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问陵不知道相隔百余步的距离,这人背对自己而坐是怎么发现自己踪迹的。
丛林里鸟鸣不断,他身前还有溪流叮咚作响,所以雪问陵排除了耳力这一项。
那么,若真是眼前这人自己发觉的,就只有可能是象部天选了。
雪问陵的阿爷曾经说过,象部有些天选是大地之子,立足大地之时能感受周围地面震感,强者甚至能感受几里外的异动。
这与长毛象本身的天赋有关,象类若是走失族群,可以通过象鼻和象腿感知到十余里外同族人的方位和叫声。
雪问陵缓缓搭箭上弓,一语未出却已满弦待发。
丛林安静了下来,除了时不时的鸟鸣,就只剩下了沙沙的风吹叶声。
“咻——”
“百步,一人!”
魁梧男子指向雪问陵方向,同时奔跑大喊起来,而在魁梧少年动的那一刻,雪问陵的箭也离弦而去。
箭呼啸而去,在林风中轻微起伏,似乎轻飘飘地就钻进了血肉,无声地钉在了上面。
血花悄然在肩头绽放,箭矢尾羽微微震颤,奔跑的人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大步朝雪问陵方向冲来。
雪问陵已经无暇顾及下面奔跑而来的魁梧少年了,前面不远处一个矫捷的身影正在各棵云松之间迅速腾挪跳跃。雪问陵刚拉满弓弦,羽箭因为无法定位而迟迟无法出手。
“干!”雪问陵低啐一声,随手朝前方射出这停滞了近三息的一箭,然后跃下树疯狂地开始赶云。
“呜——”,一阵迥异于箭矢破空声的呼啸声从雪问陵身后传来,雪问陵下意识就是一个侧身滚地。
“哆”,一根长矛插在雪问陵身旁,余力未消,仍在剧烈地抖动着。
命不好啊,居然是三个人,吾命休矣…雪问陵一边爬起身疯狂地继续奔跑,一边内心高呼倒霉。
“呜—呜——”又是两声呼啸传来,雪问陵背后已是湿透,一个急停靠在一棵大松背后,目视着两根长矛插在身前不远处,雪问陵背上了弓,抖出了袖内的短刃看向头顶。
背靠松树,视线上移,头顶的松枝一个弯曲,一道身影落在上头。
是一位通体黑色劲装的女子,长相普通,嘴里叼着她的麻花辫长发。
雪问陵抬头与她对视,第一感觉是没啥记忆点,第二感觉是记住她了。
没记住的是长相,记住的是武器,因为这位生吃兽肉的豹部女子,一语不发地从自己身后掏出了两把飞斧。
“能求和吗?”雪问陵两眼一弯如月牙,轻笑露出八颗牙,仰头对着飞斧豹女说道。
“不能。”飞斧豹女言罢脚腕一抖,直接手持双斧从树桠上朝着雪问陵处跃来。
雪问陵见状直接一个短刃朝着飞身而下的豹女甩去,然后又是一个后滚,同时不忘掏出一把鞋子里的短刃。
“叮”,短刃被一斧子击飞。
落地的豹女也无须站起,直接手脚同时借力,斜着向雪问陵扑来。
终于,雪问陵和飞斧豹女短兵相接。
“叮叮叮叮叮。”短短两息间两人武器便相交数次,雪问陵左右手快速上下纷飞以短刃不断招架。
雪原人从来只将最好的东西传给自己的后代。
非常不幸,雪鸮部的近战向来在各部排不上名次,因此从来没有拳法或者刀法流传下来。雪问陵也从来没有学过拳法和刀法,如今的近战技艺都是每天在族人的试炼下练出来的本能。
雪熊力因为“逖闻”天力,近战能力倒是在同辈人之中数一数二。他也会一套中州拳法,但从未传授过雪问陵,除了逼迫着雪问陵打磨力气之外,雪熊力做的就是每天用各种武器对着雪问陵以各种角度刺戳砍劈。而雪问陵每天都有这样一段挨打时间,来打磨传说中雪鸮部的“近战技艺”。
所以当下雪问陵打得很惆怅,他全神贯注地又思绪纷飞地以各种下意识的本能阻挡着飞斧豹女的攻击,但却无法找到有效的方法来反击。
于是,有趣的一幕出现了。
象部的魁梧男子已经跑到了两人身前,他看着密不可分、叮叮当当的两人,默默的开始拔下插在肩头的羽箭,开始包扎起来。
他完全插不进手,两人手脚并用且速度奇快,刀斧相交就没有停过,两人的腿也不时发出砰砰的撞击声。
两人交战近十息,雪问陵开始苦不堪言起来。
这位长相普通的豹女豪杰看上去精瘦纤细,内里竟是力量惊人。他的手腕已经被震得发麻了,腿也已经挡得没了痛感,眼角的余光已经能瞟见自己的短刃已经有几处崩口了。
飞斧豹女只觉得眼前这人只守不攻是对自己的挑衅,当下更是愈发面色冷峻,斧下力气又是加了几分,族中的各式套路更是换着花样上。
“呲”,豹女纵劈,雪问陵一个横档未能招架住,斧刃滑破了雪问陵胸前的轻甲。
“叮叮,呲”,格挡,格挡,又是划痕……
交战十五息……
就在雪问陵想要以受伤为代价逃跑之时,一道熟悉的喊声响起了。
“俺老牛来也!”牛大力雄浑的声音在林中回荡,雪问陵差点落下激动的眼泪。
一直纠缠的豹女在喊声未响起时便已是看见了赶来的牛大力和木夕,于是假动作劈砍后借势后跃,与魁梧青年站到了一起。
雪问陵甩了甩酸麻的双手,赶紧后退几步靠近前来的两人。
“象战,你要和老牛来打打吗?”牛大力背上的斧头已是解下,单手高举两眼发光对着魁梧青年喊道。
这位魁梧青年在刚刚雪问陵和豹女近半分钟缠缠绵绵的激情时刻里,默默包扎好了自己的伤口,顺便把藏在一边的金瓜锤找了出来,一左一右两柄。
果然,这青年是象部之人,难怪百余步能感知到自己,雪问陵想到。
“还有一个掷矛手没露头。”雪问陵站到两人身边后说道。
看着把巨斧和金瓜锤轻而易举提溜在手里的两人,正忙不迭掏出药物雪问陵不由咋舌。
“先用这个。”木夕看着身上尽是划痕的雪问陵,递过一小包牛皮包住的东西来。
这是兔皮和药物一起熬制的消肿药,雪问陵不由得多看了木夕两眼。
“小木木你不错嘛,都准备好了。”雪问陵拎出几片薄薄的鹿皮迅速贴在之前被划伤的部位和酸痛的小腿上,然后插起短刃,掏出背后的强弓。
一切不过在四五息之内完成,此时对面被称作象战的青年才开始发话:“三个打三个,战就是了!”
“我还没找到那个掷矛手在哪,你们小心,若是露头,他交给我。”雪问陵感觉着贴上膏药处的火辣辣灼烧感,开始抽箭后退起来,“拿飞斧这个是豹部的,木夕你自己小心。”
话音一落,牛大力已经抡着他的宣花大斧朝着与他近乎相似体型的象战而去。
“哐—哐——”,宣花大斧和两把金瓜锤相撞发出巨响,猛然弹开之后又再次剧烈相撞,两个人粗壮如虬龙的肌肉看得雪问陵眼皮直跳。
牛大力和象战一个兵戈相交之后便默契地丢下了武器,直接拳脚相加起来。
当实力接近的时候,这种重武器只有力量而没有强大的技巧辅佐的话,不过是鸡肋,因此肉搏确实是最正确的选择。但若是换成类似豹女与雪问陵这种敏捷型选手上前,恐怕无论是接下一斧头或是一锤子都会被绝对力量压制得很难受。
不提旗鼓相当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木夕和豹女也迅速相遇。
木夕早早就抽出了背上的长剑,右手持剑斜指地面,左手呈剑指,摆着一个骚包的姿势对着豹女。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他的父亲传授的东州剑法,姿势骚包就不是雪原人的风格。两人的战斗就与刚刚雪问陵的贴身近战不同了,木夕不断招架格挡,并且敏捷变换脚步不停移动,两人砍得周围的树木或落叶纷纷,或拦腰折断。
一边后退一边注意战场和周围的雪问陵已经掏出了一支涂抹有伊人帐的箭矢。
本有些担心的雪问陵见木夕与豹女打得有来有回,轻盈飘逸的身姿丝毫看不出落下风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以一处树木密集处为掩体躲了起来,开始平静自己稍显紊乱的气息。
对方的掷矛手还未露头,这种树木较为密集的丛林其实对弓箭手与掷矛手都不太友好,找到特定的位置是关键,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刚刚的逃跑路线,所以雪问陵把自己的目光主要对准了两处最可能藏身之处。
这人应当在高处,一处是西侧百步外一棵歪松,粗壮结实,完全能挡住身躯。另一处是片西北侧六十步外的一堆巨石。
雪问陵调整呼吸后缓慢拉弓,眼角余光注意着两处地点,瞄准的却是象战。
通体黑色的羽箭满弦待发,雪问陵屏气凝神,宛如一个塑像,双手和弓箭稳定得让人心惊。
此时此刻,雪问陵眼里只剩下目光所及,心无杂念,静听风声。
三息…五息……
“咻——”一箭破空朝着象战而去。
没有停止,雪问陵行云流水间以最快速度又起一箭,直接拉满弓弦,毫不犹豫地直射西北侧那堆巨石之间。不看结果,雪问陵重复动作又是一次,“咻——”,这一箭再射象战。
带着指环的拇指已经开始轻轻颤抖,还是抽箭,拉弓,满弦待发,再复静止,箭矢方向直对巨石堆。
“啊!”同一时间传来牛大力叫声。
一连三箭,又一箭挽弓待发,一切不过发生在大约两息时间之间。
但是战局却已是改变,象战背部、左腿部均是中箭,牛大力肩部也插上了一根短矛。
一切的发生是以牛大力和象战的肉搏角力为前提的,等待中的雪问陵和掷矛手恰逢牛大力与象战一个体位交换,两人的背部相对彼此而言都完全暴露,于是雪问陵与对方掷矛手都果断出手。
不同的是掷矛手掷出一根短矛以后便被发现,然后迎面便有一箭射来,于是仓促间只能躲闪,而雪问陵趁他躲闪之机又是一箭射向象战,再调转目标守死这位潜藏在巨石后的掷矛手。
战局瞬间改变,前后已经中了三箭的象战很快被牛大力一个膝撞顺势压倒制服。
只见牛大力举起自己的碗大的拳头,朝着倒地的象战膝关节砰砰几拳,又娴熟地锁住他的手肘关节将整个人抬起挡在自己面前,人形盾牌就这样形成了。
“嘶,牛大力,出去之后我一定去你部落与你再战。”双腿已经耷拉着,此时被无力拖行的象战在方才受伤时愣是一声没吭,但是头上细细密密的冷汗和额头暴起的青筋透露出了他的痛苦,此时他忍痛说道。
牛大力背后插着短矛处的血液已经顺着皮甲滴在地上,他低身藏在象战身后,一边慢慢朝木夕处挪动,“对不住了,回去以后俺请你喝酒。”
眼见牛大力就要靠近一旁正在激烈破坏花草树木的木夕和豹女两人,象战猛地高吼一声:“你们逃!”
这声高吼如炸雷,雷声滚滚之间,豹女拼着左手被划伤,猛地朝着雪问陵飞出一斧子。
雪问陵只能射出箭躲回树后,迅速一个前滚,单膝跪地还未拉弓,便听见呼啸之声连绵不绝地从脑袋前方传来,当即又急忙趴下开始滚动起来。
三根矛呈品字形插在刚刚躺的位置嗡嗡颤抖,雪问陵冷汗直冒。
“雪鸮部的小子,你等着。”雪问陵再抬头时只剩下林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回荡,除了在树间快速腾跃的豹女,雪问陵依稀看见另一个背着一排短矛的小巧身影在林间穿梭,梳得是道姑头发型。
雪问陵不由得想起了那夜篝火晚会雪鹿宇不时偷瞄的那个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
当下雪问陵拍拍身上的灰尘与落叶,朝其他人走去。
“那人是金雕部的吧?”雪问陵看着象战问道。
象战却是爱答不理,冷声道:“吹哨吧。”
木夕轻轻收剑,拔出插在他面前的短矛,啧啧称奇:“一个小姑娘,力气这么大,啧啧啧。”
方才飞斧飞来之时,对方掷矛手便直接露面,左右手分别掷矛,一矛直击木夕从而助豹女脱困,一矛压制雪问陵。
至于豹女脱困以后又掷出的两矛,便是专门用来针对雪问陵的了,压制得他连补箭的机会都没有。
牛大力也不急着包扎,拍拍象战的肩,从象战腰间掏出石笛吹响,然后顺手把石笛塞进了腰间。
不过十几息,便有身着白色麻衣的白熊部族人前来将象战带走。
木夕忙着处理牛大力的伤口,雪问陵一边给自己有些疼痛的手腕上药一边对着要被带走的象战道:“别不服气,我的箭上有药,再过会儿你就浑身无力昏死过去了。”
他又对白熊部的这位天选点点头道:“无须处理,到时他睡一会自然就醒来了。”
白熊部天选点点头表示知道,背上了象战迅速消失在丛林里。
处理完毕的三人默契地啃起了干粮。
看着已是快要落下的夕阳,雪问陵呢喃道:“战斗才刚刚开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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