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一身体面衣裳,仪容再稍作整理,苏七整个面上一扫几日赶车的疲惫,显得精神焕发。
“哟,没想到换上宫里的衣服,模样倒还正经了些。”
刚迈出偏殿的大门,苏七耳边便传来了段墨九冷不丁的一声嘲讽,她瞥眼望向那人,嘴角牵起不咸不淡的笑,敷衍道:“这还得多谢段世子好意,让我荣某也能沾一沾帝光。”
闻言,段墨九嘴角轻蔑的笑蓦地一滞,也不计较她话中有话,将目光往正殿方向一投,淡淡开口:“走吧,陛下正等着咱们呢!”
话音刚落,苏七的心就凉下了半截,垂在手侧的手不由拽实了掌心,紧张了起来。
穿过宽阔的大殿广场,威严的御宁殿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让苏七紧张感更甚,第一次来到冕月宫,这里的恢弘是她想不到的。
许是段墨九注意到了她脸上微妙的变化,突然轻声笑了句:“别紧张,好不容易能踏入有些人一辈子都企及不了的地方,你该感到庆幸。”
苏七闻声抬头,对上段墨九不明意味的眸,暗自长出了一口气,暗忖他这话啥意思?
须臾,两人在最后一道台阶前停下,传话的公公看见两人立时躬身迎了过来,他笑眯眯的看向段墨九:“段首卫,陛下说来了便进殿,大臣们都等许久了。”
“好!”段墨九点点头,侧目看向苏七,苏七心领神会的随他迈步踏上最后一段白岩台阶,随着领路的公公候在殿门外。
“传兖州荣义进殿!”
“走吧!”段墨九同苏七对视了一眼,低声再次嘱咐道,“到了殿里莫要说错话了。”
“放心!”余光瞥见红蓝相交的群臣身影,苏七嘴上回答得干脆,心底却发憷了,她倒不怕面对已为帝王的李卿翰,就是怕到时候这群老头向她发难!
迈过门槛,垂着眸子的苏七便能感觉到两侧朝她投来的尖锐目光,忽而身前一直存在的身影挪开,苏七最后一丝的安全感像被剥夺了般,惊得她抬起眸来,正好对上一双凝视她的眼睛,是顺光帝李卿翰。
来不及消化心底莫名对段墨九涌出来的责备感,苏七整理了一下情绪,俯身跪下,冲大殿之上的人高呼了三声万岁。
“免礼!”
清冷不失威严的回应,这才让苏七缓缓抬起头来,余光瞥见一旁身子立得板正的段墨九,两人目光相交瞬息,还来不及多有交流,便听得李卿翰身边的于公公朗声发话:“陛下已听闻你击鼓鸣冤之事,宅心仁厚不愿子民有何冤屈,特今日召你入朝说明原委,是非对错,天下昭告。”
没想到一见面就进入正题,苏七怔愣了半秒,再次对上李卿翰那深不可测的凝视,忙跪下垂首出声:“皇恩浩荡,多谢陛下!”
“荣家之子不必多礼,如真有委屈当实话说来,是非对错,朕自会评判。”
李卿翰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苏七也不再犹豫,如今面对昔日的大哥,有啥苦诉说不出来的?
当下心一横,张口便道:“回陛下,小人乃兖州知州荣冶养子荣义,今日上朝只因乡榜不公,四处寻求公正无果,无奈之下才冒犯了陛下,只求今日陛下能为小人主持公道!”
话了,苏七便将在兖州遭遇的一切说了个遍,暗忖事后横竖两种结果,不如放手搏一搏又有何不可。
说到激动处,甚至站起来一脸愤慨的控诉当地府衙如何以苦狱的方式对待她,马文昌又如何欺男霸女,听得一旁的于公公都觉得她跑题了,连忙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苏七。
“荣公子,大殿不可高声喧哗。”
“是小人失礼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听得于公公这一声警告,苏七这才悻悻噤声,忙又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自知自己太过激动了,尴尬间,目光又寻得一旁段墨九脸上微妙的嘲讽之意,脸上更是挂不住了。
这时,文臣里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其中礼部尚书史万脸色十分不好,铁青着脸盯着殿中噤了声的苏七。
“荣家子句句属实?”
这时候李卿翰发声了。
“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假!”苏七举起手来信誓旦旦道,再加之心中对昔日大哥的信任,毫不避讳的回望着皇位之上的李卿翰,她相信他一定会为自己主持公道的。
望着殿下跪立的少年,李卿翰的心底不由得萌生出一股想要信任他的冲动,那炽热的目光,渴求正义的审判,他愣了神,不知为何,总觉得少年的眼神似曾相识。
只一瞬,李卿翰的眸恢复了清明,盯着殿下的苏七继续道:“你可有证据?”
“回陛下,小人没有证据!”苏七挺直了腰板,在一众突然爆发的议论声中继续道,“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呵呵!”
她话音刚落,群臣间就发出了一阵嘲笑声,一旁看戏的段墨九亦是绷不住面上的表情,蹙眉看向一脸坦然的苏七。
心道这家伙虽说有勇气剑走偏锋,赌对了,是个有胆识的人,但是真相在证据面前一文不值的道理竟然不懂?真是赌徒心理!愚蠢至极!
段墨九心中不禁冷然,觉得这个叫荣义的家伙还是太年轻了!
“没证据,就敢红口白牙的在大殿上哄骗陛下,你这小子太狂妄,太目中无人了!”
一个老头赫然站出身来,大义凛然地冲着苏七一顿斥责,随后他身旁的一众文臣也跟着跳了出来,苏七一时成为了口诛笔伐的对象。
“贱民想翻身可以理解,但是朝廷可不是你这种人想进就能进的!”
“滑天下之大稽,没有证据就敢在大殿上信口雌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真是丢读书人的脸!没上乡榜真是国家之大幸!”
……
虽然对这一幕有心理准备,可真要被一群老头指着鼻子骂,苏七还是燥得心里一紧,刚想要出声辩驳几句,周遭的议论声却是硬生生被一个男声给压了下去。
“对,对,对!”只见段墨九走了出来,站在苏七跟前指着她的鼻子,望着一众斥责的老臣说道,“对付这种人就该诛九族,当街斩首示众,再不济凌迟也是不错的选择!”
“……”
一群老头也不知道段墨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面相觑,适才的七嘴八舌只剩下零星的低语。
“段首卫何出此言,大殿之上说出如此血腥字眼来,这……”一位大臣站了出来反驳段墨九的话。
话一出,其他周围的大臣似墙头草般连连点头应是。
段墨九冷笑一声:“吴大人真会说,适才骂得最凶的就是你吧?陛下还未发话,你们就忙着给人定罪了,我看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是你们吧!”
这边吵得火热,另一边皇位上的李卿翰一脸淡然地看着下面的闹剧,一旁的于公公低声问询:“陛下?”
李卿翰轻轻瞥了眼段墨九,嘴角微微一勾:“随他去,大殿多久没这么热闹过了,闹大了戏才好看。”
说罢,余光间不由得投向了群臣中一言不发的礼部尚书史万。于公公也心领神会的退回了原位。
终是一旁看不下去的廖良将军出面制止了这场嘴仗,望向李卿翰:“陛下!请您定夺!”
这时,李卿翰才不徐不缓地开口道:“兖州乡榜一事,朕有所耳闻,荣家子荣义能委屈到状告我,定是有天大的冤屈无处可伸,虽勇气可嘉,但朝廷上不能空口论述,得讲求证据,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我……”苏七刚想要辩驳,却觉肩头一沉,耳边传来段墨九深沉的嗓音,“你闭嘴!”
她惊诧地同后者对视了一眼,谁知段墨九挪开视线,直起身子来低声继续警告:“多说无益,等着便是!”
便是这句话,让苏七顿觉不安,暗忖恐怕事情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乖乖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等待。
“不过。”此时,李卿翰话锋一转,“此事影响不小,为了公正,朕命人复查了一遍兖州乡卷,却发现众多考生中,并没有荣家子的名字……”说话间,李卿翰将目光投向了一脸懵的苏七身上,反问道,“你果真参加了乡试?”
“小人的确参加了乡试,可有考证证明!”说罢,苏七从怀中摸出了早已备好的考证,上面乡试院的印章还在。
“考生成绩未录,是谁的责任?”李卿翰收回落在苏七身上的目光,凌厉地扫向人群中那个一言不发的史万。
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史万立时站了出来,面上佯装镇定地回道:“是我礼部查验疏忽,没有管好各乡级考试,臣下去一定严查追责!”
李卿翰看着主动领责的史万,冷然道:“科举本是挑选国家栋梁的大事,出了这种纰漏是国家之不幸,一定要严惩那些玩忽职守的官员,一定要把事情始末严查清楚,以防有漏网之鱼!”
“是!臣一定严查!”觅得李卿翰脸上并无深究之意,史万虽脸色不好,却也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恭敬垂首领命。
对付完史万,李卿翰看向了苏七,口吻不咸不淡道:“这件事,是礼部失责,对于你的遭遇,朕深表同情,若有真才,来年再试,切莫灰心!”而后悠然看向众臣,“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退朝!”
什么?
退朝了?
苏七抬眸,望着那决然离开的身影,蓦地怔愣在了原地。
这件事就这么完了吗?
眼瞧着大殿内所有人渐渐散去,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只换来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安慰?
她只觉脑袋有些发晕,思绪一片混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强撑着精神将跪得发麻的脚挪动,立起身子来。
“要我送送你吗?”
身后忽而响起段墨九的问询,不过他此刻的关心在苏七看来就是落井下石,她很想发火,可是无力的挫败感让苏七无所适从,只能苦笑着佯装坚强道:“多谢段世子好意,小人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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