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车窗外不断向后滑过的房屋树木,坐在马车上的李继开始沉思起来。
据公孙瓒所说,昨天李颙回去后就把自己的计谋告诉了刘宽,而刘宽听过后当即就找去了公孙瓒,让他今日把自己邀请到府上。这不得不让李继感到迷惑。
说实话,这个以夷制夷的计谋并说不上有多亮眼,甚至还是正在外面驾车的马忠首先提议的。刘宽身为帝师,按理说眼界应该会非常之高,应该不至于主动召自己前去。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不管刘宽到底是什么想法,自己都并没有什么值得他去打主意的地方,也就安下了心来。
刘宽的府邸离蔡府不近,几乎在雒阳城的另一头,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后这才终于停了下来。没有让下人通报,公孙瓒直接轻门熟路的领着李继迈入大门,穿过分外清幽的长廊,来到了客堂。
客堂不大,没有什么华贵的装饰,只有几列席子随意的摆铺在地上。此时的客堂中已经坐着三个年轻人,并没有看到刘宽在。公孙瓒带着李继进来后,与几人简单的行礼介绍了一下,也随意的坐到了席上。
三人中除了公孙越是李继事先知道的,剩下两人全都没有听说过,分别叫做傅燮、王邑,应该在雒阳城中不是太出名。但他俩既然能拜在刘宽的门下,想来也是有些才能的,只是声名不显罢了。
李继坐下后,几人也并没有过多攀谈,一起静静的等着刘宽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慢悠悠的走进了客堂,边用手捂嘴打着哈欠边抱怨的说道:“大家来这么早干嘛,都不知道我爱睡懒觉?”
那几人闻言顿时嘿嘿笑了起来,连公孙瓒也一起咧嘴跟着笑,只有李继还傻乎乎的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不敢跟他们学。
听到几人的嬉笑声,刘宽只是白了一下眼,走到前方的首席坐了下来,没有出声训斥。虽然他是老师,但为人属实过于没有脾气了,连自己的学生都不怕,总是变着法来调笑。今天几人就是故意早早来等着,专程看他睡懒觉迟到的。
当看到公孙瓒身边那个从没见过的小童并没有跟着一起笑,刘宽此时反而觉得有些奇怪。
“你就是李继?最近几个月被蔡伯喈夸赞剑语诗刀的古来之神童?”
“小子李继,见过文绕先生。”李继闻言起身向刘宽行了一礼,一脸平静的回答。
刘宽也是点了点头,这小童的模样一看就有个学生架势,哪像自己手下这群兔崽子,天天没个正经。
“不知你是否愿意拜我为师?”
听了这话,李继有些心动了起来。
当初蔡邕想收自己为学生拒绝,是怕将来蔡邕被流放时受他牵连。可现在这个刘宽就不一样了,身为帝师,又是刘家的皇亲国戚,自己要是想发展势力将来必然能用得上他的门路。卢植亲传弟子的身份虽然也很好使,但现在以自己与卢植的关系,他也不愿腆着脸往外报。
想清楚后,李继立马穿好鞋子离席,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当即向刘宽深深的行了一礼。
“学生李继,见过刘师。”
“李继,你为何不跪?如此没有教养你是怎么担得上神童的名声!”刘宽还没说话呢,正在席上坐着的王邑就忍不住先出了声。
早在半个多月前,王邑就曾去过蔡府,正是被小丫头挡在外面的一帮士子之一,这也让他对李继早早就有了成见。李继进来时他还能忍住,现在见到他拜师时不跪下磕头,立马就不乐意了,直接诘问起来。
刘宽对李继的表现也是很不解,即使自己确实是好脾气,但也不是何事都能不尊重的啊。现在王邑先出口了,他也想看看李继怎么解释,便也没有阻止。
“请文绕先生海涵,小子便是这个性子,实在无礼了。一年前小子在九江拜卢师时也是没有下跪,当时就曾发过誓:男儿膝下有黄金,当上不跪天,下不跪地,只跪父母,不跪人权。文绕先生若是有意见,那小子自然是与先生无师生之缘了。”
李继没去搭理王邑,只是昂首挺身,对着刘宽说道。他与王邑无冤无仇,而且于情于理自己这样的行为在现在这社会确实算是另类,倒也不想与他出言辩驳。
“胡说!哪来的歪理!”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王邑立马大怒起身,“你既然曾拜师于卢植,又在蔡府传出神童的名号,岂不闻天地君亲师的道理?你上不跪天,此乃无敬畏之心;下不跪地,此乃无怜悯之心;不跪人权,此乃无忠义感恩之心。如此顽劣可恶之辈,也不知身为大儒的卢植和蔡邕是如何能容忍你的。”
这番话倒是把李继说的一愣,这王邑也是个人才啊,说的透彻,一点毛病都没有,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此时李继也不得不反驳他了,毕竟他还是颇想拜刘宽为师的,刚才自己所说的也只是争取一下不下跪罢了。
“王邑兄既然知天地君亲师,那必然是知道是出于何处了?”
王邑以为李继服软了,开始向自己请教学问,语气也稍微一缓:“自然知道,发于《国语》,成于《荀子》。”
“既然如此,那李继就实在不敢苟同王邑兄先前的言论。在小弟看来,王兄刚才说的话都是狗屎。”
原本已经准备落座的王邑一愣,撅着屁股直接定在原地,竟一时忘了生气。狗屎?我说的话哪里是狗屎了?
“天地君亲师既然发于《国语》,成于《荀子》,那必是古文之言。以古文经文讲:天,是指要敬天法祖;地,是指要悯地亲民;君,是指要忠君爱国;亲,是指要孝亲顺长;师,是指要尊师重教。李继读的书也不少,但从没见过哪处有过言语,天地君亲师是要下跪才能表现自己的敬意。”
见王邑想要开口辩驳,李继一抬手就打断了,负手而立,继续说道:“儒家讲天地君亲师,本意是让人懂得互相尊重,所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便是如此。但百年前古文灭迹,今文崛起,董仲舒曲解了这句话的含义,竟演变成了单方面以下敬上的三纲,只表面强调了‘臣事君以忠’,而抹煞了‘君使臣以礼’这个前提。其他种种更是如此,上与下礼,而后下才会敬上。我在九江拜卢师时还曾有过一言,今日便再讲一次,若是文绕先生有能力做我老师,我李继必然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李继说完,整个客堂都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啪啪啪……”鼓掌声响了起来,竟是刘宽在那拍手,一边拍还一边大笑。
“说的好!不愧是古来之神童!不愧是剑语刀诗!善!善!”
刘宽笑着起身,走下席后直接把小小的李继横抱起来,又坐了回去,不顾李继在怀中挣扎,拍着他的脑袋对下面傻眼的四人说道:“看到了吧,以后这就是你们小师弟,都给我爱护着点,这可是神童来着。”
李继从来就没这么尴尬过,从前世在孤儿院长大,直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抱他。虽然这他这幅身子看起来是个稚童,可里面住着的可是几十岁的灵魂,被这么像婴儿一样抱,还让人眼睁睁的瞧着,于他而言无异于社死现场。
下面那几人倒是没感觉有什么不合适,刘宽的随性他们平日里也都知晓,做出这事来一点都不值得稀奇。
“伯圭,你与他三人讲讲昨日李继给德卬出的以夷制夷之计,让他们也长长眼。”
公孙瓒随即领命,向三人几乎原封不动的复述了昨日李继所说的话,还有最后他引用《孙子》的几句解释。
余下三人听了后全都哑然,不由得又看向了已经认命般缩在刘宽怀里的小童,这才深刻认识到这个“古来之神童”的可怕。远在数千里外就能如此巧妙的布局计划,怪不得这段时间蔡邕会如此不遗余力的夸赞,果真是古来神童。
“伯喈先生所言非虚啊!古来之神童的称号实至名归。”
公孙越和傅燮听完后连连感慨,王邑心里也已经彻底服气了。事实都摆眼前,李继确实有自傲的资本,换他来确实是想不出来如此妙计。那日吃的闭门羹现在也都释然了,彻底被李继的聪慧与能力折服。
刘宽这时又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李继顺滑的头发。确实,公孙瓒昨天回来跟他复述过后,他也是惊为天人,经过今天拜师一事后,更加断定这个孩子将来必是大汉的肱骨之才。卢植早在九江就收了李继为亲传弟子,想必与自己应该是同样的念头吧。
刘宽终于把李继放了下来,李继赶紧回到自己席上坐下,听几人说说笑笑起来。
等到吃过午饭,李继主动提出了告辞,说是要回蔡府继续看书,其实是他实在受不了这些人的热情了。尤其是傅燮,他几乎要把李继给吹上天去,饶是李继那么厚的脸皮也是有点待不下去的感觉。
刘宽自然不好阻止,蔡府藏书天下第一可是人尽皆知的事,李继如此好学让他也更有好感。
没让公孙瓒送,李继找到马忠后就坐上马车回了蔡府。
刚下车,李继就发现蔡府有些不对劲,跟那党锢再起那日一般,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的,当即就拉住了一个下人询问。
“是小神童啊。”正好,还是那日那个仆人,见到李继反而面带喜色,“正好小神童回来了,快去看看吧,夫人要临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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