干进之士。”
在福建为官,就不可能不拜访林云同,就不可能不知道这句话。
只有一个人知道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才能有所作为。
突然。
管家匆忙的走进来,神色慌张。
“林老大人……林老大人他……他不禄了。”
管家是很重要的人,知道林云同对自家老爷代表了什么。耿定向猛然站起来,脸色煞白。
宋豫卿脸色也难看起来了。
福建的定海神针没有了。
……
耿定向颓废的倒向了椅子,椅子在石砖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当年订立乡约例会规矩,目的是为了维护安定,防微杜渐,体恤民众,遏制恶行。”
“此一时彼一时,君认为现在的福建地方,还不应该收权吗?”
“应该收,可是急不得。”
“可是朝廷等不得。”
耿定向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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