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糖对这些女人间的闲话没兴趣,坐了没一会就坐不住了,挪着小板凳坐到了晒场边上,一粒粒地剥着烤花生吃。
井甘和大婶大娘结束了一个话题,瞧奶糖坐远处去了,也挪了小板凳坐他身边,安安静静地跟着他一起剥花生。
晚饭她吃的有点多,所以刨的花生粒都落到了奶糖的嘴里。
“奶糖,你知道自己怎么来的么?”
奶糖目光闪烁地看了井甘一眼,很快别开视线,带着逃避的意味。
井甘温柔着笑着,轻轻缓缓的声音随着夜风徐徐拂过耳旁,带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井甘云淡风轻地道,“你拥有王澧兰一部分的记忆,你应该最清楚,那些记忆有多么痛苦,多么折磨人。王澧兰承受不住那样的痛苦,所以在自我保护下,分裂出了你,让你帮忙承受那些痛苦记忆。”
“他真自私。”
奶糖厌弃地喃喃,眼中是对阿兰好不隐藏的鄙夷。
井甘不反驳他,只是道,“那时的他太痛苦了,根本承担不了那样的遭遇和情绪。你就像他自己创造出的一个宝库,把那些记忆储存在一起,封锁了起来,争取时间慢慢地去探索,慢慢地接受。你嘴巴最毒,但我知道,你其实是最理解他的。”
奶糖哑口无言,井甘句句戳在他的心上。
正因为他拥有的是王澧兰最痛苦的记忆,所以他最清楚王澧兰遭遇了什么,才更加理解王澧兰为何会创造出他来。
“你也是王澧兰,你能坦然接受那些过往,代表王澧兰也能接受,只是他需要时间而已。你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吗?”
“他能接受?哼。”
奶糖不歇地嗤笑。
“他能接受就先让他想起来再说。”
说着一下起身,头也不回地调下了晒谷场。
第二日一早,简单地用了早膳,井甘便带着奶糖离开了小村子。
两人往西骑行了半个时辰不到,来到了一处荒凉的山洞,山洞外围了大大一圈栅栏。
奶糖望着眼前歪歪扭扭倒下的栅栏,乱七糟八扔放的竹篮,到处都是灰扑扑的。
两人跨过栅栏,进了山洞前的空地。
奶糖已经预感到这可能是什么地方,脸色越发地白。
井甘一回头就看见了他阴鸷的脸色,主动握住了他的手,牢牢攥在手心,无声地给予他力量。
半晌,她才开口道,“这里,就是我第一次遇到你的地方。”
果然。
这就是硝石场,他被奴役了数年的地狱。
奶糖的身体下意识战栗起来,这是心理阴影带来的身体本能。
他阴鸷的眼神全无暖意,冷的像冰,充血骇人。
他突然爆发,一脚踹翻面前的一张烂木桌,桌上两个箩筐飞出去,震起满天的灰,连带着箩筐里的几坨硝石块也飞了出去,差点砸在奶糖身上。
幸好井甘眼尖,眼疾手快地把处在癫狂状态的奶糖拉到了一边,这才避免了伤害。
她双手紧紧握住奶糖的手,掰过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
井甘温暖地朝他笑着,柔声安慰,“没事,我在这里,你看着我。我知道这里全都是让你痛苦的回忆,这里已经被关闭,被囚禁在这的那些可怜劳工也全部被救出去了,你再也不必怕了,没有人能伤害你。”
她的声音柔软,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坚定地力量,安抚着不安且躁动的奶糖。
“这里虽然曾经让你痛苦,但也发生过一件令人难以忘怀的事不是吗?我在这里遇见了你,这里是我们的初遇。
那时你很瘦弱,受了很多苦,正被两个监工欺负。我当时就在想,这两人太过残忍了,这少年都疲倦瘦弱成那个样子,怎么还能逼他干活。
我当时只是出于怜悯心想要阻止一下,但当我对上你的脸,看见你的眼睛时,我心当即猛跳了一下。当时我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要带他走。”
井甘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大胆地表露着当时自己的想法。
她这番真情实意地回忆,吸引了奶糖的注意力,让他狂躁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井甘有些羞赧地笑了一下,眼睑低垂,继续道,“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这个少年不应该呆在这样的地方。当时虽然你的眼神非常凶狠,但不知为什么我一点不觉得可怕,凡儿觉得这是双非常漂亮的眼睛,需要被好好呵护,不该在这脏兮兮的地方被淹没。所以我就向硝石场的管事买下了你,带你回了家,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奶糖粗重的呼吸已经趋于平稳,战栗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被安抚、温暖。
“我痛恨这里让你痛苦,却也感谢这里让我遇到了你。以后再想起这里时,不要去想那些让人不悦的事情,只想我,想我们的初遇,好不好?”
奶糖愣愣地沉默着,半晌才缓缓地点了了下头,声音带着沙哑,“好。”
井甘暗暗地长松了口气,展开双臂,用最直接的身体接触来安慰、奖励他。
奶糖也贪恋地紧紧回报住她,脸深深埋在她的进窝,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奶糖,我希望你能够释怀。我不是祈求你当个圣人,要你原谅伤害过你的人。那些人干了坏事,被唾弃被怨恨是人之常情,是理法纲常。
你可以尽情地怨恨他们,但我希望你能饶过自己,不要被过去束缚了心境。你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你的未来应该是光明而灿烂的,不应该因过去的事拢上阴影。
你沉浸于过去的痛苦,惩罚的不是仇人,而是你自己。我希望你能得到正的解脱。”
井甘感觉得到怀里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像受惊的小兽,无助而脆弱地寻找着庇护。
奶糖的脸埋地越来越深,井甘感觉到了脖子处的凉意,没有问,只是不停轻抚着他的背安慰。
“现在你有我,有母亲,有很多的朋友、同僚,有这么多人陪着你,关心着你,你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怀里的人半晌,氤氲出一丝浅浅的啜泣声,“小甘,我怕!”
那么无助的声音是井甘从未从王澧兰这个人身上听到过的,无论是阿兰还是奶糖,都是强大而坚定的,此刻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
井甘鼻子发酸,声音也不经意带了些鼻音。
“没关系,放声哭,放声骂,受了委屈遭遇了欺负,就该哭,就该骂。我陪着你呢,我会一直陪着你,你用怕,永远都不用怕。”
得到井甘的鼓励,怀里的人当真一下子放声大哭大骂了起来。
眼泪汹涌地翻滚着,沙哑的嗓音在飘荡进山洞,又从山洞中反射出来,在山壁间一圈圈回荡。
井甘任由他尽情地发泄,不时还附和着跟着大骂两句,激发着他将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那时的王澧兰又瞎又盲又哑,被人抽打欺辱,连喊疼都做不到,甚至不知打他的是谁,连具体的怨恨对象都没有。
那得压抑多少情绪,不疯才怪,今天终于是找到出口发泄了出来。
奶糖哭得惨烈,井甘心头却欢喜。
只有挖去腐肉脓包,伤才有可能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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