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王柄权一直没见到师尊,料想老家伙又不知找哪个仙子闲聊去了,便安下心来每日与朴问等人饮酒作乐。
三仙岛的灵气较灵韵宗强上不少,但王柄权是不可能修炼的,他来三仙界的初衷就是为了参加这场比赛,如今有惊无险度过,之后再发生什么都与自己无关了。
他本质上仍是条咸鱼,若不是屁股后头有火烤着,他才懒得挪动半步。
三仙岛不愧聚集了三界所有天才修士,不仅个个天资了得,连那些仙子也比别处来得漂亮,加之朴问在三仙岛人缘不错,随便就能找来几位女修一同研习高雅之事。
这不是什么猥琐的隐晦说法,而是正儿八经的君子六艺八雅。
仙子们大都活了几百年,若没几个爱好撑着,早就无聊死了,她们随便拎出一个本事都不输于王朝那些名家。
九渊虽然修士资质平平,难出声名赫赫之辈,但在高雅技艺这方面,却是远超其余两界,因此颇受自命高人一等的仙人们垂青。
几天时间,王柄权就体会到了何为天籁之音、何为百发百中、何为成局于心……虽说所用器械动辄就是万年古琴、千万年龙筋弓这种凡人根本弄不到的玩意,但本事却是实打实的。
至少王柄权跟一位仙子对弈十几局,就赢了一局,而且说不好是还是对方有意相让。
王柄权想着再享受几天这种乐不思蜀的日子,然后返回九渊界。看看自家江山有没有被不肖子孙败光,顺便想办法绕过天道为王家再添几百年国祚。
往后的日子就三界任遨游了,化神期的万年阳寿,够他挥霍了,若是有可能,他还想看看自己曾经身处的那个时代……
这些都是后话,不过现在有一点可以确定——打死他都不会再掺和到麻烦事中了。
……
正与几位神仙姐姐饮酒投壶之时,失踪多日的李长生从远处飞来。
见两名弟子荒废修行在此作乐,一向好脾气的老者微露不悦道:
“枉老夫还忙前忙后帮你们,没想到竟躲在这里花天酒地?”
“师尊,来得正好,坐下一起喝酒。”
朴问估计是喝高了,站起身摇摇晃晃朝老人走去,伸手要拉其入伙。
见对方没反应,还凑到耳边小声道:
“师兄都跟我说了,您老人家就好年轻漂亮的仙子,正好几位姐姐修炼遇到了瓶颈,急需您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前辈帮忙指点呢。”
李长生闻言下意识面露喜色,紧接着又想起正事,一甩手面色严肃道:
“你们两个随我来。”
说罢转身朝远处飞去,剩下师兄弟二人不明所以,笑着向几位仙子致歉告辞后,追随师尊离去。
……
师徒三人一路奔中央浮岛大殿而去,途中老者一言不发,两个年轻人一直眼神交流,暗道是不是这次太过放肆,果真触怒了师尊。即便如此,王柄权仍是打定主意,不让朴问去重蹈自己的覆辙。
虽说如今他的修为在同辈中属于顶尖,但那都是数次九死一生换来的,若是可以,他更愿意按部就班修行,哪怕速度慢点,也好过隔三差五同人生死对决。
三人很快来到浮岛中央广场,李长生径直进大殿,王柄权紧随其后,他还是第一次来此,难免好奇,四处打量起来。
大殿内部规格谈不上奢华,反而显得极其古朴,几根高大柱子耸立左右,其上镶有青铜纹饰,看样子应有不下数千年。殿内正中央摆放有一尊巨大圆形青铜鼎,侧方四足皆篆刻有各色龙、兽、饕餮纹。
老者止住脚步,双手伸向铜鼎,沉声道:
“你二人且为我护法。”
言罢,磅礴灵力倾泻而出,源源不断灌注入鼎,两人虽依旧摸不着头脑,却也老老实实分立左右。
片刻后,一根水柱从鼎内升起,逐渐在上方凝集出一个大水球,水球直径约一丈,通体澹蓝,表面显现出各色光斑,飘忽不定。
做完这一切,老者收回双手,额头微微见汗,转头看向王柄权道:
“此物名窥天镜,可循天地轨迹,照映过去未来。”
“了不起。”
王柄权随口感叹道,语气平澹不带丝毫惊讶,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师尊想干什么,看老人家这么卖力,总应该配合一下。
李长生看他这般不当回事,心中不住暗笑,继续开口道:
“修道先修心,二位爱徒,你们心中可有放不下的人或事。”
王柄权闻言一哆嗦,对方这般亲昵称呼自己,指不定憋着什么坏,于是他摇摇头道:
“没有,我现在很开心,答应您老的事也完成了,现在就想着混吃等死,什么也不用管。”
朴问终究不知世事险恶,认真思索一会儿答道:
“先前最放不下的是月饼,怕她真会当一辈子和尚,现在她都成佛了,木已成舟。后来担心发妻和孩子,不过现在都寿终正寝了,我也没什么心事了。”
李长生闻言点点头,抚须感叹道:
“三仙界修士,相比九渊登仙成佛即为终点,更难脱开七情六欲的烦恼,而这些烦恼在将来某一日,势必会成为道途上的阻碍,更有甚者,会变作心魔乃至伤人的利器。”
说着,老者目露认真看向王柄权,“徒儿,说出你真正的烦恼。”
王柄权直直看着对方,半晌后叹了口气,缓缓道:
“弟子生平但求问心无愧,做事也都留有余地,非必死之人不杀,存不义之举不行,若论此生意难平,恐怕只有两位发妻了。
弟子虽陪荣荣走到最后,但其一生未必快乐,与我成亲之后,她不再做上阵杀敌的女中豪杰,也不再是家中受宠的小女儿,虽不必沾染鲜血,却成了担忧柴米油盐的贤妻良母。
我先前琐事缠身,没去注意这些,现在却无一日不在想,她的存在好似只为了这个家,像是自拔羽毛的鹰隼。
倘若有来世,我希望她可以重新做那自在之人,展翅于苍穹,不用自囚于一座精致的鸟笼。”
……
王柄权说完,老人也随之沉默。他没寻过道侣,自然不懂得那令凡人死去活来的男欢女爱,但活了千余年,一些老生常谈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当真喜欢一个人,可以是占有,可以是牺牲,也可以是放手,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老人捋捋胡须,缓声道:
“既然你都想通了,又何来烦恼一说?”
“之前弟子尚不明朗,独自一人堵在死胡同里,如今讲了出来,反而看开了,这一心结也算迎刃而解。”
王柄权说到此处,顿了顿,抬头看向前方水球。
“弟子第二个烦恼,是一位名叫阿青的女子。我俩成婚之日,她死在了东罕刺客手中,自此天人两隔。
刚认识时,她是一个面冷心善的死士,万事以命令为先,哪怕需要与自己的胞姐为敌。
后来她负责护送我,途中遭遇危险,我跌下悬崖,幸被她所救,可脑袋还是受创失去记忆,二人自此在一处渔村定居。
那时她叫阿青我叫阿越,我们似乎都变成了另外的人,一向任务为重的她并未将我的消息传回去,而是同我过上了打鱼织布的生活。
直至成亲时,我仍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真正的阿青,可当我恢复记忆后,又分不清哪个才是她。若有机会,我想重新去认识真正的她。”
王柄权说完,转头看向李长生,突然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道:
“师尊,请您告诉弟子,这世上是否有轮回,我又能否再见她一面?”
老人俯身轻轻将他扶起,含笑道:
“老夫今日找你来,就是为了此事。”
说罢,手指一点前方水球,阵阵波纹晃动,原本色彩斑斓的球面颜色逐渐澹去,继而显现出影像。
……
那是一名女子,一袭大红嫁衣,对镜描秀眉点朱唇。王柄权看到这一幕,眼泪立刻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那片沙滩,回到了那处小屋,静静望着那张绝美的脸。
老人暗自叹息一声,手掌翻转略过这段影像,以免勾起徒弟陈年旧伤。
画面一阵模湖过后,出现了另一个女子,一身桃粉装扮,捧着一大丛花朵,对着一名路过的修士露出笑容。
王柄权睁大了双眼,画面中正是自己初次上山与姖红相遇的场景,他不知道师尊是什么意思,转过头看向对方。
后者右手轻轻一挥,空中水球立马失去牵引,哗啦一声坠入铜鼎中,随后悠悠开口道:
“想必你已经听过赵剑仙的故事了,白玉京是他自愿借予你的不假,那故事才是老夫的意思。
太白仙帝有一式神通,可将自己化为凡人体验凡尘,此术被他当做散心之用,后传至姖家,被他们发扬光大,成了一门感悟术法。
众所周知,修行到了驻魂期,便不再是单纯积攒灵气突破修为,而是对天地人的感悟。这种感悟直接作用于神魂,方式颇多,但原理大致相同,假借外力,以它山之石攻玉。
当中最常见的是信仰之力,让凡人为自己修庙宇建祠堂,信奉之人越多,力量便越强,这种信奉又有恩威之分。
循恩途者,彰显神迹,许给凡人财运、官运、阳寿、子嗣,趋吉避凶消灾解难,让众生诚心叩拜。
走威慑者,施众生以严刑,不尊神者诛,不敬神者灭,行恶端得恶果,永堕轮回阿鼻,让其心生畏惧,更加潜心敬神。
你们九渊走的便是恩威并施的路子,成效着实不错。”
李长生口中虽在夸奖,可脸上却止不住透出讥讽,显然不屑于这种愚弄凡人的行径。
王柄权此刻已隐隐猜到了什么,虽然心中着急,但看师尊在兴头上,就没打断,安静听对方继续讲述:
“信仰之法利弊参半,好处是得来容易,无需去刻意维持,一旦神迹传开,世人便会自发为你传经布道,甚至编撰一些不存在的事实。
正因为此,你也极容易陷入自己种下的因果。譬如世人皆言你为了苍生,不惜自断生机,一旦相信的人够多,那你便真的会自断生机。”
听闻此话,王柄权冷汗都下来了,自己当初将一剑断天堑的事大肆宣扬,民间已经建立起不少“赵剑神庙”。
不过好在当时用的化名,虽说信仰之力无法为己所用,但好在谣言也不会找上自己。
老者瞥见徒弟脸色的精彩变化,知道其定然用过这个法子,继续说道:
“老夫以上所说,皆算旁门,若想得大道,姖家改良的仙帝术法便是一剂良方。
世人皆当仙人位于方外,不食烟火不问世事,殊不知他们周围就有很多转世仙人。
这些转世者不论帝王将相还是斗升小民,都不会记得自己是谁,唯独走过一遭轮回,人死灯灭那一刻,才会蓦然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这一生的感悟都会用于修为,求人不如求己,此乃最稳妥的方式。”
王柄权闻言豁然开朗,文扶鼎当初倒行逆施,不拜天地而拜自己,竟无意中契合了真正的大道。
……
见老人不再卖弄,他赶忙问出了自己真正关心的事:
“师尊的意思,阿青就是姖红的转世?”
老者点点头,“此事也是老夫最近听仙帝提起,姖红是姖家难得的天才,世人皆认为姖家留下男丁,赶走沉霄父女是为不义,殊不知沉尊令才是得了宝山那个。”
王柄权闻言脸色有些难看,在众人眼中,姖红似乎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物件,不论在家族还是宗门,亦或者亲生父亲,都看重其资质多过感受。
王柄权现在虽恨不得立马回宗门问个清楚,但心中仍有疑问:
若她真是阿青,为何不与自己相认?
她明明知道,若说出真实身份,自己就算拼了命也会阻止这场联姻,又或是说她根本就不想相认?
已经二百余岁王柄权俨然像极了十几岁的青涩少年,在情爱之事上无端思虑过多,前怕狼后怕虎。
老者看出了徒弟的挣扎,平静解释道:
“姖家丫头不是不认你,而是认不出。术法创建之初,便是供修士顿悟所用,修道之人动辄万载寿命,一世凡人不过是白驹过隙,若每次都记得真切,岂不是要被逼疯?
原先也不是没人尝试保留记忆,但最后反而徒增许多烦恼,甚至修为停滞不前,就此沦为庸才。
姖家人为了防止再出现类似‘斩不断理还乱’的情况,重新修改术法,转世前后的记忆一并抹去,这才使得众修士能静心修行。”
……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