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莲这个骗子,骗的她好苦。
五年前她和柒柒出任务的时候,因着要暗杀扬州城的大官绅,那老匹夫好戏,她同柒柒伴作戏子,她是薛湘灵,柒柒是赵守贞。
任务成功了,但是她被那官绅府里的府兵的弩箭射伤。是昭莲救了她。
他问他名姓,他调笑她,说“小生姓周”。
那年柒柒问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他说:“戏台上见小姐一面,十分倾心。”
她们都以为昭莲是在说柒柒,谁知道竟说的是她。
阿柒又笑又哭,像个疯子。
她不懂啊,她不明白。
昨日她又问昭莲,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昭莲眼神恍惚,像是又陷入疯魔,他又唤她“柒柒”他说:“那年戏台上见小姐一面,十分倾心。”
她又问最喜欢她唱的哪一段。
昭莲没说话,恍惚了好久。笔尖在纸上停了又停。原来是,这一句。
阿柒捧着那张纸,小心地捂在心口。
许久她将那张纸放在桌上,踉跄着往外走,腿一软下意识扶了把墙却把墙上挂着的画扯了下来。那是先前昭莲画的那幅柒柒。她正要把画捡起来时却看见画里人儿的脸上那颗泪痣十分扎眼。
她将画捡起来,一张信笺从夹层掉了出来。
信笺上是熟悉的字迹——信是昭莲写的。
“阿柒:
见字如面。
那年戏台上见小姐一面,十分倾心。
我自知时日无多,有些话生时不好说,但若至死都没说出口又觉得过于遗憾。我本应把这些事带到地底下,这样也不至于令你难过。阿柒,原谅我的自私。那些喜欢,我还是想说与你听。
那年初见,我本心悦于你,却因后来一时醉酒,同柒柒有了肌肤之亲。
自那之后,我只好将对你的喜欢埋到心底,我本以为我骗过了自己,却在柒柒死后之后愈发看不清自己的心。
我骗了你太久,我虽是疯症却一直都分得清你和柒柒。
你扮着柒柒骗我,而我则自己骗着自己,沉浸在这个骗局里愈发难以自拔。
阿柒,你坐上天主之位不容易,我不想做你的拖累,我已没了双腿,又总神志不清,什么都帮不了你,有一天可能还会成为别人威胁你的软肋。我一生好强,绝不愿如此。
多年前我曾从苗疆带回一种奇毒唤作‘天人五衰’,是孙先生都不认识的奇毒,服用后会慢慢衰竭而死。所以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你已为我做了很多,不必自责。
我喜欢的那个阿柒,强大、坚韧,配得上世间所有的美好。若是我没有变成废人,倒是曾奢望过看你穿上嫁衣。
阿柒,待你见着这封信时,我怕是已经不在了。
许多喜欢不知道如何说与你听。
如今只恨小生不真的姓周。
情之一字,是片苦海。
阿柒,休恋逝水,苦海回身。好好活,哪怕忘了我。
昭莲绝笔。”
阿柒只觉得肝肠寸断,恨不能就此死过去。休恋逝水,她这半辈子就喜欢过这么一个人,如何不恋,又如何能忘?
阿柒将信与那张纸小心叠好揣在心口踉跄出门牵了马翻身而上从院里冲了出去。
待阿柒下马的时候已到了青龙寺里,她径直进了大雄宝殿,方丈本正在讲经,见着她这个阵仗挥退了弟子。
方丈问她:“女施主因何而来?”
阿柒轻声道:“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施主愿吗?”
“不愿。”
“那因何而拜?”
“信女愿,余生再不造杀业,孤孑一身,尝尽苦楚。换来生与他再遇时,不再错过。”
“施主节哀。人终要归于来处。”
阿柒沉默半晌:“来生,还是别再遇见了吧。他这一生太苦。”
方丈摇摇头:“何为苦?女施主的苦不一定是他的苦。有些人一生都遇不到一个真心所爱的人,既然能遇到,已不算苦。”
阿柒苦笑:“他喜欢我,为我断了一双腿,又因喜欢我,怕拖累我......自戕。我听闻,自杀的人再轮回时便不能为人。我不愿他再受这份苦。”
“这是女施主的愿,不是他的愿。”
阿柒抬眼看向方丈,十分不解。
“方才听女施主说起断腿,老衲便知道施主的缘是哪一段。早前有位自称莲公子的年轻人曾在敝寺挂了一只愿签,老衲亲自将愿签供于灯前。无意间冒犯,见得上面写的是‘愿来生再遇,良缘可缔,成以嘉礼。必以麟囊为聘’。”
阿柒蓦然间听不见方丈的话语,她仿佛看见昭莲跪在她面前,他说:“此生一见阿柒,十分倾心。愿来生再遇,良缘可缔,成以嘉礼。必以麟囊为聘。”
她喃喃道:“师父,我想我明白你当年的感受了,原来心碎是这滋味。”
良久,她站了起来,向方丈道过谢。
方丈摇了摇头,叹道:“都是兰因絮果,缘来缘去,世间一切缘法皆自然。阿弥陀佛。施主珍重。”
“打扰方丈了。”
“哪里,女施主既寻我,便是信我,这是老衲的幸事。”
阿柒从寺里出来,一场大梦初醒,昭莲的丧事还要继续办。她明明才笑过别人大办丧事如今便轮到她了。
昭莲,你这一走倒是干净。
阿柒在昭莲的灵前枯坐了七日,直到眼看着棺材被钉死,她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送了他最后一程。
她不如师父那样洒脱,她不敢跳进棺材里和昭莲一起死。
她害怕昭莲会怪她,昭莲说要她好好活,她得好好活。只是她忘不掉昭莲,她做不到。
洛寒笙排好的戏码,被下面的人安排得妥妥帖帖。
一时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休朝的日子转瞬即逝,甫一上朝,底下大臣的唾沫星子便快飞到李亦哲的脸上去了。
正吵着,若颜便穿着素衣从殿外走了进来。
她看了底下站着的洛寒笙一眼,便知道有他的手笔。
“各位大人,”她盈盈一拜,便去了一干人等一半的火气,“此事皆因我云家而起,本宫愧疚,也知道各位大人心中哀恸。本宫在此给各位大人请罪了。”
说着便向着文武百官叩了一个响头。
李亦哲心里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能冲下去把他的阿颜抱进怀里告诉她不是她的错,可他不能,若颜此举是为他解围,他不能辜负她的好意。
洛寒笙听着若颜那一声叩头的声音只觉得五内俱焚,只听那一声便知道极痛。
下面众位大臣看着这一幕也忘了反应,只听得若颜叩完三个响头,再看时额上已渗出血迹。
“娘娘这是做什么啊!”
“娘娘快起!”
“娘娘何错之有,算起来,娘娘也是受害的人啊!”
方才闹事的大臣纷纷跪了下来。
“贵妃快起。”李亦哲快步走到若颜跟前,要将她扶起。
“臣妾蒙陛下深恩,云家旧案得以昭雪。家兄做出此等恶事,臣妾愧对陛下。”
“云家之案本就是冤案,云霆......云霆那样的恶徒也已伏法,你因他受伤,万幸是被关入地牢,得以死里逃生。如今伤都没有好全,犯不着为他揽过罪责。”李亦哲扶起她,“身上的伤都没好全,额头上又添了新伤,快去请太医瞧瞧,可别留了疤痕。”
“臣妾今日来便是向诸位大臣请罪,臣妾让宫里的宫女从臣妾的嫁妆里支了二十万两银子送去礼部,给那些失了二郎的人家分下去,建座祠堂好生供奉。也算尽份心力。”
“谢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知谁第一个跪下去,一时间朝臣们跪倒一片,山呼千岁。
若颜站在李亦哲身边看向洛寒笙,眼里五味陈杂。她和洛寒笙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下了朝后,洛寒笙以义兄的身份求见了若颜,出人意料的,李亦哲竟然准了。
洛寒笙看着若颜受伤的额头,叹气道:“你本不必如此的。”
“我是他的贵妃,理应荣辱与共。他有麻烦,我岂能袖手旁观?”
“你爱上他了。”
若颜一怔,苦笑了一声:“算是吧,相爷早该预料到了不是吗?”
“我不知道那天的宴会会出事。”
“你当然不知道,也应该不知道,不然当天死的也会有你。不是吗?”
“你在怨我。”
若颜笑了:“怨你做什么?我有什么好怨的?我命就如此。全家亡故,唯一活下来的亲人想要我的命。我生来就是这样的命,我要怨也该怨自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颜儿。”
“相爷该叫本宫娘娘。”若颜打断他。
“你我非要生分至此吗?”
“洛寒笙,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有我的苦楚。但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罪大恶极需要遭此横祸作为报应的事情。我护了一个我觉得不坏的人,被他喜欢上。我年少无知,喜欢上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这些是我的错吗?喜欢我的那个人想尽一切办法要得到我,我喜欢的人利用了我的喜欢,拿了一份所谓的通敌文书,我家破人亡。最疼我的姐姐粉身碎骨,爱我的爹娘人头落地。这些是我的错吗?罢了,我也认了。可是洛寒笙,“若颜低声叹了口气,”我也是人,我也会疼。我会有一天累到没有力气卷入你们那些权谋或者恩怨。我等过你,对你有过期许。可是你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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