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风卷浮云

    
    京师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带兵入城者更是直接以造反的罪名扣押。往日热闹的京城变得犹如一潭死水，处处挂着素缟，每家每户都小心翼翼不敢出门，店家们更是不敢开张营业，城内巡逻士兵见到有人私下议论，立即上前捉拿，城门处三道拒马架着，连城墙上都站满了守城士兵，手中持着弓箭。
    清晨天色雾气蒙蒙，一小队人马从城外进来，还未靠近城门，就被城楼上的守城士兵拦着，守城士兵看着魏清云，朗声道，“来者何人，这个时候为何进城？”
    “黑云城守城将领魏清云，黑云军主帅是也。”魏清云带着丙三和几个黑巾卫快马加鞭赶到京城，被拦下之后，倒也不恼怒，朗声答复，“陛下驾崩，我等受命回京，以护卫皇城安危，这是先帝亲赐腰牌，任何人不得阻拦，速速放行！”
    城楼上的士兵见到魏清云，脸色大变，立即朗声道：“原来是魏将军，魏将军稍等，小人这就打开城门放行！”
    魏家军战功赫赫，魏清云又是皇帝亲自册封的大元帅，对轩辕朝而言是顶梁柱一样的存在，不管是皇后还是周贵妃，这个时候都不会选择跟魏清云为敌，否则一旦魏清云叛变，意味着北匈那边的黑云城就失去了最有力的一道保障，届时内忧外患，恐怕这皇位坐上了也不会安生。
    城门大开，魏清云向身后跟随的人打了个手势，示意跟上，便策马进城，直奔皇宫外。他必须要尽快见到孟林，保护起来，如果去迟了，怕又是一桩祸事，万一被人捷足先登，孟林的生命安全难以保证。
    马蹄声在城里的朱雀大道上响起，哒哒哒的声响鞭笞在街边住户的耳膜上，老百姓们不由得闭紧门户，生怕下一刻自己就成为了牺牲品。魏清云无暇顾及百姓怎么想，飞快到了城门处，看见皇宫上下的白色素缟和灯笼，心中才有些恍惚，想不到对魏家和他算得上是信任有加的皇上和太后竟然在一日内先后离去，而如今他要做的是，或许与他们所想背道而驰。
    “魏将军，你擅自闯宫，该当何罪？！”
    该当何罪？魏清云面色严肃，坐在马背上一身凌厉，冷哼一声看向宫门口的守卫，“闯宫？难道你认不出来这是什么吗？先皇与先太后大行之后，本将回京是为了保护皇室，你此刻拦我，究竟有何意图？”
    魏清云多年在外，少有回京，但声名显赫又有几人不知？光是黑阎王这一个名号，就能让人心生畏惧，不敢造次。
    丙三见魏清云被一个小小侍卫拦住，厉声斥责，“还不速速让开，放我家将军入宫，你们此时拦下我们，莫非是皇宫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难道京城里的大臣能入得了皇帝灵宫，我家将军却见不得了？先太后与先帝生前盛待我家将军，此刻岂容你等放肆！”
    侍卫被连连斥责，又看到魏清云手中的腰牌，不敢造次，早已跪下求饶：“属下不敢，请魏将军大人大量，宽恕我等，眼下宫门已开，魏将军若是为了祭奠先皇和先太后而来，便请进宫，只是兵马是绝对不能跟随入宫的！”
    魏清云为官多年，哪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便下了马，将缰绳交给侍卫，然后带着丙三往宫门处走。
    进宫后，望着为先帝和先太后守灵的大臣们纷纷跪在地上，殿内殿外跪了一圈，身穿黑衣黑鞋的魏清云从中间穿过，看到了跪在那里的三皇子和二皇子还有太子，皇后与周贵妃天亮时才离开，此刻并未看到魏清云来了。魏清云从众人中间走过，看着摆在灵宫正中间的高大棺椁，心中一片复杂情绪滑过，竟然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此事在他眼中，觉得有些遗憾。
    他父亲曾是轩辕朝四大高手之一，所以年幼时他习武颇有天赋，因而十三岁就上了战场，可惜没多久，父母便离开人世，他也成了孤家寡人一个，后又与悟行大师结交，得了他的真传，武功造诣更上一层楼，多年来他从未对轩辕朝起过异心，不是因为皇帝与太后的看重和厚爱，只是因为这片土地是他父亲带着魏家军用筋骨鲜血捍卫的，所以他才要坚守，更是为了那些信任他的百姓。
    今日见到这两人已然仙逝，躺在棺椁中，受着这些也不知道真心还假意的哭丧，只觉好笑。魏清云此刻申请肃穆，站立在棺椁前，手里举着三炷香，恭恭敬敬跪了下来，朝着灵位拜了三拜，将香插进了香炉中，随后又朗声道：“臣魏清云来迟一步，未能送先皇与先太后西行，深感愧疚，日后定不负陛下与太后所托，匡扶皇室江山社稷，以百姓福泽为己任，万望陛下与太后得以升天，永享千岁。”
    明朗的声音刻意压低，魏清云是这几日来唯一一个在灵宫内如此张扬的人，每一字每一句犹如重锤，击打在每个人身上。魏清云是谁？那是十三岁就上阵杀敌的战神，至今还是北匈人眼里的阴影，他的方天画戟出现，就意味着要开杀戒，黑面阎王索命，从未失手，死在他马蹄前的敌人亡魂，怕是有数百万之多。
    魏清云一进来，气场强大，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不敢与其直视。魏清云祭拜之后，看向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他从前与三皇子有过私交，也见过几面，不算很熟，倒也能坐在一块喝酒取乐。但今时不同往日，魏清云向三人抱拳行礼，环伺一圈，果真没有看到孟林的身影。
    看来，孟林如果不是自己躲藏了起来，那就是凶多吉少，至少证明了一件事，临终前皇帝的确给了孟林什么东西，或许是遗诏，或许是什么别的更重要的东西，这恐怕只有皇室的人才明白了。魏清云不打算在宫里多待，转身便往宫外走。
    刚走出灵宫，就被三皇子叫住，回身看去，三皇子盯着他，眼里似有话要说，魏清云向来不是个扭捏的人，见状直接开口问，“三皇子殿下可是有话要和臣说？不妨直言。”
    三皇子看着魏清云，想起当初几人在酒楼喝酒的情形，才不过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竟然像是过了许久，只好上前问道：“魏将军日后还会守护我轩辕朝的天下吗？是否还会忠心于古家的江山社稷？”
    这句话一问出来，魏清云脸上神情微变，只是看着三皇子的眼神有了变化，淡淡开口道：“魏家誓死守卫黑云城多年，那里是抵御北匈的重镇，我们魏家死了无数祖辈，至今都还是以血肉之躯筑成铜墙铁壁，三殿下的问题我很难回答，谁善待天下百姓，我们就忠于谁。”
    天下百姓……，三皇子心里有了自己的答案，看着魏清云，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便道：“好，有你这句话，我便心安了，我们轩辕的北防就拜托你了。”
    打量着三皇子，古家的血脉注定了皇子们的皮相都不错，三皇子也是从小眉清目秀，可惜脾气任性又张扬。魏清云一向少来京城，只是上次回来遇上赤炎国小王爷卢笛，才多聊了几句。卢笛小王爷是个擅长和人打交道的，他们有几分交情，所以自然而然能说上几句话。
    朝三皇子拱手告辞，魏清云转身之时，脸上表情立即收起了刚才的漫不经心，一双剑眉星眸深处，看出了疑惑和算计。他得多留在京城几日，掩人耳目，等查明了孟林身在何处，多打听一下皇后和周贵妃的打算，才好安排后面的事。
    三皇子目送魏清云带着丙三离开，身边忽然走出来的一个影卫，朝三皇子躬身询问，“殿下，是不是要派人盯着魏清云的一举一动，我看他不是一个安分的，说不定和宣王府有什么瓜葛。”
    “给我把人盯好了，他要是跑了，我拿你们是问，还有，千万别被他发现，找几个身手好机灵一点的去，记住，一旦发现他和宣王府或者跟两个王兄有什么联系，立即通知我，实在不行，直接灭口。”三皇子语气阴沉，神情阴蜇，说到灭口时，眼里毒辣一闪而过。谁都不能成为阻碍他夺得皇位的障碍，他会一个个都清扫干净。
    时至深夜，魏清云在京城里从不住在自己的府邸，那府邸多少年都没有回去，所以便住在客栈里。如今国丧，客栈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张罗生意，连大堂都是静悄悄的，只有楼上客房还有些许动静。
    四周不时响起孩童的哭声，哭声惹人怜惜，又引起周围的犬吠，一时间，静悄悄的巷子里反倒是比白天还要热闹。城内巡逻的士兵抬头看着漆黑的夜色，和被乌云挡住的月亮，骂了一声晦气，提着灯笼继续走在大街上。昏暗的光照在街道上，令人压抑，连黑色的屋檐上的乌鸦都变得格外招人烦。
    趁着夜色茫茫，两道黑色的身影贴着墙角，一闪而过，又小心翼翼的翻上墙头，轻手轻脚爬进了客栈的走廊，轻轻挑开一扇客房的窗户，还未有所动作，里面一柄长刀伸出，架在两人脖子上，只要稍一动作，立即就能让两道黑影人头落地。刚才还镇定的两人吓得脚下一滑，一片砖瓦从屋顶上滑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惊动了客栈外正在巡逻的士兵，立即抬头往屋顶上看去，还未看清是什么，就听到一声猫叫。
    “走走走，是猫而已。”
    “吓我一跳，还以为是有贼人。”
    巡城的士兵说着话就离开了，客房里的魏清云站在窗边，轻轻挑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见人走远了才看向被丙三拉进来的两个人——孟美绮和江芪参。两人看到魏清云，孟美绮刷得一下眼圈就红了，虽然之前在东海的时候，魏清云一直酷酷得，不怎么搭理人，但他们都看得出来魏清云对古凌风有多么上心。这次宣王府的惨案，古凌风生死不知，魏清云绝对不会坐视不理，这才趁着夜色偷偷摸摸的跑来。
    扫了眼两人，魏清云示意他们坐下，让丙三去守着门口，以免有人偷听。这间房是他习惯住的，回来的时候都会住在这里，左右没有房间，门口正对着一楼大堂的上空，而另一边就是靠着后面的巷子，一般不会有人能轻易靠近，谈事情很方便也比较安全。
    “魏将军，我师兄怎么样？都说宣王府无人幸免，师兄他是不是？”孟美绮焦急的拉着魏清云的衣角，匆忙问道。“小风没事，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孟统领现在身在何处？”魏清云急于想知道孟林的下落，也顾不上其余的话，直接问，“孟统领手里可能有皇上留下来的遗诏，他现在很危险，你必须要尽快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闻言孟美绮忍不住泪如泉涌，俏丽的脸蛋哭得发红，江芪参心疼的掏出手帕帮她擦着眼泪。“师兄没事太好了，可是我爹、我爹他被带走了，现在不知道关在哪里，我一点都打听不到，我和小江已经打听了很久，一点音信都没有，先皇才驾崩，我、我爹就被带走了，生死未卜，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才会来找你，魏大哥，你能不能帮我救救我爹，要不然他肯定活不成了。”
    什么？果然被带走了。魏清云懊恼地拍了一下桌子，少有的失去冷静，眉头一皱，“孟统领不出意外应该是在皇后手里，你先别哭，我会派人去查看孟统领的下落，能不能救出来我也没办法保证，但我一定全力以赴。”
    美绮点点头，看着魏清云，“谢谢你魏大哥，我们、我们原本打算等过了夏天就成亲，谁知道会这样，对了，宣王府——”美绮没有往下说，她甚至不敢去想那个场景，今天中午她和江芪参混在人群中，看着巡城使那边的人去宣王府处理尸体的事，她才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拉着江芪参跑开了，躲在河边哭了许久。
    她年幼时在王府长大，得到了宣王和宣王妃的照顾，对古凌风也是像是哥哥一样感情深厚，却不曾想，宣王府会被周子墨那个狗东西，仗着周家得宠，一把火烧了，多少人命丧大火尸骨无存。
    抬起湿润的双眸，美绮试着问，“我、我师兄他还好吗？他现在身在何处，他一定不会死的对不对？他们都说他死了，王府里一个都没有活成，全部被乱箭射死还被火烧，我、我不信！”
    江芪参看着美绮情绪激动，抱歉地看了眼魏清云，见魏清云脸上并无不耐和恼怒，这才放心下来扶着美绮安慰。他拜古凌风为师，古凌风教会了他不少东西，两人在军营里研制草药，共同抵抗瘟疫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怎么不过短短数月，宣王府就遭逢大难，全府上下竟然都被灭口，他实在痛恨，恨京城里这些狗仗人势的狗官，当年他爷爷就是因为受不了这些勾心斗角、明争暗斗才会毅然决然离开，不许他们江家再来京城为官。
    魏清云看着美绮，思忖片刻过后还是说了实话，“放心，他还活着。”
    “真的？太好了！我、我这里有爹进宫前交给我的两样东西，嘱咐我不要打开，如果他失踪了或者是皇上驾崩，让我把东西立即交给师兄，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师兄，这个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都装在一个密封的袋子里，看着——”美绮话还没有说完，魏清云脸色一变，心里已经猜测到了一些。
    不好，现在这个情况要带两个人出城恐怕不容易，而且如果不出他预料，现在他已经被宫里的人盯上，想要离开京城，肯定没那么简单，但孟林交给美绮的东西，一定是事关小风的关键凭证，他必须要安全地把美绮送出城，将东西交到小风手里。
    “你们先在此地休息片刻，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你们，现在不好出城，我要安排一下。”魏清云安抚好美绮和江芪参，示意丙三在这里守着，自己则是走出了房间，四处看了眼，然后走到一间房门前，敲响了房门，三长两短的叩门声过后，房门打开，里面的小厮见到是魏清云，侧身让路，在魏清云走进去后，立即关上了门。
    轻纱罗帐的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花香，重重幔帐后面坐着一个女人，斜靠在榻上，手撑着枕头，握着一枝鲜花，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撩起头发把衣服穿好，赤脚走在地上，来到魏清云面前。年轻女人身材妙曼，用轻纱遮蔽，若隐若现，换作任何一个人在这里，恐怕都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有魏清云蹙了下眉，然后镇定自若坐下。
    “帮个忙。”
    “……啧，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自从几年前你拒绝我之后，我还以为你每次来都不打算见我，我也懒得去打扰你，怎么，遇上什么烦心事了，让你眉头紧锁，这么发愁的样子，我可没见过你这样子，该不会是为情所困，让我帮你追女人吧？”
    “曼娘。”
    魏清云无奈说了一句，俊朗眉目里少见的无奈，又无可奈何，他实在是拿曼娘没有办法，明明没有男女之情，但曼娘曾有恩于他，加上这些年来为他收集过不少情报，说是谁欠谁的倒也分不清楚，只是很重要的朋友。“我想明早之前出城，但我被皇宫那边盯上，怕是脱不了身，想让你帮个忙，助我脱身出城，待事成之后，我——”
    “别承诺什么了，我这家酒楼和你没什么关系，也没几个人知道，你要是跑了，就是你本事大，也没人会来为难我，不过你和丙三两个人难道还逃不出去？到底是什么人盯上你了，让你这么棘手？”曼娘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柳眉微蹙，看着魏清云道：“难不成是那个老东西亲自找人盯着你？死了也不安生，怕你造反？”
    这话让外人听去那就是大逆不道，也只有曼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亏得只有魏清云在。闻言魏清云摇头，“不是我和丙三，还有几个……朋友。”
    “我知道了，是跟宣王府有关吧？”曼娘失笑，打量着魏清云，不住笑起来，“罢了罢了，看在你多年来对我照顾有加，我就帮你这一回，记得欠我一个人情，日后是要还的。”
    宣王府的事情在京城里早已传遍，连普通的百姓家里都知道，没道理曼娘这样消息灵通的人不知道。魏清云和宣王府世子有交情的事，不少人也都知道，曼娘也知道，如今宣王府适逢大劫，魏清云作为朋友，恐怕是不好受。
    魏清云也没有明说，既然曼娘误会了，那就误会好了，暂时不要暴露古凌风更好，毕竟古凌风的身份太敏感了，而且美绮手里还拿着那么重要的东西，绝对不能让更多人知道，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手里把玩着茶杯，魏清云抬眼挑眉看着曼娘，启唇说了句，“谢了，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曼娘摆手摇头，倒不在意，只是看着魏清云，总觉得这次过后，她想要再见魏清云肯定是许久之后的事了，也许，这辈子也都见不到了，这样的第六感让曼娘突然有些伤神，她知道魏清云不喜欢自己，对自己只有朋友之情，但免不得会多想，这么多年能与魏清云交好的女子，只有自己一个人，能说上真心话的也只有自己。太过坦荡的态度，倒是没有了一丝绮念和遐想的余地。
    两个时辰后，在曼娘的安排下，魏清云和丙三带着美绮、江芪参连夜出了城，到了城外十里地，曼娘的人才停下来，打算折返回城。这里应该不会发现了，而且这个位置很安全。“老板吩咐的事情我办妥了，要不是你们，我也不会破例，不过这次的暗道以后会重新填回去，你们走吧。”
    曼娘手里有一些招揽来的能人异士，眼前这个被称作土行孙的矮小男人就是曼娘曾经救下的一个。今晚就是他打通地道，将四人送出了城，这会儿还要回去，一边将地道添上一边退回客栈，魏清云等人要想再进城，只能自己想办法，此路不能再走第二次。
    闻言魏清云朝对方抱拳道谢，时间紧迫，他们需要尽快赶往千佛寺，也不多留，只能简短道：“多谢阁下出手相救，不管如何，今日的事情多亏了你们，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说完后，看向丙三，便往夜色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