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占星打了自己一个巴掌,让自己清醒些,“瞎想什么呢,哪来那么多邪!”
自己刚才还为她争辩,就连叶轻驰那么刁钻的家伙,最终都认为她是人,自己怎么却在这一刻犯浑了呢!
玄机将那钢枪插在地上,走向小九的骨架旁,目光泠泠,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她。
小九以一种僵硬的姿态趴在地上,刚才叶轻驰的取走她的芯片的时候背上被剌开了一道大口子,此刻玄机正好看清楚了小九身体里面的主要构架。
就是钛合金钢铁组架为基础架成的脊梁骨,细看下去,身体其他地方的各个零件,竟是精细得令人叹为观止。细小如发一般的钢丝脉络,都能严丝合缝的契合在每一处关节上。
玄机干脆伸出手,将表皮里面的整个骨架全拿了起来。
借着夜色,玄机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遍。
她让金属骨架站在自己的跟前,没有衣衫,没有表皮,也没有情绪和灵魂,就是一架钢铁机械人。此刻这架机械站在玄机的眼前,映着天上的月色,手脚钢架发着银光。
“她是怎么变身的?”玄机只好奇这一点。
之前亲眼见到一只猫,它的头左右摇动着,咔咔两声就整个身体拔高起来,变成了人形,这么大一具钢铁骨骼,怎么做到缩成那么小的一只猫的?
玄机尝试着去触摸她的脖子处,这层层爹爹的螺丝与齿轮契合,她顺着脖子处左右掰了两下,只听到同样咔咔的两声。
但这骨架依旧不动。
玄机这便觉得奇了,绕过骨架想要往另一边探索的时候,身子却拨到了后面那几条细长条的钢铁尾巴。
这一不小心拨弄到,却见这架原本稳稳站立的骨架,忽然像是被触到了伸缩机关一样,大的骨骼叠着小的骨骼合拢了下去。
这些零件相叠到最后,原本还人高的骨架,竟然扭变成了动物的形态,四足踏地而立。这得是多么精密的计算与设计,才能做出这种张合下完全不同的两种形态出来。
这让玄机想起了某部电影里的一辆车,大黄蜂!
也和现代一些小朋友的玩具相同,零件可以任意组合,张开时是机器形态,聚拢时就是车子形态……随意变化。
竟然,这九尾猫妖内在是这样的机关设计!
而她的那层表皮,不出意外的话,定然是非常有弹性的材质,才能伸缩交叠自如,经受得起这么大的体态变化。
“这就是邪啊!”崔探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山壁下来,钻到跟前来惊叹了一声。
曹猛在后面漏着风叫,“就是谢啊!”
崔探花纠正他,“邪!”
玄机回首瞥了曹猛一眼,自觉惭愧的曹猛适时的将嘴巴闭上。
从后头,寇占星走了过来,蹲下身去拨弄小九残余的钢铁架,而后干脆盘腿而坐,双手搭在两膝上,道:“他没说错,就是械!”
“械!”玄机跟着吟了一声,瞥着这些机械骨骼,这么个叫法倒是没错处。
寇占星收起了那副不学无术的模样,抬起头看着苍穹,浩浩星空,月带皎洁,广袤无边竟不知从何处说起,想了许久,寇占星才徐徐开口,“在很久很久以前,邪它不叫这个名字,这种玩意……”
寇占星指着那堆钢铁,严谨道:“称之为械!”
所有人都没有再开口,静待寇占星继续往下说。
“它们以钢为器,以铁为材,以钢铁铸造器物、人与兽等等等等,不知哪里来的神通怪力,有的近乎神人之智,有的强悍如钢铁般的战斗,有的则能御飞禽走兽如妖怪般手段……后世人愚昧,久而久之就称械为邪!”
“有邪横于世,如此强悍。我朝天子登基之后,在上阳京畿成立诛邪司,下令普天之下,诛邪!”
寇占星说着,摊开双手朝着地上一趟,一副天地为庐的潇洒样,“诛邪令你们刚才也见识过了, 宁杀勿纵!”
听着这宁杀勿纵四字,玄机看向身后那堆残骸与尸体,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眉心紧皱不说话,霍青鱼亦如是。
寇占星轻哼了一声出来,这语气之间大有傲视古今之态,“诛邪司算个什么东西?在我寇占星面前,叶轻驰还得唤我一声爷爷……就他们这手段,不得行的。诛邪还得看我寇占星,想我寇占星一路走来,那是横扫天涯,打遍天下无敌手。”
这人又犯傻了!
玄机翻了个白眼,霍青鱼也听不下去了,各自四下找出路,也懒得听这家伙吹牛。
寇占星在那说得正起劲的时候,他们从自己身上跨过去的时候,甚至还故意将鞋底踩了他脸一下,吃了满嘴泥,寇占星爬起来嚷嚷。
“谁,谁踩我脸?”
玄机往前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回头问寇占星,“飞舆,是什么东西?”
寇占星抹着脸上的泥沙,“飞舆啊!就是古代堪星所用的堪舆演化而来,听说是用特殊材料所制,遇到邪会产生异动。”
玄机大抵明白,又问:“为什么在查立,叶轻驰的飞舆不能用?”
“失灵了呗!”寇占星回答得轻巧,蹦的一下站起来,边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边道:“谁知道这个鬼地方有什么问题,到处不是沙土就是怪红色的石头,说不定还是这里的八字和他们诛邪司不符,所以扰乱了飞舆的精准呢!”
这家伙,狗嘴吐不出象牙,什么时候能有句正经话!
但玄机也注意到了,红石!
倒也是,从她睁眼的那一刻起,周围不是黄沙就是赤土,这种红石要多少有多少,地质磁场扰乱指南和方向,这是有科学依据的,说不定飞舆就是被这边的磁场所扰乱,所以失灵了。
想到这,玄机便释然了。
只是,想起叶轻驰最后杀小九时候的场景。
小九虽说是机械,但眼中柔情作不得假,竟也隐隐牵动人心,“你说,叶轻驰和九尾之间……”
玄机话没说完,寇占星一副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模样,嘿的笑了一句,打断她径自道:“飞舆失去了作用,那小白脸为了追踪九尾的藏身之处,少不了出卖色相的时候。再说了,那九尾化作人形的时候能把他小子骨头都酥没了,年轻小伙,血气方刚,干柴烈火,嘿嘿嘿嘿!”
看着寇占星忽然变得猥琐的模样,就连曹猛在他后面都忍不住“呸”的咒骂了一句,“比老子还下流!”
玄机也转身离开。
在没走几步的时候,霍青鱼从客栈里面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从里面拔出来的那把匕首。
那是在祭祀台底下玄机顺他的,玄机原本没多想,可谁知道霍青鱼却走过来将匕首递给她,“留着吧!”
玄机垂眸看了一眼,默然收了,也不多言,径直拍了下崔探花催促离开。
霍青鱼有些莫名,玄机似乎看他的时候,眼里多了一抹冷意。
正当他也跟着一起往前走时,看到玄机手臂后面的伤,脚步顿了一顿,然后从自己的身上扯下一块布条,“我先帮你把伤口包扎一下吧!”
“你刚,不是也认为我是邪吗?”玄机忽然一句话,将霍青鱼上前来的步伐给止住了。
霍青鱼一时之间,竟有些羞愧,不知该说什么,他看到玄机目视自己的时候,眼中多了一丝轻蔑,不待他多说什么,径自攀上山壁。
“书生,跟上。”
崔探花跨着脸跟上,曹猛自觉先前不地道不敢开口,也默然尾随其后。
霍青鱼想跟上,可又忽然觉得腆着脸不好,于是步伐又止住了,回头看去,却见寇占星瞠着一双眼盯着自己,目光中有审视有探寻。
刚才自己的作为,的确不地道,想必寇占星也看在眼里了。
寇占星勾唇一笑,走近霍青鱼跟前,拍拍霍青鱼的肩膀,道:“老弟,不会爬山不丢脸,你不是一个人,我懂!”
霍青鱼差点没被他呛死,这家伙……脑子里筋搭不对吧!
玄机虽说受了伤,但到底身手在那,伤脑筋的是带着一个崔探花,酸腐书生八股文拽了半天,真动手的时候没半点能耐。
最后还是曹猛看不下去,背着书生爬上山顶去,照着原路回到寨子里的时候,已经子时过了。
一进了寨门,曹猛想偷偷摸摸的回自个的家,可却冷不防的在身后被人重重的一踹,当即整个人扑着滚进寨子里。
这一响动,守望寨门的人忽然被惊动,周边亮起无数火把,亮腾腾的全部照了过来,曹猛这副狗吃屎的模样全被下面的人看去了。
回头一看,踢他那一脚的玄机正慢悠悠的走过来,站在众兄弟跟前,道:“敢问,不忠不义,在你们原先寨子里,该怎么处罚?”
尤葫芦和白花花等人也被惊了过来,奔到寨门口的时候,远远的听到玄机这话的时候,脚步全都顿了下去,讷讷的看着前方,似乎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事。
书生不知该如何应对,想开口为曹猛说情,看到玄机这想杀人的神情时,又怕一开口火上浇油,只能在一旁小声的指使着曹猛,“认错啊,求饶啊!”
曹猛趴在地上,脸上扑得破了口,血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本来还粗暴的一个人,此刻却难得燃起了一丝血性,干脆坐了起来,“对,老子就是临阵脱逃,想把你弄死在红崖底下,你要杀随便,眨一下眼我就是个娘们。”
书生被气得拍额头,“你怎么脑子这个时候犯浑。”
曹猛却轴了起来,歪斜着头目视玄机,“杀我,我没话说,但不忠不义老子不认。你杀了我们大当家,我报这仇天经地义,想当我们大当家,得让老子心服口服。”
玄机走上前,“心服口服,我没那本事,但杀了你还是够的。”
玄机这话,让在场其余三人全都一怔,可嘶吼他们全捏紧了拳头。虽说他们这些人平时吊儿郎当,可生死时刻,他们几兄弟都是生死多年了,绝不会放任老猛被她杀了。
大不了,鱼死网破。
玄机走近前去的时候,再度飞出一脚踹倒曹猛,在曹猛还没来得及起身的时候,她又是一脚将曹猛踢滚过去。
其他几个人眼神交汇的那一刻,正准备齐齐动手,却见玄机踢开了曹猛一步步往前走,身影飒爽,不带半点拖沓,众人有点琢磨不透。
只听得玄机的声音传来,“我是杀了独眼豺,今晚算你为他报仇了,从今后恩怨算是两清了。可再有下次,我就把你活活打死。”
听到这话,就是曹猛也愣住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再看其余几个人的时候,也都愣住了。
“她,不杀你了?”尤葫芦听了大半晌,得出这么一个疑问。
其余人全都送了一个白眼过去。
玄机回到聚义堂后边去。
那边的房屋原本是独眼豺留给小妾住的,但每次抢来的小妾没过几天不是偷跑被杀了,就是忍受不了自杀了……所以这里边女子用度倒是一应俱全,也算干净整洁。
玄机回到这屋子里,听着外面吵吵闹闹一阵之后也停了下来。夜深了,该休息都休息去了,只剩下外头空地上那头老白马时不时哼哼几句,踏踏几声。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玄机也大受震撼,但眼下已经穿越到这里了,只能随遇而安。回过身的时候,玄机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血迹早被夜风吹得干涸了。
她走到里头铜镜梳妆台前,将自己身上的衣衫给脱了下来,露出半边的肩膀,白皙的肌肤上映着斑斑血迹,此刻和衣服沾染在一处的时候,显得触目惊心。
这桌台上有金创药,想必之前独眼豺留下的。
玄机捏了手巾,背对着那面铜镜,比对着铜镜的照影将手臂后头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擦拭干净之后,香滑肩头裸露出来的弧度,在房间里烛光的照映下,呈现出一抹完美的弧度来。
玄机将手巾朝着边上一丢过去,然后转身去拿金创药,可,就在她的手刚触碰到那药瓶子的时候,目光一扫过那面倒影浮浮的昏黄铜镜时,玄机整个人一僵,就像是被雷击中一般,久久无法动弹。
她看到了什么?
她讷讷的转过头去,看着铜镜里头不怎么真切的映出她受伤那边的后肩背……在这一刻,玄机只觉得浑身忽然窜起了一股冰冷。
“这,这怎么可能?”玄机几乎是颤抖着出声的,想伸出另一只手攀过去摸,但却没那勇气,手就这么横亘在自己心口前。
她看错了吗?
不可能的,就在眼前,就映在镜子里。
但只见那面昏黄的铜镜里面,倒影出玄机那擦洗干净的后肩背,白皙如玉的肌肤,在后肩背的地方有一道猛虎抓过的抓痕,抓痕将表面的肌肤给剌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此刻,口子翻开的缝隙边沿里,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的,折射出里头冰冷冷的,金属的反光!
金属!
机械!
玄机在这一刻心跳忽然加速了起来,她有种恍如个梦,在云端又被狠狠摔到地上的痛苦与仓皇,她赶紧将身子凑近了铜镜前面,期望是自己看错了。
可,凑得近,看得更真!
里头那金属钢架零件与螺丝严丝合缝的契合,此刻就像给她当头淋下的一盆冷水,让玄机整个都无法动弹。
“天呢!”
玄机止不住低呼了一声,“我难道,难道穿越到了一个……一个机器人的身上?”
她说着话的同时,只觉得整个人、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尽数崩塌,她的世界灰飞烟灭,甚至连腿脚都软了下去,站都站不稳,只能扶着桌台一角,才堪堪站住。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从睁开的那一刻,玄机向来自持冷静,即便知道了这个世界隐藏着机械人,她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可没有任何一种情绪能够表达玄机此时内心的崩塌。
这个世界,为了诛邪不择手段,宁杀勿纵!
怎么自己好死不死的,就偏偏穿越到了一架钢铁机械人的身上?
“不可能的,定然是这烛光昏暗,这镜子的问题……”玄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强迫自己赶紧冷静下来,她看着镜台中此时倒映出来自己的容颜。
她缓缓的伸出手触摸上自己的脸颊。
明明这触觉,这感官,这情绪……与人无异,自己怎么可能会是这世界人人得而诛之的“邪”?
玄机在那怔忡了许久许久,直到她慢慢的将眼光低垂到桌子上放着的那把匕首上,她神色一沉,继而迟疑的伸出手去,握住了那把匕首。
她看向铜镜里的自己时,下了一个决定,后背伤口太小,看不真切,她得彻底确认一次。
于是,玄机站直了腰身,慢慢的将另外一边的衣衫也给卸下了,映在铜镜里的是一具完美无瑕的身体,放在任何人眼里都是角色尤物。
可唯独此刻,玄机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她将匕首朝着自己心口中间处的肌肤一刺,往下一划,一拉!
一道伤口在心口中间划开,她将这划开的肌肤往外翻的那一刻……她看着铜镜里的倒影的时候,眼中再也止不住的氤氲出了水色,泪珠在这一刻不受控制的滚落而下。
只见那昏黄的铜镜里映出来的女子,被翻开的心口处,巴掌大的一个黑洞洞。
黑洞里头,齿轮挨着齿轮正快速的运转着。钛合金、钴合金与人造的血脉相连,人工心肺与内脏正以一种快速的模式为这具躯体输送着生机,运达身体的每一处。
钢铁铸成的骨架在这具身体里,近乎完美。
从这巴掌大的伤口往里望去,那是人类最精密的计算与最巧夺天工的产物,这里头仿佛广袤无边,仿佛自成天地。
在这一刻,机械的美,尽显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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