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贵妃娘娘!”杋洛躬身施礼。
程妃也非常礼貌的躯身还礼。
庭院之中人多眼杂,杋洛知道程妃是来道歉的,自然须得给足面子,所以赶忙将程妃迎到大殿当中。
此时四下再无旁人,气氛略微诡异。杋洛刚要说话,哪知向来不可一世、盛气凌人的贵妃娘娘倏然变了颜色,玉容惨澹,珠泪双垂,险些要屈膝拜倒在杋洛面前。
杋洛着实下了一跳,急忙屈身上前擎了一下,道:“娘娘何故如此?都让杋洛不知如何是好了……”
程妃缓缓起身,轻轻拭泪,原本她是答应太后要来道歉的,可却从未想过要如此的委屈求全,怎知那日杋珣走后,皇帝也意味深长的劝她与太子和气一些,加之近两日来皇帝一直卧病在榻,让她不由自主的生出了某些不同寻常的想法。
若是皇帝恶疾难愈,不幸归天,自然会轮到太子即位,她一直与太子势如水火,怎会不怕杋洛即位后施以报复?不过,杋洛的太子之位一直不稳,只要皇帝在位一日,杋珣就还有希望,所以她就想着趁道歉之际另行一策。
程妃缓缓道:“太子,本宫之前得罪过你,前几日又因傀儡的事情被太后苛责,希望你能不计前嫌原谅我吧!”
杋洛愣住了,虽然早就知道她是来道歉的,可程妃不同寻常的举动还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这么多年来的恩恩怨怨,就因为她近乎虔诚的下跪和一句听似真心的话而一笔勾销?
杋洛的眼睛倏的暗了下去,心里万分不是滋味,他背着手转过身去,泪水含在眼里险些淌了出来。心中固然有积压已久而且已经沉淀如淤泥一样的愤恨,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在这天下无二的储位上,这个道歉显得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如此的可笑不堪。
杋洛在心里暗暗掂量着由数百大臣的官职和那些侍卫的鲜血,以及半面先生费劲心机的谋划所换来的储位,他知道自己已经距离那万人瞩目的皇帝宝座仅仅一步之遥,他只需慢慢等待,等待着父皇寿终正寝,届时便到了他君临天下的时候了,所以他万万不能因为程妃这一句话所引起的痛苦、委屈而暴露内心深处的愤恨。亦或许那些陈年已久的恨被皇权死死压制,果真变成了沉淀在心底的淤泥,日益滋养着即将冲出水面乃至含苞待放的心莲。
杋洛沉默了,悄悄隐去含在眼中的泪水,转过身来,看不出一点儿端倪,十分热情的对程妃道:“娘娘言重了,娘娘定是受了某些不诡之人的蛊惑才做出此事,况且我并没有因为傀儡诅咒而受到多大的伤害!而且娘娘真心道歉也着实让杋洛倍感安慰,所以也请娘娘不必介怀。”
程妃笑了,神情十分快慰,甚至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满意,她轻轻道:“那谢谢太子了!”沉默了片刻,程妃又启齿道:“太子,为表歉意,本宫还送您一份大礼!”
“哦?”
未及杋洛反应过来,程妃已大步趋到门前,开了门大声对外喊到:“进来吧!”
只见门口白簇簇的光影里逐渐走进了一个美女,杋洛本来还略有笑意的脸上顿时僵住了。“这........”
“奴婢,陈千曲拜见太子殿下!”那女子温顺的跪下,眼中秋水盈盈,含情脉脉,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敛不住的妩媚。
杋洛的眼中闪过怒意,知道程妃来者不善,未想竟光明正大了送了个阴招。表面上是送个美女以表歉意,实际上是为她自己安插了一个眼线,这程妃打得一手如意算盘。杋洛本意抗拒,但若是推辞,必然折损了程妃的颜面,以她那胡搅蛮缠的性子又哪里肯依呢?再整出些幺蛾子,惊动了父皇,说不定又添出什么乱子来,如此这美女是不得不收了。
杋洛眉头一紧,深的掐出褶来,然而抬头的一霎那,又硬是逼迫自己挤出个笑容来,道:“那杋洛就此谢过娘娘。”
他俯下身,轻轻的扶起那个美女,只觉该女子的眼神直勾勾的逼人而来,射入杋洛的眼睛里,让他兀自的一惊。杋洛侧过脸躲开了她的目光,只淡淡的喊道:“来人!”
怀安应声而至,瞧见一个美人正跪在太子面前,那女子怀安在东宫的大门外是见过的,他皱了皱眉,一种复杂的滋味涌上心头,幸好他一直低着头,无人看见他的表情,给太子和程妃请过安后,便听太子道:“传令下去,此美人封为选侍。把她交给太子妃,让太子妃好好安顿!”
怀安带着陈千曲退下了,程妃也在寒暄几句之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空荡荡的大殿里留下形单影只的太子,在氤氲的光影里越发显得寂寞孤单。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东宫里多了个陈千曲,也多了几个伺候她的人,若是换做别人,得到如此美人该是一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呀!
可杋洛却觉得十分厌烦,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从主子到婢子,她们谁都给不了太子安稳依托的感觉。那些女子要么是对他有所图谋,要么是依附着他,除了随风,还有谁能给他母亲般的关怀和慰藉?还有谁能让他心生依赖?还有谁能让她毫无顾忌的卸下心里的重担呢?
杋洛气愤不已,愈发按捺不住心中的苦闷。对随风的歉疚本就时时刻刻拉扯着杋洛紧绷的神经,而陈千曲的到来显然将它扯得更紧,他突然觉得心里的弦几乎就要断了。
颜玉惜的到来已打破东宫的沉静,再加上个陈千曲岂不是让东宫更加不得安宁?杋洛突然后悔自己方才留下陈千曲的决定,可是现在反悔已不来及了。
杋洛越想越觉悲哀,那个能走进他心里的女子却为何留不得这东宫呢?而留下来的几乎全是他不愿在意的人,他感觉心好累,好希望那个能让他托心的人回到身边,甚至望眼欲穿。
此时的杋洛无可奈何,悔意交加,可他还能怎么办?虽然身居高贵的地位,却性情软弱,连心爱的人都不知如何保护。他很想鼓起勇气踏出宫门走到他弟弟的府邸中去,可思来想去终究是顾虑太多,畏首畏尾。
不过幸好,还有他在!杋洛忽而一笑,径直奔出大殿。
“先生,帮帮我……”半面的房门哗啦一声被杋洛打开。
半面怔住片霎,听杋洛的语气似有异况发生。“殿下,出什么事了?”
“程妃来道歉了,可是她还送个美女来,名义上是给我致歉,实际上在我身边安插眼线.......“杋洛的声音颤抖,显然是气愤之极。
半面摇头,心想多大个事儿?杋洛倒底还是太过年轻,遇事就是沉不气。
也许乱人心神的未必都是大事,或许在别人眼中不值一提的却在杋洛的心中成了难以忍受的困窘。
停顿了片刻,又听杋洛道:”先生,我后悔留下那个女子,可现在又无法将她还给程妃,此时越想越是难过,就好似在我心上又铐了一道枷锁,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先生,你能不能想办法把随风从瑞王府里接出来,就算她回不了东宫,也可安置在别处,让我能够见到她呀!......求求你!”
杋洛失态了,像个失了依靠的孩子,此刻他脆弱的经不起任何打击,极其渴望的想从半面那里得到一些慰藉。
半面垂首缓思,仿佛看到了某种机会,或许是对活人肉身的可望,亦或许是真的别无他法,又让他忍不住产生了附身的念头,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邪魅的笑意,转眼即逝,他暗暗的打定了主意,若是此次附身还不能将随风救出,就去鬼莲洞求救。
“殿下,可否借您的肉身一用?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啊?”杋洛僵住了,浑身微微哆嗦起来,然而看着半面那坚定而不容质疑的眼神,他脑中竟一片空白,虽不情愿,却又好像受到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的将“好”字轻轻的吐了出来。还未等杋洛缓过神来,他已经头晕目眩,甚至意识全无了。
半面又一次变成了杋洛。欣喜之感再次袭来,他浑身愉悦,体味着重新为人的感觉,然而半面虽然藏有私心,但也明白孰轻孰重,在短暂的沉迷之后,他就独自出了静思居,大步流星的向东宫大门外走去。
刚刚走出东宫内庭,忽然被一个声音叫住:“殿下,您要去哪?”
半面回头一看,竟然是太子妃,她满脸幽怨的站在身后。见那模样,半面立刻猜出了七八分,大概是与新来的那个美女有关。半面凭着直觉又结合太子妃的表情,自然也能猜到那位新来的美人七窍玲珑,必定不是个省油的灯。哎!女人多了,锁事就多,整日挣风吃醋的,她刚刚把随风挤兑走了没几天,这回又新来了一个,太子妃怎会开心呢?也难怪太子会烦扰到那个样子,太子妃是东宫女主难道也不能让太子省点儿心么?
半面根本没功夫也没心情理她,更怕她看出什么端倪来。半面轻唉一声,十分无奈的对太子妃道:“本太子要出宫一趟!”
“那殿下就自己去么?有些不妥呀,不如叫宿进陪您去吧!”
半面不想与她过多纠缠,只冷冷道:“不必了!”
“那殿下何时才能回来?”太子妃明显是话里有话。
半面道:“你有事么?等我晚上回来再说吧!”
“殿下!”太子妃郑重其事又意味深长的叫了一声,之后又心事重重的说了一句:“那我等你!”
“好!”太子冲她淡淡一笑,转身飞快的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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