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老大,周明好像失踪了。”谢冠言大脑缓冲了半分钟,才想起周明这么个人,神色恹恹地应了一声。
敖辰已经习惯了他长时间的沉默,便自顾自地往下汇报,“因为答应了夏玥帮忙调查,我们一直派人跟着周明,昨天看到他进了茶馆,结果再没等到他出来。那么大个人,像人间蒸发似的,突然就没影了。”
“感觉茶馆有些古怪,就前一阵子,里面那个说书先生还在打听夏玥。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此事好像不了了之了。”
谢冠言情绪全无波动,淡淡道,“周明不见就不见了吧,本来也没想能从他身上查到什么。至于茶馆的问题,去提醒夏玥一句,让她多留意,然后静观其变吧,有些事防不住的。”
“事情过去有一阵了,这个时候突然处理掉周明,大概率是又要有所动作了,所以先彻底解决掉上次的遗留问题。”
谢冠言的思路依然很清晰,似乎并未受到熊雨琦脱单的影响。但正是如此,敖辰才更觉得不忍。
越平静的海面下,酝酿的漩涡越骇人。
“明白了,老大……那周明失踪的事情,我可以告诉尤子惠吗?她毕竟是当时的受害者……”
谢冠言偏头睨了他一眼,“你对这个姑娘倒是上心。”
敖辰略显慌乱,笨拙地想解释,但谢冠言挥手打断了他。
“我不是组织里那些只重利益的冷血东西,不会说‘你只需帮我稳住她,不要节外生枝’之类的屁话。她是你的一个任务,但事情结束后,你们有任何发展,我都不会过问干涉。”
敖辰松了一口气,语气轻快不少,“好的老大,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躲在暗处的人心满意足地笑了,把录音笔收入口袋,随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苏淇知道夏玥和自家弟弟在一起后,立即盛情邀请她来家里吃饭。
在等待饭菜上桌的功夫,夏玥到房间里去照看早烟。
苏源蹲在纸箱旁,小猫便很主动地攀住他的裤脚,试图往他身上爬。苏源两手一圈,把它抱起来,朝夏玥示意,“你好像还没抱过它,不试试吗?”
女孩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过了这个脆弱的小生灵。
小猫的肚皮柔软温热,随着呼吸节奏上下起伏。它比刚捡回来时长大不少,黑色的皮毛缎子似的油光发亮。
夏玥觉得神奇,这么弱的小家伙竟然真的活下来了。明明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生命力却是异常顽强。
早烟顺着她的臂弯,蹭到了她脸颊旁,墨绿色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亮晶晶地看着她。
小猫身上淡淡的奶香钻入鼻腔,温热的皮毛紧挨着她的脸庞,她忽地笑了。
“春庭早色和烟暖,午夜书生带月寒。”
她突然好奇,那时她当着苏源的面险些掐死了小猫,苏源是抱着怎样的想法说出这句诗的。
既然有此疑问,她索性直接问了。
可苏源只是冲她笑,摇头说自己不记得了。
事实上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他都历历在目。
他记得自己一瞬间的惊惧,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孩,才会如此面不改色地将手指环住小猫的脖颈。弱肉强食的法则在她的观念中根深蒂固,可她分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
诗句是脱口而出的,后来他才品出这名字间的联系。
其实细细想来有些奇怪,夏玥性情大变后,冷漠、狠戾、不近人情,与施暴者直接起冲突,他也亲眼看到她想杀死没有反抗能力的小猫。
可纵然如此,他脑海中始终有一个念头在蠢蠢欲动,或许可以教会她呢?或许可以让她有所改变呢?
尽管“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确是铁律,但来到世上的每条生命都在努力地生存,没有谁应该被轻易地否定存在的意义。结局终难逃一死,但活着是一个过程,来世间走一遭,总要到处看看,晒晒太阳,才不虚此行。
苏源看着女孩无比自然地亲了下肩头的小黑猫,忽然间十分庆幸,因为那无厘头的直觉促使,他好像真的成功了,动摇了她生杀予夺的本能。
苏淇在客厅招呼他们吃饭,夏玥把早烟放回纸箱,跟着苏源走了出去。
简单支起的圆桌上已摆满了热气腾腾的家常菜,苏淇放好最后一副碗筷后,满足地长呼口气,拉着夏玥坐下。
“谢谢老师。”夏玥习惯性用了在学校的称谓。
“还叫什么老师,多见外,都是一家人了,你随小源叫我声‘姐姐’吧。”
夏玥毫无芥蒂地应下。苏淇一直待她很好,这声“姐姐”她担得起。
“你们俩在一起,我心里也踏实,苏源这臭小子要是敢欺负你,直接跟我说,我帮你收拾他。”
苏淇明明笑着,眼里却隐有泪光。夏玥看着这个刚满三十岁的女人,鬓间已有了白发。
父母离异时,苏源尚小,父亲长期酗酒不着家,他是被这个大九岁的姐姐拉扯大的。
苏淇已经过了三十岁,却还迟迟未成家,无非是放心不下这个弟弟。现在苏源也大了,有了自己想守护的人,不再需要她庇护了。
长姐如母,她作为姐姐的职责已经尽到了,可以彻底放下包袱,为自己而活了。
夏玥跟着苏源一次次将杯子斟满,敬眼前的女人。
于是下楼回家时,她的头开始晕的厉害。在属于冷玥的朦胧印象中,饮酒并不是件需要注意的大事,导致她忽略了人类夏玥的酒量。
夏玥是个安分守己的大学生,鲜少饮酒,这次猛然灌了大半瓶白酒,身体难免吃不消。
拖着越发沉重的脚步回到家,一头栽在床上便不省人事。
然而梦境却再次鲜活起来。
肩膀上的痛楚不断折磨着神经,但她的奔跑速度丝毫不减。深宫中的沉寂被打破了,无数火把聚集,撕开夜色,伴随着“捉拿刺客”的喊叫。
一支箭矢贯穿了肩膀,她利索地把露在外面的部分折断,又撕下衣角,胡乱地绑住伤口。
留在血肉里的箭头已经来不及处理了,当务之急是及时止住血,避免暴露自身行踪。
她侧身翻进一个庭院荒芜的偏殿,暗自祈祷能躲过这一劫。
将门栓好后,她轻舒口气,借着月光打量藏身的房间。
这里的陈设极为简单,房间整洁得毫无居住痕迹,因此她完全没怀疑此处会有人,若是有侍女和守卫,早该被外面的动静所惊动。
她摸黑在房间里寻找能处理伤口的工具,内侧的屏风后面,却突然传来微弱的咳嗽声。她陡然一惊,抽出随身携带的淬毒匕首,绷紧全身肌肉,缓步走过屏风。
月光落入屋里,像是地上结的薄霜。帐帘撩起的床铺上,隐约可见一个平躺着的身影。
伤口因为肌肉蓄力,再度往外涌出鲜血,但她不予理会,一步一步走到床边,举起的匕首折射出幽蓝色光泽。
床榻上是一个苍白的少年,同她差不多年岁的模样,脸颊微瘦,鼻梁高挺,眉眼俊朗,露出的手臂却是病态的瘦削,半透明的皮肤下,青白色血管清晰可见。
少年倏而睁眼,平静地注视着床边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双很奇特的绿眸,让人联想到幽深的潭水,美丽,却过分死寂。
这是一双让人心生悲悯的眼睛。
她的心猛然一痛,强烈的情绪撞碎了按部就班的梦境。
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她陡然失声道。
“苏源?”
梦境轰然崩塌。
夏玥从床上惊坐起,心跳频率快得吓人,梦里的一帧帧画面犹在眼前。
那个男孩的长相与苏源并不相似,可他身上有某种东西,直令她心颤。冥冥中,好似久别重逢。
天刚蒙蒙亮,借着微薄的晨光,夏玥突然觉出了异样。
柔顺的黑发铺满了整张床,甚至垂落到地上。她的头发一夜之间,长得长至脚踝。
手指甲呈现出锐利的弧度,她无意识的动作便轻易划烂了床褥。
夏玥足足愣了两分钟,确认自己不是仍在梦中。
她把头发拢在一起,在腰间缠了两圈防止被绊倒,然后迅速去客厅找来剪刀,对着镜子比划半天,按照原本记忆中的长度,在及腰处剪断。
断裂的青丝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没留下半分痕迹。
可当她处理指甲的时候,工具却应声断裂。她想尽了方法,可这层结缔组织变得坚硬无比,宛如从指尖衍生出的兵刃。
最终直到窗外的晨光一点点明亮起来,她只能怔怔地坐在床边发呆,漆黑的眼眸紧盯着阳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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