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出一个盛唐

第七百零七章 故人魂归

    
    到天兴十四年的时候,李晔明显感觉身体大不如前。
    总体来说,老天爷对自己还是不错的,没有大病。
    但人老了,精力就渐渐不济了。
    大唐帝国如此辽阔,即便有政事堂与阁臣,很多事情,李晔也感到精力有所不济。
    而今年,正好是当初与李祐说的十年之期。
    李晔几次向张承业、韩偓提起退位之事,未曾想两位老臣老泪纵横。
    言大唐不可一日无李晔。
    这么多年,整个帝国已经适应了李晔的统治,也适应了李晔的节奏。
    权力交接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不过,李祐该从河中回来了。
    接下来几年,将要渐渐接手大唐的一切。
    一纸诏令从长安快马向西而去。
    而南面一行时节进入长安,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本来安静的湖面,掀起阵阵涟漪。
    “臣本长安无赖子,陛下待臣如子侄,然世事磋磨,臣年轻气盛,犯下弥天之罪,常有悔恨之心,却无赎罪之途,夙夜思之,心如刀绞,今臣病痛缠身,实乃天弃之,只恨未能谢罪于陛前……”
    李晔却再也读不下去了,“行瑾……”
    “罪父已于去年病逝……”使者双膝跪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李晔心中惶然。
    张行瑾居然去了。
    到了这个年纪,最怕听到的就是这种消息。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拓跋云归、张行瑾、阿史那真延、周云翼……
    他们不仅仅是大唐的战士。
    人的感情永远就是这么奇妙,当初听闻张行瑾领兴海军背叛,李晔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但到了今时今日,心中的恨意早已淡然了。
    大时代下,每个人都有自己命运。
    无论生前做了什么,人去了,也就一笔勾销了。
    “你叫张奉恩?”李晔记得似乎还有一个张奉堂的。
    奉堂、奉恩岂不是奉唐恩?
    人心永远都是复杂的。
    “罪人正是。”张奉恩叩首。
    “起来吧。”李晔长长一叹,“张行瑾想回葬长安?”
    “是,罪父常言狐死首丘,落叶归根,只求细柳城下一捧黄土。”张奉恩大气都不敢出。
    事实上,这趟进奉是有危险的。
    李晔心中若是有半点怨恨,人就回不去了。
    但他仍然敢来,说明是忠义之士。
    张行瑾做下不忠不义之事,收的义子却有情有义。
    “起来说话吧。”往事已矣,李晔没必要为难他,“跟朕说说你们逃出逻些之后的事。”
    “罪臣遵命。”
    原来当年李存审攻打逻些,张行瑾四面楚歌,知逻些不可守,早有南遁之意。
    也做了准备,手上精锐一个都没投入厮杀之中,后汇合赖力,得众六千,南下泥婆罗,谎称大唐时节,南下开通天竺。
    泥婆罗王明知是假,但见这些人凶神恶煞,也不敢惹,送了一些粮草,便让他们过境了。
    张行瑾占住山头,修养数月,摸清天竺形势。
    天竺诸国林立,各自攻战,北面还要面临大食法的威胁。
    幸亏有最强大的翟折罗国持续斗争,让大食法没有攻入天竺。
    但天竺东南的国家,几百年来奉行种姓制,国家羸弱不堪,上下离心。
    张行瑾试探攻打帕拉王朝,六千人一战而灭对方两万大军。
    这支高原上逃窜下来的疲军,顿时士气大涨。
    在天竺东南如入无人之境,四年时间,接连击败所有帕拉军队,灭帕拉国。
    其后南下,攻灭康格达、索姆瓦西斯、巴纳、羯陵伽,横扫南天竺。
    张行瑾皈依佛门,取得了佛教徒的支持,因其唐人身份,也获得了翟折罗王朝的认可,双方还结成联盟。
    一个崭新的佛国在天竺大陆上诞生。
    唐人和蕃人成了新的婆罗门。
    五年修养五年生息,张行瑾实力越来越强大,遂有统一天竺之心,然而在南下攻打注辇国时,感染瘴疫,并最终要了他的性命,时年四十八,正是大展宏图的年纪。
    由于其生前无子,只有两个年幼女儿,遂传位于义子张奉堂。
    死前念念不忘大唐,张奉恩便载其骸骨,翻山越岭,跋涉四万里回归长安。
    讲述的过程虽然简单,但天下事没有一件是简单的,其中的艰辛挫折,外人如何能尽知之?
    张奉恩此来除了送张行瑾的遗骨,另一个目的是请求册封。
    只要是唐人,心中大一统的观念便永远不会消失。
    对大唐的认同也不会消失。
    或许很多年以后,华夏文明在天竺大陆上开花结果。
    张行瑾的确有罪,但他在天竺的开拓,实际上也是让华夏文明走了出去。
    作为大唐皇帝,李晔没必要拒之门外。
    倘若大唐不支持,很可能几十年后,这一丝微弱的华夏文明之火,熄灭在山川异域中。
    “朕赦免张行瑾前罪,封其为归德郡王,允许其下葬于细柳城之南,封张奉堂为信德国王,赐国号信德,为大唐藩国,赐金印金册,张奉恩为信义郡公,张行瑾长女为昭华公主,次女为昭夏公主,赐上等蜀锦万匹,衣服样式、金银饰物三车,佛门典籍各一百册!”李晔有意打造一次文明交流活动。
    “罪臣替义父拜谢陛下!”张奉恩叩首。
    张行瑾的尸骨,李晔就不见了,以免触景生情。
    只不过,李晔不见他,当夜张行瑾就入梦了。
    梦境中依稀还是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
    一身盔甲,恭恭敬敬的站在李晔身边。
    仿佛说了很多话,但李晔都没听清。
    只朦朦胧胧听见最后一句:陛下保重,臣去矣……
    醒来后,更是头昏昏沉沉的,连起身都难。
    太医又是把脉又是下药,全都不见好转。
    短短几天的时间,长安城便笼罩在阴云之中。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皇帝的一言一行都在有心人的关注之中。
    不止朝堂上,连开远、通化两大军营都不安起来。
    后宫中更是闹翻了天,皇子们忙前忙后,但全都被辛四郎拒之门外。
    大唐帝国泛起阵阵涟漪。
    就连长安城的百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感觉出异样来。
    此时张承业站了出来,令政事堂、枢密院各行其是,又让亲卫都、黑云长剑都隔绝内外消息。
    然后八百里加急,催促太子李祐加快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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