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纪

第20章 以为医待诏

    
    秦越斜睨他一眼,曼声道:“头乃元神所居,诸阳之会,清阳之府,又为髓海所在之处,五脏精华之血、六腑清阳之气皆会于此。于是,天气所发,六淫之邪,人气所变,五脏之逆,均可导致头痛。头痛是全身病理变化的局部反应。故而太后之病,当从其全身而起,一一施诊,继而全面分析,辨证剖析,方可消除病根,而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众太医听得此言,皆暗暗点头。
    又有太医道:“道理确是这般,却不过是泛泛之谈。敢问秦先生,可有何良方能医治太后?”
    秦越缓缓点头,沉吟道:“头风之症,常起于风寒或风热侵袭,痰涎风水,郁遏头部经络,使气血壅滞所致。”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以悬丝诊脉之法,给太后诊脉视病。
    过了良久,秦越诊视完成,道:“太后头痛时常反复,病势较剧之时,痛连眉梢、眼睛,目昏不能睁开,甚至偶有鼻流臭涕、恶心眩晕、头麻耳鸣等症状。”
    宫中诸人闻言,见他亲眼目睹一般,俱都惊叹不已,连连称赞:“先生真乃神医也!”
    王上亦大喜,忙问道:“秦先生的医术,真神乎其能!太后之症与先生所言别无二致,不知先生可有医治之法?”
    秦越道:“太后头脑疼痛,因患风而起。病根在脑袋之中,风涎不能出,枉服汤药,不可治疗。某有一法:先饮麻沸汤,然后用利刃砍开脑袋,取出风涎,方可除根。”
    太后闻言,骇然万分,怀疑秦越有意害她,便要使王上将他杀了。
    其时,四皓待诏于殿前,听说此事,心想秦越乃是自己等人寻来,若因此被杀,不免道心有妨,当即请陈抟从中斡旋。
    陈抟初闻此事,也颇感不可思议。须知秦越不过是世俗凡人,不通修行之事,心中全无超越轮回、不死不灭的念头,而竟要给人开颅治病,岂是常人所能想?
    若是寻常百姓,也便罢了,可太后乃是一国之母,身份何等尊贵,岂可轻易以身试药。
    陈抟当下便寻到秦越,问了治疗法门,知晓其中关节后,便遣人捉了数只虎豹,使其一一演示,竟无一死亡,心中更服其能。
    他有了计较,便上奏王上,道:“太后之疾,非秦越不可医治。”又恐王上心中顾虑,直言道,“今人有疾,讳疾而忌医,终至灭其身。”
    王上闻言,心中不悦,又忌其身份威望,不便驳斥,只得无奈问道:“寡人素闻白云先生神通广大,乃是当世绝顶高人,可有仙法护佑太后无有损伤。”
    陈抟点头道:“王上安心,陈抟虽不能医治太后疾病,却可在秦先生诊治之时,保太后无恙。”
    王上沉吟良久,方才叹道:“既然白云先生如此说了,那便依先生所言。”
    二人正说着,忽有太医院医女来报:“太后忽发噩梦,吓得大叫而醒。惊醒之后,头风复发,立即感到头脑疼痛不可忍。”
    王上闻言,大惊失色,一面赶忙去往太后宫中,一面教陈抟去请秦越。
    陈抟不敢耽搁,离了殿堂,便御气而去。不过片刻,便带着秦越折返宫中。
    秦越随着陈抟而来,才到宫闱之前,远远望见太后,便要转身离去。
    陈抟忙拉住了他,奇道:“秦先生,还未给太后诊治哩,这是做甚?莫非是忘了什么器具,秦先生只管告之,陈抟给你取来便是。”
    秦越摇了摇头,叹道:“太后之疾,已深入骨髓,此刻便将风涎取出,亦不能根除,愈后遇触即复也”。
    陈抟一愣,沉声道:“请秦先生实言告之,若不将那风涎拿出,太后还有多少时日?”
    秦越沉吟一会,才缓缓道:“快则三五日,慢不过旬月之间。”
    陈抟又道:“若将之取出后呢?”
    秦越道:“待取出太后脑中风涎,再辅以汤药,按期服用,可延寿三五载。太后吉人天相,或可苟延七八年。”
    陈抟点了点头,低声道:“既已如此,还请秦先生为太后医治。只是太后的病情,切记不可说与旁人知晓。”
    秦越颇为不解,问道:“若王上亦或是太后问之,难道我也欺瞒他们?”
    陈抟道:“秦先生只管如此。王上是个十分孝顺之人,若教他知晓太后病情,必迁怒于先生,届时先生只怕性命难保。”
    秦越听罢,不禁神情凝重,缓缓点头,道:“就依陈掌门所言!”
    二人有了计较,这才迤迤而行,来到宫中。
    秦越先命宫娥煮了一碗麻沸汤,待太后饮过,睡意袭来,便请王上屏退左右,只留陈抟于一旁照料。
    王上临行前问道:“陈掌门不通医术,秦先生只留他一人,恐难有作为,何不请太医院的医生、医女辅助?”
    秦越道:“风涎滞留太后脑中甚深,须以利刃开颅,方可将之取出。治疗之时,皮肉外翻,血流如注,旁人见之必会万分骇然,惊叫连连,我受累其中,便无法动手啦!”
    他这一番话,只听得王上心惊肉跳,惧意顿生,赶忙负手离去。
    秦越安排妥当,便洗手去污,以白布裹住面颊,只露出眼口。
    又将尖刀置于沸水之中,煮了一会,才请陈抟翻过太后的身子,再以尖刀将其后脑划开。
    太后后脑顿时献血淋漓,虽是睡梦之中,仍不禁轻呼出声。
    陈抟于一旁严阵以待,忽而听闻太后的声音,忙运转神通,以自身灵法裹住太后。
    不多时,秦越便从太后脑中割下一小块黑肉。置于一旁后,便将药敷好,又用细线缝合伤口。
    秦越收起尖刀,取了白布,长吁了一口气,指着那块黑肉,道:“陈掌门,已治完矣!这便是太后脑中的风涎。”
    陈抟愣了一下,惊讶道:“啊?如此神速?”说着,一面缓缓收了灵法,一面传讯四皓,使四皓请王上进来。
    王上得禀,疾步走了进来,人未来到,话声先至,道:“秦先生,太后病情如何?”
    秦越道:“侥天之幸,风涎已然取出。只需调养半载,便可复原。切记勿要动怒,食忌辛辣。”
    陈抟将风涎献上,道:“这便是太后脑中之物。幸有秦先生神术,堪称起死回生。”
    王上细细端详那块黑肉,其状嶙峋,端的奇丑无比,不禁啧啧称奇,道:“不过这么一小块肉瘤,便使得太后终日惶惶,食睡不安。秦先生真神医也,比之太医院那些庸医强上百倍。”
    秦越摇头笑道:“王上言重了。区区小技,何足道哉,何足道哉。”
    王上见太后匍伏在床,姿势甚为不雅,心中颇为不悦,道:“秦先生,太后为何这般睡姿?”
    秦越道:“王上,太后开颅之后,脑后有伤口存留,虽以细线缝合,仍恐触碰后开裂,有血流出,故而暂时不宜躺卧。须得过些时日,待伤口愈合,才可随意行动。”
    王上细查太后后脑伤口,果如其言,虽已缝合,仍不时有些许鲜血渗出,叹道:“秦先生,太后脑后怎的仍有血流出?”
    秦越道:“太后新伤,肌肤尚未结合一致,偶有残血溢出,亦是常理。我有一剂药贴,将之敷在太后脑后,每日更换。如此这般,满月之后,伤口自可愈合。”
    王上喜道:“如此多谢秦先生啦。只是这段时日便苦了太后啦。”
    他一面说着,一面轻唤:“母后?母后?”叫了数次,仍不见回应,不禁心生疑窦,问道,“秦先生,太后怎的还不醒来?”
    秦越笑道:“太后饮了麻沸汤,暂时无所觉。须等药效过后,才能醒转。”
    陈抟问道:“秦先生,这麻沸汤却是何物?怎的太后饮了,便不知人事了?”
    秦越道:“这麻沸汤乃是某用药多年,潜心研究而成。人生于世,逃不过生老病死四字。这病痛又分内外,若疾发结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才可刳破皮肉,抽割其积聚。”
    陈抟赞道:“秦先生潜心医道,学究天人,果是旁人无可企及。”
    王上笑问道:“这麻沸散如此神妙,秦先生可曾想过授之于人,福泽天下?”
    秦越摇头道:“常言道,道不可轻传。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
    王上闻言,颇感失望,叹道:“惜哉!惜哉!既然如此,寡人便不为难秦先生啦!今日有劳秦先生,还请陈掌门引秦先生暂去歇息,稍后寡人自有封赏。”
    二人出了王宫,长长吁了口气,心中积压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次日,太后转醒,虽仍觉头脑疼痛,却不如从前那般痛彻心扉。
    太医查验伤口,道:“太后脑中之疾已除,只待新伤长成,便可痊愈啦!”
    王上得知,大喜过望,即传王令道:“自古人命至重,有贵千金。惜常受累于疾病,使人不堪其忧。今有医者秦越,通古今方书,辨药物真伪,医人在心,心正而药真,能起虢活燮。特以医待诏,行走于太医院,专治宫中顽疾。”
    秦越乃有穷国生人。有穷国不过偏隅小国,民不过数千户,地不出万里。所谓国君,也只与古丘国一州郡守相当。
    此番秦越为医待诏,虽是医散官,却是宫中近臣,便是有穷国国君当面,也须得以礼相待。尤其自太后脑疾治愈后,更为王上所喜,言必称先生。
    秦越终日听闻曲辞谄媚之语,又自恃功高,以太后为倚仗,渐生骄傲之心,便是太医院诸多医官,亦不假颜色。
    如此以往,终于而至一发而不可收拾。屡次出席,不分场合,言语间常有轻慢王室之意,道:“若无我秦越,焉能有太后如今?”
    左右之人言道:“我等常听闻白云先生陈抟之名,世人皆称其有仙风道骨,去神仙不远矣。有太医曾言道:若无白云先生神通护法,太后亦不能得治。”
    秦越讥笑道:“陈抟其人,举进士却不第,郁郁不得志,只得归隐山林,终日嗜酒自醉,有能耐医治太后?”
    又有人道:“今有四皓,德高望重,品行高洁,为当世大贤。先王欲废公子另立,太后劝之无果,乃迎四皓出山,定公子名位,终于成就当今王上。秦先生以为四皓如何?”
    古丘四皓安储之事,秦越尚居有穷国时,便已有所听闻。
    四皓原是先王逸民,因不喜俗世纷争,不愿行尔虞我诈之事,相携来到缥缈峰。
    四人登上缥缈峰,只见千山苍苍,四野茫茫,泉石青幽,草木含情,比之蝇营狗苟的红尘俗世,真是人间净土。遂决心岩居穴处,紫芝疗饥,在缥缈峰隐居。
    后先王因喜庶妃,及至欲以其子为储。王后请陈抟劝阻先王,陈抟言道:“王上性疑,轻易不信人言。可约请四皓出山,相助于公子。”
    王后闻之大喜,使公子遣人以高车驷马,卑词厚礼迎接四皓。
    四皓学识渊博,又修为高深,因常往返于其他世界,故知姜国宣王故事。
    姜国如此泱泱大国,终于而至亡国,便始于姜宣王废长立幼。
    四皓恐王权更迭,以至国内动荡,百姓遭苦,又知公子为人忠厚,便决然出山。
    公子迎四皓于公子府邸,以国士之礼待之,四皓自此形影不离于公子左右。
    时有乌戈国南侵,屯重兵于边界。先王遣公子出征,四皓随行,大获全胜。
    公子凯旋而归,先王于宫中设宴,见公子身后有四皓跟随,气度儒雅,颇为不凡,甚感惊讶,便问道:“谁也?”
    四皓报上姓名,先王奇道:“寡人寻诸位久矣,诸位总是避而不见,为何如今却去辅助公子?”
    四皓道:“良禽择木而栖,贤才择主而事。公子仁慈孝顺,谦恭下士,所以臣等投奔公子,愿为宾客。”说罢,便飘然而去。
    先王叹道:“公子羽毛已丰,甚得人心。”心中亦绝了易储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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