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玄他们分别以后,吴冕一路北行。
天似穹庐,旷野千里,万籁俱寂,不见人烟。
天已大亮,极远处的群山重叠起伏,芳草接天无穷碧,吴冕独自一人行走在天地之间,顿觉自己像是浩瀚汪洋之中的一粒浮尘,孤独且渺小。
且以清风伴红尘,又携红尘揽清风。
吴冕叼着一株草根,回忆起一路走来的曲折经历,心底没来由憋出一阵万丈豪情,忍不住对着旷野大声呼喊,复又侧耳倾听回声飘荡,分离时的阴霾也顿觉烟消云散。
身后吹来一阵大风,抬手一扬,草根随风乱飞远去,吴冕运气凝神,盯住草根的轨迹,催动内力,身形一掠疾走直追。
草根在风中凌乱前行,吴冕跟在后面如影随形,速度越来越快,向前跨出一步右脚猛地发力点地,在地上溅起一阵烟尘,身形拔地而起,在空中一把攥住草根,吴冕哈哈大笑,继续放回口中叼住。
“我欲乘风而去,谁能追得上我?”
胸无点墨的吴冕喊出一句乱七八糟的怪诗,自以为像文豪一样的潇洒风流,老道曾说过一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也不知偷学现用。
当下心里志得意满,感觉颇有些江湖高手的风范了,迈起轻快迅疾的步伐,继续踏风前行。
跑累了就停脚歇息,下雨了就寻处躲避,肚子饿就捕鸟抓鱼,吴冕一个人无牵无挂,倒也洒脱自如。
老道在传他周天功法的时候曾经说过,练武之人神意也很重要,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势字,境界品级是死的,神意足了,以意领气,以气促力,往往能使出超越境界的实力。
相反,畏畏缩缩,未战先惧,即便境界稳占上风,与人对敌也落了下乘。
这一点吴冕在那日激战已经得到印证,先声夺人,气势上稳稳高出一头,以攻代守,一往无前,在神意这一块占着优势,就打出了很好的效果。
吴冕经常想起他被老道打通窍穴那日恍惚中见到的高山大湖的图景,或许这就是江湖所说的气海吧。
小时候见过人们筑坝蓄水,汛期来临又开闸泄洪,吴冕觉得就跟高山大湖里的蓄水与山隙一样,自己所学的三清参同契就是为气海蓄水,而开闸多大多久,就是周天功法。
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吴冕突然非常感谢这老道,没有他的传道点拨,自己完全领悟不到这些深刻的道理,只知自己以前出手时势大力沉没轻没重,做不到精准有的放矢,眼下明悟不少,这还真是以战养战的路数。
走到一条清澈明亮的河边,吴冕饥肠辘辘气喘吁吁,刚才又几次自娱自乐追风而行,消耗挺大,看着河水就阵阵发饿。
以前跟着老李头进山,上树掏鸟蛋,下河捕游鱼,都是家常便饭。
吴冕早就深谙此道了,一路行走野外从无一天饿了肚子,此刻看见河水就像见了餐桌一样,脱了外衣就下水扑腾。
在骄阳似火暑气升腾里走了大半日,又运气狂奔了好几段,早就风尘仆仆汗流浃背了,此时下到河水里一泡,说不出的清凉快意。
几番浮潜游曳,小鱼看不上,都让吴冕放了,抓到两条大肥鲫鱼,抬手高高抛上岸边。
河里游累洗净了,吴冕吹着口哨,晃晃悠悠地上到岸边,开始收拾柴火。
捡了满满一捆,走到河边一个阴凉树下,从行囊里依次拿出小刀、香油和盐巴,叹了口气,可惜没有锅啊,不然就能煮一锅鱼汤尝尝鲜了。
吴冕拿起小刀刮鳞去鳍掏腮取内脏,一道道工序有条不紊驾轻就熟,又在鱼身上割了几道口子,抹上香油盐巴方便入味,又在火堆两边支起两根小树杈,再拿树枝洗净了穿过鱼身,架在火堆上烤。
以前老李头收拾烤鱼的时候就跟他说过,这烤鱼不比烤兔子,离火太近很容易干,太干了就影响口感了,所以支起的树杈尽量长些,好控制火候。
此时太阳快要落山了,吴冕蹲在地上认真地翻烤着鲫鱼,鱼身逐渐滋滋冒烟,时不时还要给它添一点点香油和盐巴,使它不至于太干和没有味道。
吴冕忽然想起一事,打开行囊翻出一小罐辣椒粉末,拿小勺子舀起两勺分别均匀洒在鱼身上,这一手犹如神来之笔,伴着香油的鱼身此时加上辣椒粉末慢烤,此时烘托出一阵阵炽烈香气浓郁扑鼻,余味悠长。
鱼身在翻烤下也变得焦黄,身上的道道里翻出的鱼肉鼓胀紧实,正往外冒着油,滴落到火堆里滋滋作响。
吴冕咽了口口水,见差不多熟透了,便从火堆上拿起来,看着肥美滑腻的鱼肚子一口咬下去,忍着烫吃到嘴里火急火燎地咀嚼,时不时忍不住张嘴呼出热气。
“人间至味啊,我真不愧是荒野厨神!”吴冕吃完一块鱼肚子长出一口气,心情大好,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语。
正在吴冕眯起眼睛想要继续狼吞虎咽的时候,却听到对面树后传出一阵响声,就像刚才自己饿的时候肚子传出的声音。
吴冕从鱼香美味中回过神来,猛然警惕,心中一沉:这该死的谢镇动作这么快?死死盯住那个方向喊出一句:“谁?出来!”
只见对面树后缓缓伸出一个胖乎乎的脑袋往这边张望,看着吴冕手里的鲤鱼使劲咽着口水。
吴冕看到不是谢镇松了一口气,随即急切地把鱼往自己怀里一收,问道:“你想干嘛?”
那胖子从树后走出,抬手抹了抹嘴角,指了指鱼,嘿嘿笑道:“那鱼…能不能分我几口?”
吴冕一看是个小胖子,年纪与他相仿,当下稍稍放下戒备,答道:“你想吃自己抓去,我正饿着呢。”
那小胖子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了指地上的另一条鱼,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你这不还有一条吗,给我吃了呗?”
吴冕怕他忍不住过来抢,抓紧空当又啃了几口鱼,嘴里含糊地说道:“你想吃不会自己下河抓啊?怎么净惦记人家的东西。”
胖子见吴冕吃得越来越快心里焦急,又抹了抹口水,面露难色道:“我不会水啊,抓不到。”
见他不答话,又啃了几口鱼肉,胖子耐着性子等着回答。
吴冕想了会,问道:“给你吃可以,可我有什么好处啊?”
胖子摸了摸钱囊,空空如也,他想了想,又摸了摸身上,身无长物,无可奈何,摘下了腰间佩刀。
吴冕不由得一愣:果然江湖险恶,这便是要来明抢了?
胖子见吴冕的反应,哈哈一笑道:“没有没有,我是说你要是分我一条鱼,我把刀借给你玩一个晚上吧。”
吴冕白了他一眼道:“这有什么好玩的,不玩。”
胖子听罢焦急得胡言乱语道:“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了,就剩下这把刀了。练武之人,兵器是自己的婆娘,给你玩…呸,给你观赏观赏!”
吴冕看他说得好笑,看向他手里的刀,心想自己也从来没摸过兵器,平时看那些人提刀挎剑的可羡慕了,好像拿来看看也不错。
当下假装勉为其难地思考了一会儿,道:“那条鱼更大,只能分你半条,刀让我玩一晚。”
胖子听罢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当下点头如捣蒜道:“就这么办!”
小胖子焦急万分地看着吴冕一脸陶醉地吃完那条鱼,又耐着性子看他开始悠悠然收拾另一条,也不敢催促,怕吴冕烦了变卦,只能两手拨弄着手指安静等待。
吴冕看他着急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可怜,便主动与他攀谈几句,这小子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情。
胖子五大三粗的身材,蹲在地上都像一座小山一样,倒是有个秀气的名字,因此吴冕看他很严肃认真地说出他名字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
胖子看又有人嘲笑他的名字,暗骂吴冕缺德。
是的,这个臃肿的胖子,名叫顾晓月。
胖子早年在一家大商号里打杂维生,靠着一身的力气攒下些银子,找一个打铁老汉打了一把刀,在腰间一挎便开始行走江湖,到处拜访宗门却没一个肯收。
后来实在没法子了又想回去干起老本行,被原先几个一同在商号里干活的伙计往死里嘲讽,说什么顾大侠怎不去行侠仗义了、顾大侠神功练成了没有啊之类的鬼话,后来一怒之下便没了回头的心思。
这一路走来看见一个宗门就拜访一个,回回都是吃了闭门羹。
吴冕打趣地问道:“那你不赶紧把刀卖了换点银子垫肚子另谋出路,还带它干嘛?”
胖子看着鱼咽了口口水答道:“那不行,既然一心想入江湖行侠仗义,这把刀就是我的尊严,绝对不卖。”
胖子盯着吴冕看了好久,赞叹道:“我要是有你这细皮嫩肉的好皮囊,说不定那些宗门抢着收呢,果然还是看脸,一点也没瞧着胖爷我这一身练武奇才的铜筋铁骨,真是有眼无珠。”
吴冕被胖子盯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转手把烤好的鱼扯下一半递给胖子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胖子接过鱼狼吞虎咽,嘴里含糊道:“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你要是不嫌弃,我就跟着你,一路上护着你,管饭就行。”
吴冕闻言不置可否,他只是忽然又想起了早些年遇到的另一个胖子。
有一次吴冕被几个拦路的地痞要过路钱,他不肯给,几番拳打脚踢把吴冕打得蜷缩在地上疼得轻轻发抖,死死揣着怀里的铜钱就是一声不吭。
有个大嗓门在后头吼道:“朗朗乾坤,竟有你们这帮混蛋白日抢劫,没有王法了不成?”
随即一阵打斗声传进耳朵里,吴冕睁大眼睛,没看到胖子大杀四方的场景,倒是揪头发撩阴腿的各种手段打得不可开交。
见那个替他出头的胖子仗着一身皮糙肉厚还是敌不过人多,吴冕也咬紧牙关冲上前去帮忙,那帮地痞本就是欺软怕硬的德性,见两人不死不休地跟他们打,慢慢也就散了。
事后吴冕和胖子浑身青紫地坐在墙根气喘吁吁,吴冕朝他咧开一个笑脸,却扯得嘴角伤口生疼。
胖子笑道:“不用谢,我也就路过,再遇到就放开手脚跟他们干,只要气势足了,谁怕谁!以后我可帮不了你了,得靠你自己。”
吴冕疑惑地看着他。
胖子揉着肩膀解释道:“我不是本地人,也就路过帮把手,我得往北走去边境投军,打北元人,我要挣下个大大的功名,出人头地!”
那一场匆匆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没想起问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在边军打下了多大的功名。
小胖子顾晓月一边吃鱼一般看着吴冕神游万里,喊了他几声,继续问道:“行不行?我护着你,你说打谁就打谁。”
吴冕笑了一声答道:“我管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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