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然这前半辈子,有许多人送给她许多礼物。可以说这些礼物里,每一样的价值都要比这朵花大。但就是这样一朵小花,让泯然忍不住沉默了。
有那么一瞬间,泯然甚至想过,要不要放弃接下来的行为。她甚至有些阴暗的想,就算师祖只剩下一具空壳,九木苑的尚师兄弟姐妹和师长们也不会在意。因为在这无数悠悠岁月的相处之中,九木苑众人早已将绯世树当成了自己的精神支柱。他们不会在意只剩下一具空壳的师祖,一定会愈发尊敬爱戴它……
不!不是这样!
泯然险些就想歪了。
若是只剩下一具不能与外人交流的空壳子,不能再用藤蔓与九木苑弟子们玩耍交流,不能为大家遮风挡雨,只能日复一日遭受风吹日晒,虫蚁侵蚀……
就算是师祖,也会疯的。因为已经习惯与人类一起生活的师祖,已经是一个‘人’了啊!
它不仅仅是一棵神木,更是九木苑的师祖,整个九木小世界的长辈。
它是一个人啊!
如今,师祖虽然看起来很正常,连叶片都十分莹润,但这只是表面,实际上,师祖已经在苦苦支撑的边缘。师祖本是一棵神木,不需要休息。但今夜她过来,师祖其实已经睡着了。这正是师祖已经支撑不下去的表现。
想到这里,泯然庄重了表情,将那朵小花郑重其事的收了起来,然后沉重的看着绯世树。
泯然想说,以您现在的身体情况,每活一日,都是巨大的折磨。每一天,要从无边无际的迷障之中挣扎着醒过来,实在是件艰难至极的事。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力不断流失,一天天等死的日子,普通人一天都过不下去,但师祖已经勉强撑了三年有余。
她想说,您不用再撑下去了。可以歇息了。您可以放松一下,不要再管这里的人了……
可最终,泯然只说出了一句显得冰冷的话。
“师祖,我来收取报酬了。”
绯世树欢快摇摆着的叶子微微一颤,然后全部垂了下来。
泯然抬头看树叶枝条之间透出来的破碎月影,又重复了一遍。
“我来收取报酬了。”
绯世树有整整十个呼吸的沉默,然后那根给泯然送过小花的藤蔓轻轻的绕过来,对着泯然,微微点头。
好啊。我知道了。这不是咱们三年前约定好的吗?你给我这三年的多余时光,我给你报酬。
所以,不要哭啊。
那些柔软的枝叶在泯然脸上晃来晃去,似乎在为她擦拭那些并不存在的眼泪。
泯然任由它在自己脸上动来动去,顿了好久。才硬起心肠将小灰鸟召唤出来,对着师祖请道。
“我要您的核心木。”
核心木是绯世树身上最精华的部分,可以说是它的命脉所在。
但即使这样,绯世树也并没有丝毫犹豫。听到泯然的要求,绯世树庞大的身躯一阵颤动,一股看不见的清香瞬间从它身上散发出去,众多还在修炼或者梦乡中的修士凡人,都在闻到这股香味儿的瞬间,无一例外的沉沉睡去。
今夜它将离去,但却不想让这些孩子们见到它离开而伤心难过。
待九木小世界所有人睡去,一根粗壮的藤蔓出现,将树根中间的部分劈开,从中取了一段大概一人半高的圆润木头出来。
这节木材莹润有光泽,在月光下甚至会散发淡淡的荧光,好看的紧。
这节核心木对比师祖庞大的身躯来说可以说是九牛一毛,但却是绯世树全身上下最精华的部分。也正是这么一节木材,才可以制作自己想要的傀儡。
轻轻抱住这节木材,泯然有些沉默的看着绯世树渐渐萎靡下去的样子,挥手布下一个铺天盖地的大阵,挡住了师祖所在的范围,让这里从外面看起来,一切如常。然后缓缓捏住了小灰鸟的脖子。
“师祖,我送您一程可好?”
绯世树虚弱的点点头,然后将一个巴掌大的如同翡翠一般的叶片递过来。这是绯世树特殊的存储空间。里面装着的,都是师祖这些年来存着的宝贝。其实,只是从最开始时,九木小世界的人送给它的礼物而已。还有刚刚那些小窝里的东西,都在里面。日积月累多年,也存了这许多了。
若是以前,小灰鸟势必得在干活之前絮叨一番,好让泯然记住自己的恩情,但这回这形势,小灰鸟没有一句废话,直接配合的看着泯然。甚至有些气弱。
“需要我做什么?”
其实就算泯然不说,小灰鸟自己也很敬佩这棵神木。草木植物生灵极其艰难,但眼前这棵巨木,好像格外与众不同些。为了这些人类奋斗至此,忍住强烈的痛苦坚持到现在,实在是个值得敬佩的存在。
因此,小灰鸟自己也愿意帮助它。
泯然沉默片刻,还是缓缓开口。
“给我一滴你的凤凰真元。”
小灰鸟肉痛不已,却没有一丝儿犹豫,点了点头。下一刻,小灰鸟瘦小的身体一阵颤抖,一颗红的耀眼的血珠就从小灰鸟身上浮现了出来。
泯然以前见过这凤凰真元出现的过程,并不觉得有多么神异,她只是看一眼师祖,见它不拒绝,就沉默着将那颗凤凰真元引了过去。
“哔波!”
毕竟是凤凰神君的真元,那颗凤凰真元如同遇到烈酒的一颗火星一样,轻而易举的点燃了绯世树整个庞大的身躯。
在漫天火光之中,绯世树的叶子,枝干,藤蔓……
一一燃烧殆尽。
随之燃烧的,是绯世树带来的回忆。是泯然第一次来九木苑时就对她无比亲和友善的小小藤蔓,是宠她如同宠爱一个孩子一般用藤蔓带着她上上下下的师祖,是尽力开花,让无数绯世树的花朵铺满九木小世界地面时的慷慨,是仙魔两道大战时毫不犹豫提供庇护之所的义不容辞……
是今夜送她的一朵小花。
这场火焰盛大而又璀璨,在寂静无声的九木小世界安静燃烧。
只是可惜,这场世间最盛大的焰火,从头到尾只有泯然一个观众。
从开始到落幕,从庞大至极的身躯到一地灰烬,这半夜,泯然一刻都没有移开自己的眼睛。
她要用这双眼,记忆下老祖此生最后时刻的辉煌。
在最后一颗火星湮灭的时候,泯然一抹胸口,拿出一坛母亲生前最爱的浮生酒,自己狂饮一大口,然后尽数浇在脚下的土地上。
仅此一坛酒,祝您……
万寿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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