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在离开白桦小镇一年后,突然有一天又回来了。
那天是周末,我和伙伴们都在院中玩耍,二叔在屋里忙着工作。
第一个发现二婶的人是我,可我不知道该叫她什么,于是就那样呆呆地看着美好而又温婉的她。
她对我微笑着:“小羽,不认识我了吗?”
倾齐看到自己的妈妈,更是愣得说不出话来。
二婶蹲下身子,张开双臂,眼眶有些湿润,她轻声呼唤倾齐去她身边。
倾齐张开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始终没有走过去。
二叔听到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二婶正在院中,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许久,他才慌张地挠了挠头:“你……你怎么来了?也没提前打个招呼,我……那个………”
看着他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样子,二婶起身忍不住笑了笑:“本来是想提前说一声的,结果……结果没找到联系方式。”
“哦,没找到联系方式,没找到……”二叔愣愣地重复着这句话,随后晃过神儿来,赶紧招呼二婶进屋里坐。
二婶拉起倾齐的手进了屋,他们一家三口局促地坐在客厅,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再也不似当年那般亲密了。
午饭期间,母亲烙了几个煎饼让我给二婶送过去,她说二婶以前最喜欢吃她烙的煎饼了。
我端着煎饼走到二叔家门口时,听到了二婶的声音。
“我考上研究生了,八月底就要去外地了,想着回来看望一下倾齐,往后恐怕很少再回来了,以前咱们还约定好一起考研,一起……”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不再往下说了。二叔则一直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我慢慢走进屋里,将盛放着煎饼的盘子放在二婶旁边的桌子上。
“二婶,我妈烙了煎饼,让拿给你吃。”
二婶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为我那句“二婶”,更为我妈还记得她喜欢吃煎饼。
她向我道了句:“谢谢。”这使得我心中生起一丝陌生感。
二婶卷了一个煎饼咬了一口,含着泪笑了笑:“嫂子手艺真好,还是以前那个味道。”
午饭过后,二婶不舍地和倾齐道了别,然后二叔把她送去了镇南的车站。
那天,二叔在车站一直呆坐到很晚才回来。他和二婶作别,也与他们约定好的那个的更为广阔、更加美好的天地作别。
后来,二婶去外地读研了,研究生毕业之后又考了博。
她每年都会回来看望一次倾齐,只是倾齐并不怎么跟她说话。
小时候,我曾在心里埋怨过二婶,因为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和二叔离婚,还让很多人因此而难受,尤其是倾齐。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懂得了,二婶她终究是不属于白桦小镇的,她有自己的追求,并且她也有权利去掌控自己的人生。
她和二叔本来就不是同一类人,那个约定好的更为广阔、更加美好的天地是二叔永远都到达不了的远方。
如今想想他们的爱情与婚姻,没有谁对谁错,有的只是无奈与遗憾……
晚上,大家再次围坐在院中的大石桌前吃着饭,原本不愿出来的秦生哥也因为倾齐的归来而加入了我们。
晚饭过后,秦生哥就回家休息了,乔雪也为了第二天能够去希河乡玩而乖乖回房间复习了。
大人们坐在院子里聊了起来,我看倾齐虽然坐在一旁乖乖地听着,但明显感觉有些无聊,于是就拉着倾齐向他的房间走去。
他回到房间里,站在窗口看向秦生哥的屋子,发现已经熄了灯。
“秦生哥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我也走到窗口,搂着倾齐的肩膀,看向了秦生哥的屋子。
“他没有家人的陪伴,又变得有些孤僻,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晚上也是早早地就回屋睡觉了。”
“他……一定很想念自己的家人吧?想念爷爷奶奶,想念爸爸……妈妈。”
倾齐将“妈妈”这个词说得很重,我不由得转头看向了一脸伤感的他。
“倾齐……也会想念妈妈吗?”
他看着我,勉强笑了笑,又微微低下头,眼眶有些湿润。
“每天……每天都在想念妈妈,每年都期待妈妈回来……”
我愣了一下:“那——之前妈妈回来看望你,你为什么不愿意跟她说话呢?”
“我……我一看到妈妈,就会想起她和爸爸吵架的情景,还会想起他们离婚的事情。妈妈总让我少说话多做事,我很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或是说错话惹她生气,所以我不敢说,也说不出口,更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有时候,我还会想,我要是跟妈妈太亲近了,爸爸会不会担心我要跟妈妈走了,爸爸对我那么好,我不想离开他,也不想让他担心……”
倾齐一边说着,一边流着眼泪,还不停地抠着手指。
我知道他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孩子,但从未想过他竟然有这么多的心事。
“倾齐啊,二叔和二婶只希望你能轻松快乐地生活,他们不会因为你某件事情做得不够好或是说错某句话而生气,更不会因为你和谁太亲近了而担心,所以,你根本就不用想这么多。”
倾齐拭去眼角的泪水,冲我点了点头。
要说小院子里最为懂事的孩子,那必定就是倾齐了。
他不仅学习认真上进,而且几乎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到处瞎跑疯玩。
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待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写作业,或是帮大人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因此,他便成为了大家口中所谓别人家的孩子。
倾齐之所以这么懂事,最早是源于二婶对他严格的要求,尤其是在学习方面。
二婶之前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了二叔,来到了白桦小镇。但其实她心里还是有太多的不甘,于是她就把自己的想法和期许强加在倾齐身上,希望能将倾齐培养成为一个她所认为的优秀的人。
由于二婶从小便对倾齐要求太过严格,二叔为此没少跟她吵架。可二婶总会说:“我不想让咱们的儿子和我们两个人一样自甘平庸地过一辈子!”
每当他们吵架时,倾齐就会跑到我家里躲起来,直到自己家中恢复了平静,他才会再偷偷跑回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倾齐确实是各方面都比较好,唯独性格太过内向,甚至是有些自闭。
他很少跟人进行不必要的交流,整日里都是闷闷的,只有跟我待在一起时,话还算比较多。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父母的离异。
当初二叔和二婶闹到要离婚时,小倾齐其实心里都是明白的,不过他没有哭,也没有闹,问他要跟谁一起生活,他说只要能留在小院子就行。
那时候的倾齐就已经表现出了同龄人所没有的沉稳与平静。
因为从小缺失母爱,二叔总觉得愧对于倾齐,所以便对他爱护有加。不过卿齐好像从来都没有因为父母离异而表现出难过的样子,甚至还十分体谅自己的爸爸。
如今想来,“懂事”这个褒义词简直就是对倾齐的诅咒。
懂事的孩子,别人都以为他是沉稳的、坚强的、自立的,可其实他比谁都脆弱,比谁都活得小心翼翼。
懂事的孩子,只是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只是一直在自我克制罢了。
夜里,我不太放心还处于伤感中的倾齐,便决定留下来陪他一起睡。
躺在倾齐身旁,隐约能够闻到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淡淡香甜,像是牛奶的味道,又像是糖果的味道,总之闻着很舒心。
伴着这样香甜的气息,我逐渐进入睡梦中:
一个秋日的清晨,刚升入六年级的倾齐一个人背着书包去上学了。平时他都会等乔雪一起。
他走后不久,二叔也赶去了白桦初中。
不一会儿,乔雪和乔阿姨从家里走了出来,她们本来打算叫倾齐和二叔一起出发,却没想到二叔家的门已经上了锁。
“我就说倾齐哥哥怎么还没来叫我,原来是自己偷偷先走了。”乔雪不满地噘着嘴。
“你自己天天睡懒觉,总让人家倾齐等你,你还觉得理所应当了?”
这时,母亲从家里走了出来。
“怎么了?”
“今天白桦小学开家长会,这丫头睡着一直不起床,倾齐和洛老师估计都等不及先走了。”
“倾齐爸应该得先去白桦初中请个假,所以就先走了,你们也赶紧去吧!别迟到了。”
“嗯。”乔阿姨领着乔雪也赶紧出了小院子。
过了一会儿,二叔又急匆匆地回到了小院子,母亲看到了,便问他缘由。
二叔说自己落了重要的东西,取了再去上班。
“上班?你不去给倾齐开家长会吗?”
“什么家长会?”
“倾齐没给你说吗?他们学校今天开家长会,乔雪妈都已经去了。”
听了母亲的话,二叔没再顾得上取东西了,他一边向白桦小学赶去,一边打电话跟白桦初中请了半天假。
二叔一路跑到白桦小学,累得满头大汗了。
当他赶到倾齐班里时,家长会已经开始了。
每个学生身旁都坐着自己的家长,唯独卿齐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二叔看着心疼极了。
倾齐看到自己的爸爸来了,他又惊喜又恐慌,但依旧是和自己的爸爸没有任何交流。
开完家长会,回到小院子里,二叔为着倾齐没有告诉他开家长会的事情,狠狠训斥了倾齐一番。
倾齐没有因此而伤心难过,只是低声说道:“爸爸每天都很辛苦,我不想给爸爸添麻烦。”
听到倾齐的话,二叔的眼眶有些发红,他紧紧抱住了倾齐。
“傻孩子,你的事情就是爸爸最重要的事情,这怎么能是给爸爸添麻烦呢?答应爸爸,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一定要告诉爸爸,好吗?”
看到自己的爸爸这个样子,倾齐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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