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侍儿奉了热水过来。放在郑妃娘娘脚边,汲儿走上前去,给郑妃娘娘脱下脚上的袜子,放进那盆热水里面,郑妃娘娘的脚分明是比冰块还要凉。汲儿特地用红花和艾草煮了水每天晚上给她泡上一泡,太医们说了,这个方子活血,还能治脚凉。
郑妃娘娘的脚泡进水盆里,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娘娘,水烫吗?”汲儿轻声问道。
“烫一点好!”郑妃娘娘轻声答道。
汲儿用手撩起水,一点一点洒在郑妃的脚背上,她苍白的脚背漾起了红,脸上似乎也有些血色了。
“娘娘,舒服吗?”汲儿问道。
“嗯。”郑妃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汲儿不语,专心地低着头给自己的主人洗脚。
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只有案几上的油灯不时传来几声哔剥的轻响。
“你今天说雪伊了?”郑妃突然问道。
汲儿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轻声道:“奴婢斗胆,说了她两句。”
“说她什么了?”郑妃又问。
汲儿抿了抿嘴角,轻声说道:“也没说什么,就是提点她一下,别忘了自己的本份,更别忘了娘娘的恩情。”
汲儿这么说着,口气却不免硬了硬。
郑妃轻声一笑,道:“你啊,到底存不住气。”
汲儿低了头不吭声,专心郑妃洗脚。
“这个秋池宫里,需要个这样的人,本宫的气色这么差,横竖是侍不了寝的,当年随我一起入宫的媵妾走的走,死的死,也就剩下你了。你再看着她不顺眼,可是有的地方,却是非用她不可了。”郑妃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水渐渐凉了,汲儿将郑妃的脚托在怀里,用巾帕擦了个干净,双手捧到榻上,又扯了被子给郑妃的膝盖以下全给盖好。双手服侍着郑妃躺舒服了,又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一对美人锤过来,小心地给郑妃捶起双腿来。
郑妃眯着眼睛半躺在榻上,轻声道:“你向来是对本宫最为忠心的。别看雪伊那丫头是本宫堂妹,可是她对本宫的心思,本宫也是知道的。若是论到亲近体贴,她是一丝一毫也及不上你。”
郑妃抿了嘴角,低头抚玩着腕上那一支漂亮的蓝田玉镯,轻声说道:“其实从她一进宫起,本宫就已经看出来了,雪伊她早就不是本宫当年那个可爱的小妹妹了,她的眼睛里,只剩下**,早已没有了亲情”
说到这里郑妃轻轻地舒了一下身子,盯着榻顶那鲜艳的云锦幔,轻声道:“可是无论怎么说,我们两个这点血脉亲情还是在的。当年那一场劫难,我们合家老小全部蒙难,只有我和她逃了出来,要不是她半夜醒过来,叫着我去陪着她上个茅房,只怕那天晚上,本宫也和家里所有人一起葬身火海了。”
郑妃娘娘的声音依然淡淡的,汲儿的心却突然有些微微地发痛,她抬起头看了郑妃娘娘一眼,一张单薄苍白的脸看上去那么地孱弱,那么地孤单。
郑妃娘娘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我和她一起被吕相邦收留,承蒙义父的大恩,我们二个不但活了下来,还得到了最好的照顾,后来,你就陪着我一起进了宫。我记得义父送我入宫那一天,她扯着我的衣角一直在哭。她说,她害怕这一生都再也见不到我了,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她当年哭得小脸发青,被奶娘硬生生扯走的样子,那个时侯的雪伊,多单纯啊”
汲儿低着头继续给郑妃捶腿,眼角却不知不觉地湿润起来,想起雪伊那副虚张生事,狐假虎威的样子,心中再次升起一股厌恶。
郑妃眯着眼睛,淡淡地接着说道:“可是过了这么多年,相府的生活也好,宫里的日子也罢,活生生地把一个人的心给磨得钝了,把那原有的亲情也都给耗光了。你只说她现在这般争胜好强,怎么就没有想过,我们走了以后,她一个人在相府里受过多少人的排挤和暗算?若是她不争不抢不好胜,凭什么能让义父一直对她这么青眼有加呢?”
汲儿感觉郑妃娘娘明显在偏袒着雪伊,尽管心里有些不服气,可是也无话可说。
郑妃娘娘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了,她好不容易在相府熬出了头,又进了宫,宫里的日子和这相府就又不一样了,那个赵宣玉刁钻蛮横,打一开始就事事处处针对于她,偏偏陛下还就最爱那个赵宣玉,入了宫她的气儿就一天也有顺过,换了是你,你会如何去想?”
汲儿强咽了一口气,她已经听出来,郑妃娘娘是为了开解自己和雪伊良人来的,尽管心下很不服气,汲儿也逼着自己低下头含糊地答了一句:“是啊,雪伊良人,她也不容易。”
郑妃娘娘终于笑了:“知道她不容易,日后就多让着她点吧,毕竟,除了扶苏和陛下,本宫在这世上也只有她这一个亲人了。”
汲儿不语,悄悄地放下手里的美人锤,作势开始给郑妃按摩肩膀。郑妃笑了笑,将手一抬,从枕头下面取出一个小匣子递到汲儿面前道:“打开看看。”
汲儿小心地将那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只漂亮的纯金镯子,两道双绞纹绕在一起,足有人的手指那么粗,款式并不华丽,但是拿在手上却是沉甸甸的。
“喜欢吗?”郑妃轻声问道。
“娘娘,您这是”汲儿看着镯子有点不知所措。
“给你了。”
汲儿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噙着泪道:“不行,娘娘,这个太贵重了,这可万万使不得”
郑妃微微一笑,轻轻地拍了拍汲儿的手,笑道:“给你,你便拿着,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还不赶快戴上让本宫看看?”
汲儿颤巍巍地将那枚金镯套在自己的手腕上,镯子好重,又凉又沉,那个金灿灿的颜色在灯光下亮得耀眼。
“真好看。别说,汲儿的手还是挺白的。”郑妃笑了。
汲儿的眼泪已经流了满脸,低声哽咽着道:“奴婢谢过娘娘了。”
郑妃盯着汲儿的手微微地笑着,突然轻声问道:“汲儿,你说扶苏在太和殿里怎么样?随侍的那几个侍儿能照顾得好他吗?”
汲儿抹了一把眼泪道:“奴婢前几日亲自去太和殿里看过的,大世子在太和殿里住的用的,都不错,虽然赶不上咱们宫里的体贴周到,可是也不差。”
郑妃叹了一口气,道:“本宫就是担心他这个孩子啊,收不住心,我听说太傅蒙恬是个饱学之士,可是处事向来严谨,万一他给了扶苏脸色看,小孩子家家的可到哪儿说去?”
“那奴婢明天再去太和殿里看看?”汲儿道。
“好。”郑妃笑着拍了拍汲儿的手背“你去看看他,我也就放心了,横竖过上十天半个月的也能回来一回,我昨日怎么听说不止蒙太傅一位,那个叫李斯的隔几日也要进宫一回,说是教授扶苏书法篆刻?”
“可是那个清和宫里的妹夫吗?”汲儿有点紧张了。
“就是他吧。”郑妃娘娘又叹了一口气“管他是谁的妹夫呢,他待大世子也得小心谨慎着才行,可不能给我们家扶苏脸色看,我家扶苏现在才多大啊?”
“奴婢明白了,明天一大早,奴婢就去太和殿里看望大世子去。”汲儿连忙说道。
“你也累了,下去吧。”郑妃冲着汲儿微微一笑。
“是。”汲儿将郑妃的被角又给仔细地掖了掖,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关门的时侯,那枚硕大的金镯子在门上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悦耳的闷响。汲儿一抬手,那一溜金灿灿的双绞纹光影又顺着自己的手腕滑下几寸,贴着皮肤有些凉,但是这种沉甸甸的凉却让人心里舒服又踏实。
汲儿转身向后厨走去,这是她这么多年的习惯,每天晚上临睡之前,先要四下里看一看火,这样她才能安心。
眼看着灶膛全是黑的,没有一丝红影,汲儿又转身向着廊下走来,夜里有风,宫灯摆的厉害,还是早些给熄了吧。
汲儿想了想,伸手去取一旁的竹竿打量着要取那个宫灯下来。一伸手,黑影里却突然站出一个人来,吓了汲儿一跳,张口正要喊,这才看清是宫里的一个小侍儿花儿。
“你在这里做什么?也不出个声,吓了我一跳。”汲儿冲着花儿恼道。
“汲儿姐姐莫怪,奴婢是找你有有事情要说。”花儿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什么事儿啊现在说吧。”汲儿不耐烦地取了宫灯,一口吹熄了。一回头却看那个花儿并不说话,只涨红着脸盯着自己,欲言又止。
汲儿感觉有点不对劲,盯着这花儿的脸看了一会儿,轻声问:“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花儿抿了抿嘴角,也不说话,扯着汲儿的手向下人的房里走去。
汲儿向来是住在郑妃殿侧,方便夜里服侍,平日里,宫人们的住处她并不常来。
这深更半夜的,花儿突然拉着自己到了这里,汲儿感觉到非常奇怪,同时也感觉这件事儿肯定不小,不然这个小丫头不会紧张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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