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台下将叶丹霄重创,一别之后,再次见面就连玄机都差点认不出来,玄机唯有紧攥着手里寒枪,像是一道屏障将身后的人死死护住。
眼前的叶丹霄,在玄机看来已经不能用“人”来形容了,她的眼全被黑气所包裹,毫无聚焦的瞳孔,更像是两潭深渊,无止境。
而那一身原本湖绿的衣衫,更多的像是被腐蚀掉的一般,碎裂撕开。
这像是什么?
玄机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仿佛曾经经受过怎样撕心裂肺的痛苦,狠狠的将自己撕裂成这副模样,之后又拼凑成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见叶丹霄机械性的一步步朝着她走来时,玄机已然避无可避,也不想避。风沙从眼前刮过,开始遮天蔽日。
天高地远,唯有劈开沙幕的两人对峙的身影,玄机亦是朝着她快步走去,横枪在侧,仿佛就连风沙都在枪杆上围绕。
大喝一声,脚踩底下黄沙,玄机双手抡枪,纵身一跃而起时,招式简单却用尽全力,决意速战速决。
可是,原本预想的叶丹霄会有躲避招式回应,可是,她就这么僵硬的任凭玄机这一枪落在她的头顶天灵上,硬生生的接下了这一招。
这……
这手感,怎么回事?
寒枪落下,玄机已然用了全力,即便是打在地面上都能开出一道裂缝来,可是眼下,叶丹霄却毫无损伤,依然站立在跟前。
玄机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叶丹霄却出手了,她伸出手来将玄机手中的寒枪一握,握住的寒枪所幸是玄铁精钢所制,唤作其他,寒枪早被她折断。
可饶是如此,叶丹霄握住寒枪的时候,仍是将寒枪以她为中心点,抡了一个圆。另一端玄机紧握着枪柄,被叶丹霄这么一抡,玄机整个人也飞了一圈。
而后叶丹霄顺势那么一扔,玄机人与枪全部翻落在地,各自落在一边。
玄机心中惊惧,压根没想到叶丹霄为何会突生出这么大的力道,较之在祭祀台下被她用双枪钉在地面上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而就在玄机落地的时候,只见叶丹霄一个跨步上前来,朝着玄机击来时,玄机一个翻身蜷在她身下,趁着叶丹霄身形僵立的时候,顺势抽出她背在背上的那把剑。
一个转身站起,将手里的剑顺着后肘一刺。
玄机只听到身后长剑刺入叶丹霄身体的时候,剑锋就像刺入了干涩无比的沙地中,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磨砂感从剑锋传达到了她握住剑柄的手。
这个叶丹霄,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等玄机将剑拔出来的时候,玄机豁然整个人一僵,心口的地方只觉得空洞洞的一阵痛,像是被人剜开了似的。
玄机低下头看去时,只见叶丹霄那只僵硬得全身犹如岗石一般的手,此刻从玄机的后背贯穿到心口,那只手,就像是深埋在地底下被石化了似的。
紧接着,那只手从她的身体里拔出来,玄机顺势往前一倾,一口血剑从口中喷了出来,薄薄的倾洒在前面的沙地上。登时,整个人朝着地上倒了下去。
那种被贯穿身体的疼痛不断的传来,玄机哪怕不断的告知自己,自己只是一个械人,身体里面都是金属零件所组成。可是,她的身体仿人的精密度达到了完全的水准,就连疼痛感……也是一样。
故而此刻,她身体不断传来的痛楚从心口处向着四肢百骸散发,玄机几度想撑起身来,都被痛得又颓软了下去。她看着自己的手趴在地面上,紧紧一抓,抓了一把沙子都尤然在瑟瑟发抖。
当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见到叶丹霄原本迟钝浑重的脚步忽然加快了起来,朝着玄机这边疾跑了过来。而她胸前那把剑,致命的一剑正贯穿在叶丹霄的心口处。
可是,眼下看来,这些伤害似乎对她都没有任何影响,她不会受伤,甚至不知道疼痛。原本还以为叶丹霄发生了这些变化,身体僵硬速度也降低了下来。但现在看她朝这边疾跑过来的时候,玄机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叶丹霄疾跑过来时,伸出手紧握成拳朝着玄机击打过来,玄机顺着地上一滚躲开了,却见地面上凹陷了拳头大的一个坑。
玄机难以想象,这一拳如果落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诛邪司到底养的是什么样的怪物?”玄机也止不住惊呼出声来。但眼下,叶丹霄那一拳击空了,依旧弯着身,侧首朝玄机这边看了一眼。
那泛着黑气的瞳孔,那种深渊直想将她拉下地狱。
紧接着,叶丹霄又是急速而来,每一拳击打下去,都是不遗余力,玄机心口被贯穿的那个伤口牵扯着,能见到从里面泛出来的金属痕迹。
她伸手朝着腰间一抓,抓了个空,才想起取鳞不知道掉落在哪里了。
再抬起头来时,叶丹霄手刀当空劈来,玄机空手接了一刃,只觉得她浑身重有千斤,这力道绝非常人所有。玄机开始还能勉强撑住,可时间久了,叶丹霄就像是层层加码似的。
再这么下去,玄机怎么都扛不住。
如此想着的时候,却听得风沙中有惊慌的一声马啸声传来,是老白的声音。玄机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憋了一口气大喊着:“老白,这边来。”
白马惊慌,在风沙中迷了方向,慌乱无度的寻找着玄机的身影。
这下,玄机的声音传出,给了白马疾驰的方向,只是片刻间,就看到白马穿越风沙,轻跃而来,见到玄机被压制住的时候,便是都忍不住马蹄加速飞驰。
及近玄机身边来的时候,玄机撑不住叶丹霄的重量,朝边上狠得一个侧身去,叶丹霄的手刀朝着边上落下,在这一刻玄机正好趁势抓住了老白缰绳,翻身上了马背。
上了马背,骏马疾驰,玄机原以为能够暂时撇开叶丹霄的。
可谁知道,叶丹霄的身形快得让人咋舌,在玄机翻身上马时,叶丹霄竟然徒手抓住马尾,一揪,一拽,老白一声嘶鸣下后蹄难以往前,前踢一个踏空朝前趔趄而倒。
玄机身骑马上,老白朝前趔趄而去,她顺着贯力朝着前面飞扑而去,在还未落地的时候,直接唉难叶丹霄一个冲步往前,膝盖朝玄机落地的时候一顶,玄机再次被顶飞。
这次落地时,她除了痛之外,只觉胸腔里面的零件运转得超快,身体机能在飞快运转之下,开始有零件从她心口处的伤口掉落了出来。
零件一散,就连玄机都开始觉得自己想要撑起双手,可是她连想动一下都呈现出艰难了。
这是中枢系统也被撞出问题了吗?玄机怀疑。
于此时,叶丹霄再来一击的话,她定然报废!
也于此时,白马跌倒的踪影勉强踏起,铁蹄在地上踏踏两下,稳住了步伐之后,飞跃着朝这边前来,这下,老白是朝着叶丹霄的后背撞了过去,掠过玄机身侧时,带起玄机径直往前跑。
玄机抓住马鞍,在老白往前跑的时候,才发现叶丹霄也倒在马下,紧紧的抓着马鞍,马鞍上挂着他们下悬崖的绳索,叶丹霄就这么抓着绳索被老白拖着跑。
换做常人这样早被拖死了,可此刻玄机再不敢低谷叶丹霄。
但见白马往前跑的方向,是曹猛和白花花带着人逃离的方向,玄机看了一眼后面,叶丹霄顺着绳索的力道已经翻了身。
玄机不假思索,“往红崖。”她重踢马肚,带着老白往红崖那边纵去,与曹猛和白花花他们擦身而过。
不远处,曹猛他们的行踪停了下来,全都怔怔的任凭着风沙吹拂过,许久之后,才听到曹猛问白花花,“老五,你刚有没有看到机姐身上,那伤口……”
“看,看到了。”白花花也错愕万分,“机姐,她也是邪?”
这话随着风沙而过,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唯有另外一边,夫子和阿诺在红崖附近,看到了白马纵着往悬崖那边的方向而去。
然而,在到悬崖边上的时候,后面的叶丹霄也已然将缰绳拉住,骏马的脚步再难以往前一步,被拉住的骏马嘶鸣嚎叫着。
眼见着绳索绷断的那一刻,白马冲着悬崖而下,铁蹄踏空直往下坠。
断裂的绳索一直往下掉落,最后一刻玄机抓住那绳索,“老白……”顺着这声音往下,绳索在不断的扑腾着,玄机趴在悬崖边上,一脚勾住旁边的大石块,心疼的看着白马摔下悬崖时,被擦得浑身血迹。
白马染得半身红,就这么被悬坠在悬崖壁上。
玄机拽住缰绳的手勒得出血,看着命悬一线的白马,忽然发现就从老白的眼中也洋溢出热泪与惊惧,玄机苦涩艰难的开口说:“老白,别怕!”
她已然全然腾不开手去理会叶丹霄。
然而,站在身后的夫子他们却看得真切,只见叶丹霄伸出手将插在自己心口处的那把长剑一抽,随后双手握住剑柄,朝着趴在悬崖边上的玄机刺去。
“不,不要啊!”夫子忽然失声大喊,忽想起在破庙中,在客栈门口,这女娃娃那跋扈嚣张的模样。也不顾自己是否手无缚鸡之力,拼命朝悬崖冲去,将叶丹霄一撞。
这一冲撞过去,夫子和叶丹霄一同朝着红崖下掉落。
然而,叶丹霄手上那一剑,尤然贯穿了玄机,紧接着,手里的缰绳被山石磨损,崩裂,老白撑不了几时,也随之一声长鸣,拖着玄机一道,掉下悬崖。
亲眼见到了这一切的阿诺,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双耳,嘴巴张得偌大,他一步步的往后退,不断的喃喃着,“死了,都死了……怎么全都死了?”转身拼命的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山崖的下方,白马从悬崖上方摔落而下,已然一动不动。
而旁边的山石滚落埋葬了一切,玄机全身被埋在乱石堆下,只觉得鲜血从头上流淌下来,染红了自己的眼睑,眼前所见一片红与黑交错着。在黑暗中,她眼里所呈现画面像是屏幕似的使劲闪烁了几下,随之“嚓”的一声,身体所有运转的机能全部停歇了下来。
在这一刻,玄机彻底寂灭了,只有那柄长剑立于乱世堆间。
顶上有风掠过,上一刻有多么惊心动魄,这一刻便有多么的如死寂肃,仿佛连灵魂都碾碎在了这崖底下,葬于乱堆间。
片刻后,在这乱石堆旁边忽有身影一动。
夫子有叶丹霄垫在下面,伤重却未致命。他起身来四处查看着,寻找着玄机的踪迹,不管布顾地大喊着,四处刨着乱石。
“玄……玄机,你在哪里?”夫子一边刨着乱石堆,一边颤抖的喊着,他记得那女娃儿是叫这个名,“好孩子,千万不要死,夫子来救你,夫子来救你了。”
另一边,一直如同岗石般肌理纹路的手,从乱世堆中伸了出来。夫子忽然呆住了,侧首朝着那边看去,只见叶丹霄摔得后背血肉模糊了,却似乎……无半点影响。
她正爬起身来,一步步朝着夫子那边走去。
……
日头越上,风沙越狂妄,漫卷的迷蒙铺天盖地而来,席卷过这片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赶往霍家村的一行人行动越发缓慢了起来,霍青鱼既想催促赶紧前行,却又不得不为了安全放慢脚步,打算在这周边找一处安全的地方暂时躲避。
沿途,有被遗弃的村落,霍青鱼指着那边,对村民们吼道:“快些,前往那边躲避,等这阵风沙过了再说。”
在霍青鱼回首指挥着的时候,后头却隐约有一道黑影,单薄的穿行在沙尘当中,迤逦着朝这边追来。霍青鱼眯着眼,恐沙尘迷了眼。
待看得仔细的时候,却见是阿诺去而复返。
霍青鱼当即戒备了起来,为了不引起村民们的骚乱,他趁着村民们往前面村子走去的时候,擅自迎了上去,拦住一路往前跑的阿诺。
“你又返回来做什么,不是叫你回红崖了吗?”
阿诺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又呛了不少风沙,弯着腰在那里猛咳了几声,将嘴里的沙子都吐了干净,断断续续道:“快点,诛邪司围攻红崖,夫子……夫子……”
“夫子?”霍青鱼浑身一僵,“夫子不是随玄机上不荒山了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
“诛邪司杀疯了,那个女人简直就不是人。”阿诺没头没尾的道,回想起那场景,尤然让他头皮发麻。
霍青鱼回首看了一眼村民们,见他们都已经进了前面村子里,心中没了后顾之忧,干脆一咬牙,绕过阿诺径自往红崖那边的方向跑去。
霍青鱼一撒开腿了跑,风更像是刀一样刮得脸颊生疼,但无论如何,他无法放任夫子面对诛邪司。
“喂,你干什么?”
“我去把他带回来。”霍青鱼的声音微弱的传来。
“真的?”阿诺听到这话,似乎很是兴奋,也拔腿跟在霍青鱼的后面,重新往红崖跑回去。
一路上,霍青鱼内心就一直在焦灼着,夫子一人站在客栈门口时候的眼神,始终像是一把剑插在他的心里。
从小到大,夫子都在课堂授业,村子里那个孩童不曾蒙他课业,不曾被他打过掌心?可……这,又怎么样。
夫子,就是夫子,不管是曾在课堂里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夫子,还是一直出没在不荒山地界的邪,他都是夫子!
授业的恩师!
忽然之间,就在转头拔腿的这一瞬间,霍青鱼心里的犹豫再也没有了。他一口气奔跑回红崖上头,顺着山崖上面放下去的绳索重新攀爬下去。
阿诺跟随着在后头,见这爬山崖有些犹豫,忽想起之前自己遇到寇占星的时候,他在这里似乎有条下去的通道。
于是,阿诺嘀嘀咕咕的找到那条通道,“爬下去太危险,我还是走这里啊啊啊……”
果然,从通道里滚下去是要比爬下去快得多,阿诺一路嚎叫着滚下去的,落在山壁下面的时候,只觉得 全身都要散架了。
阿诺痛得差点挤出眼泪了,扭着腰身站起来,从这片凹进去的山壁里走出来的时候,他正想呼痛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敢发出声音。
但见前方乱石堆,那堆乱石上插着一柄长剑。而挡住这柄长剑的叶丹霄,这个杀疯了的女人简直就是阿诺的噩梦。
此刻,这个噩梦正在那里弯着身击打着什么,手脚并用,笨拙得犹如一架没有上过油的机械,阿诺吓得捂紧了嘴巴,深怕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然而,阿诺这边不敢发出声音来,从山壁上落下来的霍青鱼,下来的时候,正好被诛邪司布在山壁上的银丝网所挂。
当他挂在山壁上的时候,正好看清了乱石堆上的情景,霍青鱼越是挣扎着想要快速下去,越被挂得紧,勒得肌肤鲜血迸裂。
却见乱石堆上,一架只剩下骨骼的械人。不,正确来说,是一架外表放生皮被撕裂,而里面的钢铁骨骼则是已经变了形,头颅凹陷了下去,身上钢铁骨架也歪歪斜斜,几乎断裂,内部零件已然落了满地。
若不是,若不是还依稀能看到那一身深灰的衣物,霍青鱼差点没能认出来,他的喉咙带着难以克制的颤抖,低沉得难以发出声响来。
“夫,夫子?!”
那个被击打得变形的钢铁架,是夫子!
然而,霍青鱼的到来,没能使夫子有任何反应,此刻的夫子似乎没了听觉,只机械性的、一个劲的朝着那乱石堆里刨着,挖着。
“孩子,孩子不要怕,夫子保护你。”
从那架变了形的机械身体里,嗡嗡沙沙的发出似电子音色一样的声音,若不仔细听,难以听出那曾经是一把苍老的声音。
“孩子,沙狼就要出没,夫子带你回家,躲避沙狼。傻孩子,沙狼出没,专吃不归家的小孩。”
夫子在挖什么?在说什么?
霍青鱼不知道。
可叶丹霄却发现了从山壁下来的霍青鱼,抬起头。黑色的双眸看向他那边去的时候,依稀缓缓的抬起一只脚,将已经打得几乎散架的夫子一踢翻,滚落在乱堆上。
“住手。”霍青鱼顾不得什么了,也不顾这银丝网能有切断身体的危险,径自往崖底跳了下去。可当霍青鱼落地的时候,叶丹霄却已经一只脚将那已经散架的骨架踩下,顿时稀烂。
霍青鱼落地,一路往夫子那边跑去。
可跑了一半,那被踩得稀烂的骨架散了开,只剩下一颗瘪了下去的钢铁义体的头颅朝霍青鱼这边滚了过来。
霍青鱼整个人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也在这一刻凝固了,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得厉害,讷讷的看着停落在自己脚边的钢铁头颅,在这一刻霍青鱼如遭雷击。
在那颗钢铁头颅焊接喉咙声带的接口处,还有半个碗口大小的音响,正在一起一伏的震动着发出声音。
正是这小小的零件,装置在夫子的身上,模拟了人类的声带发出的声音。
而这一刻,那小小的音响正传唱着霍青鱼从小听到大的课业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耳边,仿佛回旋着年幼时的岁月,在课堂之间,童子们端坐学堂上,跟着夫子一字一句的诵读着,和着此刻音响微弱的声音交叠着,霍青鱼恍惚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幻。
只听得那音响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天地玄黄,天地玄黄,天地……”
“玄……黄。”
忽然,豆大的泪珠就滚落了下去,滴在看那变形了的钢铁头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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