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人均被带到了白色大帐篷前方,一同在一个签筒里抽签之后,很快便开始了测试。
雪问陵抽到了二十九,是个靠中间的数字。另外两人一前一后,雪鹿宇抽到了十一,牛大力抽到了三十四。
所有人都被单独带到了周围的空帐篷里,一个一个参会者将依次单独进入白色大帐篷考核,所以现在做的无非就是静静等待。
雪问陵坐在帐篷里的坐垫上,无聊地捻着手里用嵩草制成的签。
据说这签是由鹿园祭司所做,带有特殊印记,只有她能分辨出来,因此便无法作假。
祭司是一门神奇的职业,相传每个能成为祭司的人内心都是无比纯净崇高的,每个祭司都有自己的坚持,从不说谎也从不背离原则。他们始终坚信着自己的信仰,永不背离。
因为雪问陵自幼便与祭司打交道,自然知道祭司这一角色的伟大和重要性。
他们就像前世的苦行僧,不顾一切痛苦折磨,只为了自己心中的向往和坚持。
雪问陵的阿婆与他说过,部落里的祭祀大多是擅长自然之力和医药的灵祭,而在冰封山脉或者是战争之地还分布着擅长打斗和协助作战的斗祭,至于其他诸如巫祭、暗祭之类的旁门更是数不胜数。
了解得越多反而越是觉得神秘不可知,所以雪问陵一向对祭司这个职业怀着敬而远之的心态,惹不起躲就是了。
雪问陵就盘坐在这里不断胡思乱想着,一种类似于前世实习之前等待面试的感觉油然而生,不过此时,他好奇的情绪远远大过紧张的情绪。
在帐篷里单独坐了大概一个半时辰,雪问陵听见自己帐前出现了脚步声。
果然,一席白装的白熊部族人掀开了帘子,看着雪问陵道:“二十九签?起身跟我来。”
雪问陵急忙一个起身跟上了眼前之人。
出了帐篷,他看到前面已经考完的人又被带回了自己帐篷,周围每隔几个帐篷就守着一个白熊部族人。
“待会考完之后你从帐篷后面走,有人会在那等候,你再跟着那人回来。”前面的白熊部族人回头说道,此时白色帐篷已是近在眼前了。
离白色帐篷还有大约十步距离,白熊部族人便止步了,对雪问陵说道:“你自己上前,摇一摇帐前的小铃,喊你进你就进。”
雪问陵闻言自己走上前去,摇了摇挂在帘子前面的一个巴掌大的铜铃。
“灵灵——”铜铃清脆的响声响起,雪问陵整了整衣物,在帐前肃手而立。
大约过了十几息,只闻得内里传来熟悉的女声,正是鹿园道:“进来。”
雪问陵轻轻呼出一口气,抬了抬胸膛,掀开帘子进了帐篷。
帐内空间很大,一排呈半圆形摆放着六个长桌,桌上各自摆着不同的东西,每个桌子前坐着一个老者。这下倒不再坐地上了,六人都端坐在木椅上。
“嵩草给我看看。”鹿园是第一张桌子,她伸手对雪问陵道。
雪问陵急忙拿出嵩草,递上前去。
“嗯,二十九号,报上名字、年岁及部落。”鹿园轻轻搓了搓嵩草,然后丢在一旁的签盒里,又拿起另一边的纸笔说道。
“雪问陵,十二岁,雪鸮部。”雪问陵见到其余各桌均拿出不同材料的东西开始记录起来。唯有坐在第四桌的雪熊力一动不动,看见雪问陵瞟来,他淡淡说道:“他是我孙子,此次考核我避嫌。”
坐在他旁边的熊墨一边用刻刀在一个皮革上刺字,一边点点头,道:“那便我多问他一个问题。”
“来我这。”依旧头发高盘且正经端坐的鹿园说道。
于是雪问陵又上前一步。
“你看着桌上的草药,哪个有毒哪个无毒?若是在野外被刀剑砍伤你会如何处理?”鹿园缓缓问道。
雪问陵看向桌子上摆放的草药,不由得皱了皱眉。
雪问陵自幼和自己阿婆以及二斤婆婆学习药理,这桌上摆的草药他一眼便能识得。
桌上摆的是雪原常见的皮草、麻兰根、酸果蔓和幽明花。
令雪问陵皱眉的不是草药的鉴别,而是鹿园提出的问题。
雪问陵内心斟酌了一番,伸出手指,依序指着这些草药缓缓开口道:“这是皮草、麻兰根、酸果蔓和幽明花。至于有毒无毒,皮草、麻兰根和酸果蔓无毒,幽明花有毒。”
“确定之后就自己开始答第二个问题。”鹿园听完面色不变,说道。
雪问陵眉头又皱了起来,犹豫一下他似乎下了决心,道:“鹿园祭司,第一个问题我还有些想说的。”
鹿园闻言轻轻点头,道:“有什么想说就说吧,无须多虑。”
雪问陵得了这句话,轻轻松了一口气,考场氛围还是不错的嘛。
于是指着皮草和麻兰根道:“我认为,皮草和麻兰根不能单纯地用有毒和无毒来界定它们。在适度剂量之下,皮草和麻兰根无毒,且能治疗许多疾患,但若是剂量过大,这两者反而从救人的良药变成杀人的毒药。”
这个时代的医学是和前世的中医一样的经验医学,这些草药的作用也是前人以身试毒之后代代相传。尤其是这种经典常见的药材,所用剂量多少早就约定俗成,几乎不会有太大变化。
雪问陵很早就与自己的阿婆南清月和二斤婆婆讨论过剂量的问题,她们在几十年的草药配伍和实践中各自形成了各自的经验,对剂量问题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既然各部祭司都明白这个道理,那么雪问陵怀疑这个问题的题面就是一个坑。前世十几年考试考下来的经验让雪问陵多了一个心眼,于是便说了以上这些话。
鹿园听完轻轻点头,竟是微微笑道:“你说得很对,自信些,无须再犹豫了。”
雪问陵闻言嘿嘿一笑,越发觉得这个大会考核非常人性化,于是又道:“那我便继续说第二个问题了。野外被刀剑砍伤本身就分为好几种情况,首先野外环境如何,究竟是在冰天雪地的冬季还是较热的夏季?砍伤又分几种,究竟是轻微划伤,还是破皮露骨,还是骨头也断了?砍伤的部位也分好多种,是手还是腿,亦或是胸背……”
雪问陵开始兴奋起来,侃侃而谈口水飞溅,入神思考的他没有注意到眼前鹿园越来越黑的双脸。
“咄咄咄”,雪问陵的思绪被一阵敲桌子声打断。
“我不需要你把所有情况说出来,既然你点明了,那便分别说冬季和夏季小腿被砍伤,伤口可见骨面这种情况吧。”鹿园的声音又变得死板起来。
雪问陵缩了缩脖子,自知忘形,于是道:“若是冬季受伤,则无须过多担忧伤口腐烂发臭,可直接以纯净雪水清理创口,再以麻布或棉布包扎伤口。有条件可缝合伤口,若无条件则以棘苔刺两两交错扎紧伤口。”
“若是夏季,则以清净流水清理伤口,再寻锯齿蚁,以活蚁锯齿将伤口咬合,再拧去锯齿蚁身子,留锯齿固定,此后再行包扎。”
雪问陵说到这又开始佩服起雪原人的智慧来,锯齿蚁是一种雪原随处可见的前腭巨大的蚂蚁,雪原人若条件缝合伤口,便利用锯齿蚁的前腭犹如订书机的钉子一样将伤口钉合,一连串的前腭便能将伤口犹如缝合一般固定。
鹿园闻言微微点头,又道:“既然你知晓幽明花有毒,那便说说其习性及毒性吧。”
雪问陵心道这倒是算难题了,斟酌一会儿后说道:“幽明花是长在雪原西北部的冰洋沿岸周围,通常于夏季最炎热之时开花,花期极短,大多只有几个时辰。花谢之后便整株化为粉末,随风而散,因此完整的幽明花极为少见。此花在开花之时采下,此时为其毒性最强之时,整朵花每个部位都是剧毒,若是捣烂外抹于伤口,则腐肉化骨,内服少量可致目盲,内服大量可致暴毙。”
亏得雪问陵从小就被逼着背诵和识别这些花花草草。这题绝对算是超纲大题了,一般部落天选若无祭司指导恐怕连花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还算不错,我这一关‘智’给你评分甲上。”鹿园听完点点头,道。
言罢在纸上写下“智甲上”三字。
“来此处。”一阵沙哑之声传来,雪问陵头皮发麻地走向下一处。
下一处坐着的正是浑身藏在黑袍里的狐部老者——狐莫。
只见他桌前摆着一个巴掌大小、图案繁复的龟甲和一把刻着不同标志的骨币。
枯瘦的右手边摆放着一叠骨片和一把刻刀。
“自然万物,山川湖海,飞禽走兽,鸟木虫鱼,汝觉得吾最喜何物?”老者狐莫缓缓抬头,雪问陵这才看清他的全貌。
黑色帽檐下是一副极为苍老的脸庞,若是熊墨以消瘦来形容,眼前的老人就是真正的皮包骨头了。他的脸庞已经没有了肌肉的痕迹,五官变得平坦,似乎只是一层薄薄的皮肤覆盖在骨头上。令雪问陵有些悚然的是,他的脸上竟是光滑无一条皱纹。
雪问陵见到眼前景象忍不住呆了呆,之后便赶忙低下视线,认真思索起来。
看了看明显有灼烧痕迹的龟甲和那些骨片骨币,雪问陵心中有了主意。
“敢问长者,是否擅卜卦?”雪问陵捶胸低头问道。
“略通一二。”
“能否测吉凶?”雪问陵没有抬头,继续问道。
“十中八九。”
“可是雪原智者?”雪问陵头更低了。
“是。”老者的声音始终沙哑。
雪问陵却是心中打鼓,身份是蒙对了,可这问题该怎么答。
智者是雪原独特的职业,他们极为神秘和少见,擅长卜卦和预言,相当于前世算卦高人和预言家的合体。
雪问陵心中忐忑不定,忽然灵机一动,猛地想起了一句前世孔老夫子的名言。
“小子不敬,大胆揣测长者您应当喜欢‘水’。”雪问陵开口道。
“为何?”
“小子于机缘巧合曾听闻有长者言,‘智者乐水’,智者,达于事理而周流无滞,有似于水,故乐水。”雪问陵做起了文抄公,心中默默感激前世从小学到大的《论语》。
雪问陵依旧低着头,智者狐莫却是一时没了声音。
其余老者大多眼前一亮,岁月的积淀给了他们更深层次的智慧,他们自然能听出来这句话的内在分量。
沉默了大概五六息时间,雪问陵不曾抬头,若是抬头他便能看见智者狐莫嘴角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水’仅此尔?”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雪问陵一口气又吊了起来。
“小子还听闻,‘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雪问陵急忙又从老子那抓了一句话救急。
依旧是沉默,这次的沉默时间更长,十余息后才听见如砂纸摩擦的沙哑声音传出:“何为‘道’?”
听见这句话,雪问陵额头开始出现细密的汗珠,这是要背诵《道德经》的节奏啊。
纠结一会儿后,雪问陵还是咬咬牙说道:“小子不知其中真理,不敢胡言。”
“善。”狐莫老者轻声道,雪问陵终于是松了口气。
雪问陵缓缓抬起头来,只见狐莫已是将骨币塞进龟甲,开始低头摇晃起来。
“哒哒,咔哒…”狐莫一切动作都在黑袍里完成,等到声音消失之时龟甲和骨币又重新出现在了桌上。
只见狐莫看了一眼骨币和龟甲后,慢悠悠地拿过一片洁白干净的骨片,轻刻到“智甲上”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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