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看穿了长公主示弱撒娇的小把戏,沈夜却并不开口拆穿;
那双摄人心魄、妖孽般绝美的凤目低垂着,定定地望着沐云柔,薄唇轻启:
“如您所愿。”
得到了他的允诺,长公主终于咧开嘴笑了。
她又用力拽了拽他的衣袍,贵气的眸子乖巧地眨巴眨巴,轻声道:
“沈哥哥,附耳过来嘛……难道,你想让外面那些不相干的人,听到我同你说的悄悄话?”
果然,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和他接触,扰乱他心神的机会。
“沈哥哥……”
见他没反应,沐云柔又拽着他的衣角摇了摇,一双墨瞳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快凑过来嘛,你个子太高了,我够不着呀——”
“您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殿下,何须如此。”
嘴上虽然挺硬,沈夜还是优雅地伏下身子,将耳朵送到了长公主唇边;
长公主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玉白的耳根,随后在他耳边说道:
“沈哥哥,你的耳根是硬的啊,看来你以后不会是个惧内的耙耳朵——”
“殿下说笑了。”沈夜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微臣是太监,此生不会娶妻。”
“真是的,话不能说绝嘛。”长公主掩嘴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宫里就算是太监,也有娶妻的呢!我记得那个崔公公,不就找了个宫女做对食?”
(对食:宫女和太监结成挂名夫妻。)
“微臣不会。”沈夜眉头微皱,“殿下既然没有要事,臣先告退——”
说着,他就直起身子要走;沐云柔连忙一把拉住了他:
“沈哥哥,别走呀!我是同你开玩笑的,我怎么舍得你去找别的宫女做对食呢?”
毕竟,你将来要娶的人,得是本公主呀!
“殿下究竟有何事?”
“自然是有正事。”沐云柔笑嘻嘻地望着他,“沈哥哥,你莫恼,只是本殿下稀罕你呢,所以啊,总想多跟你说两句话;你莫急,我悄悄地同你说——”
于是,长公主伏在他耳边,将她想拿龙羽营开刀的想法娓娓道来;
沈夜的眼眸冷静而深邃,只是眉头又忍不住微微皱了起来。
大约一盏茶功夫,沐云柔将自己的打算和顾虑一一说明,随后望着沈夜俊美的侧脸,认真道:
“沈哥哥,我也不知此举可不可行,所以想请教请教你。”
沈夜直起身子,思忖片刻后,目光投向长公主倾国倾城的脸上,缓缓开口道:
“微臣以为,此举可行。”
“可是……”沐云柔仍有些踌躇,眼神不定地闪烁着,
“倘若岳沉此人忠于郑家,不肯动手杀了樊元龙,那回京之后,我的伪装就会被郑琼父子识破……今后再想取得他们的信任,可就难于登天了!”
她抬起眸子,想从沈夜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是后者只是淡然地看着她,一点情绪都没有泄露出来。
“沈哥哥!”长公主的拳头敲在了桌案上,“你在想什么呢?!你说可以这么做,总得有些根据吧?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安危?”
沈夜闻言摇了摇头,随后便笑出了声。
长公主,你果然还是太嫩啊。
“有什么好笑的?!”
虽说沈夜笑得好看极了,沐云柔还是有些恼了,伸手便拧了一把他的狼腰,
“你倒是快说啊——”
“微臣遵命。”
沈夜笑毕,一双幽深的凤眸裹挟晦暗不明的情绪望向长公主:
“敢问殿下,此计若是不成,会如何?微臣问的是您最担心的那种结果。”
“当然是岳沉不仅没有中计,反而将此事汇报给郑琼父子——”
“好,那么假使,殿下的计策已然失败,岳沉不配合您,还打算回京之后找郑琼父子告密……那么敢问殿下,您打算怎么办?”
“……我要是有办法,还找你干啥?”沐云柔闷闷地说道,“别打哑谜了,你赶快说吧。”
“答案很简单,”沈夜眸中划过一道精光,“只要让他见不到郑琼父子就可以了。”
“你说什么胡话啊!”长公主有些哭笑不得,“我也知道让他见不到他们最好,可是到底怎么让他……你得说出个办法来啊!”
沈夜眼眸含笑,轻轻摇了摇头:“殿下如此聪慧,竟然会想不通?”
“想不通嘛。”沐云柔扁了扁嘴,“要不你给个提示?”
“笨。”
沈夜突然勾起手指,抬手轻轻弹了弹沐云柔白皙光洁的额头,随后淡然地说道,
“死人是没办法回去告密的。”
长公主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瞪得圆溜溜的,她已经没心思追究刚才他弹她额头的那一下了——
好家伙,顶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说的却是如此瘆人的话!
“你……你是说,如果岳沉不配合……就动手杀了他?”
“您何苦自己动手呢?”沈夜悠哉悠哉地摊了摊手,“您是一军主帅,让某些人战死,难道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沐云柔深深吸了口气,脑子里突然清醒了起来——或许,这真的是最保险的办法。
“殿下,微臣认为,倘若您真想削弱郑家的势力,便不可能绕过军权的争夺。
“微臣以为,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倘若岳沉不肯做您的线人,您便得不到龙羽营,既然已经确定得不到,您大可以将龙羽营全部埋葬在边关……”
说着说着,沈夜的声音停了下来。
因为他从沐云柔的眼中读到了恐惧——纯粹的,无法掩饰的恐惧。
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虽然早就知道沈夜是心狠手辣的罗刹,可当她直面他那可怕的诡计和城府,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战栗。
和那个在左偏殿笑着揉她头发的那个青年,几乎完全不一样。
根本就是两个人。
“嗯……微臣已经给殿下说明白了。”
“微臣告退。”
对于这一次的告退,长公主呆呆地坐在帐中,一句话都没说。
沈夜出了帅帐,心里也有些懊恼。
说了些真心话出来,反倒暴露了他的真面目。
回想起长公主完全怔住的神情,他觉得意外地烦躁无比,根本就无心去做别的事情……
沈督主,这回您是失策了,而且是太失策了!
沉沉地叹了口气,沈夜阖上了双眼……再次睁眼时,他又变成了那个冷酷无情心黑手狠的九千岁。
望了一眼身后的帅帐,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或许,长公主是光,而沈夜,只能做影。
光永远都理解不了影,因为他们生来就光芒万丈,夜里的魑魅魍魉遇光即散……所以,他们永远都不会明白,黑暗中的生存法则。
就如同长公主,她生来就是光,生来就该被顶礼膜拜,被万人爱戴,她可以尽情去美丽,去耀眼……她甚至可以违背祖制,成为一名将领,率领几十万人奔赴沙场,金戈铁马,建立无上之光荣……
而他呢?
他不一样。
可他没办法。
血海深仇要将他的脊梁压弯,黑暗给他的灵魂留下了深刻的伤痕……
像他这样的人,见到光就只能躲着走……
因为一旦他抵不住诱惑,走进了光里,那光是不会给他温暖的,相反,灿烂的光只会把他身上狰狞的伤口照得清清楚楚,世人会用眼神将他一寸寸凌迟……
“呵。”
沈夜自嘲地笑了笑。
果然,是他不配。
长公主不过是喜欢他的这具皮囊而已,她绝不会喜欢他的灵魂。
是啊,谁会喜欢如此肮脏的灵魂呢?
之前信誓旦旦要嫁给他,也不过是为了利用他的权势罢了。
如今,她已经看穿了隐藏在这副皮囊下的真面目,恐怕以后再也不会亲近他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酸酸的,有些想喝酒了。
……
……
……
帅帐里,沐云柔愣愣地坐在位置上,心里反复考量着沈夜的话。
她确实想过削弱郑家的军权,可她从没想过借机报销掉龙羽营。
长公主十三岁就进了军队,对士兵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虽然说不上爱兵如子,但她从来没克扣过军饷,时不时还想办法改善改善士兵的生活……
在她眼中,士兵是无辜的,该死的是郑琼父子;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岳沉愿意跟她合作,干掉樊元龙,从此龙羽营就不姓郑了,这是最好的一种情况;
假如岳沉忠于上级,那就留不得他了,那么究竟要不要趁机除把龙羽营也除掉呢?
除掉龙羽营,一定会给郑家父子带来沉重的打击,一旦这么做了,恐怕自己的深情伪装也没办法继续了,但,或许是值得的……
沐云柔心里乱七八糟的。
嗐,她本来就不太擅长搞阴谋;
对长公主来说,搞阴谋还没有打仗容易呢——
起码,指挥作战的时候她很果断,几乎不会这样思前想后地纠结……
“不管了!”
“就这么办吧!”
毫无疑问,长公主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黑暗向她伸出了手,而她,在无数次纠结之后,选择做一次黑暗的朋友。
“报仇……”
“我一定要报仇……”
她喃喃自语,
“我什么都可以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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