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君子

    
    回应他的只有安静，绵长而望不到尽头的安静。
    霍起笙忽然很崩溃，心里构筑的那座高楼，在如此措不及防的情况下骤然坍塌。
    他怎么都不肯相信，霍显彰竟然就这样死了。
    他喉咙有些发紧，咬着牙对白布下的人吼道：“霍显彰，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听到了没有？”
    隔着那块白布，霍起笙激动地扣住了男人的肩膀：“霍显彰，我让你别装了，你听没听见？你赶紧给我起来，我让你起来！”
    太平间的门还留有一丝缝隙，顾澜音始终注意着里面的动静，听见了异样的响动，推门进去时，便看到他正用力地摇晃着早已没了生气儿的人。
    “起笙！”顾澜音呼吸一紧，快步过去阻止了他：“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手！”
    霍起笙双手用了力，死死地攥着男人的肩膀，手背上血管的脉络分外清晰。
    他眼睛通红，眼神中喷薄的情绪，大概只有他自己能明白。
    顾澜音按着他，哽咽劝道：“显彰他已经死了，你不要这样。”
    “他没死！”霍起笙激动的说：“他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他凭什么就这样死了！”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拼了命也冷静不下来，他原本就不是一个能处理好喜怒哀乐的人，他不是霍显彰，学不来他的不动声色。
    霍起笙一贯沉润的声线，此刻喑哑到极点：“霍显彰，你不是说要永远照顾我、保护我的么？你现在躺在这儿怎么保护我，我让你起来你听见没有！”
    “起笙……”
    顾澜音想掰开他的手，两人纠缠的时候，盖在男人脸上的白布，就这么缓缓的滑落下来……
    霍起笙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所有的动作在这一刻倏然停住。
    霍显彰冷肃的眉眼，与他记忆中别无二致。
    他闭着眼睛，没有任何表情，静静的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总有人说他跟霍显彰长得很像，就是眼睛不一样，可霍起笙觉得，这会儿的霍显彰，简直难看极了。
    他紧握在男人肩膀的双手，终于松了力道。
    霍起笙忍不住碰了碰他的手，冷的像一块冰。
    他迅速地收了回去，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问：“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
    “妈不是一直说，你的身体不好，让你注意保暖吗，你怎么……”
    霍起笙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
    他看着那个再也不会给予他任何回应的人，心底翻涌的情绪如潮水般将他层层吞没，他太恨了，恨到了极点！
    他恨霍显彰就这么死了，恨他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恨他骗了自己一次又一次。
    霍起笙咬着牙，紧握成拳头的双手在掌心里留下一道道的血痕。
    他愤恨的说：“霍显彰，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都不会！”
    话落，霍起笙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顾澜音抬起手擦掉了眼泪，低头看着面容安详的男人，难受的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起笙说的是气话，你别相信。他昏迷的时候一直喊着‘哥’，大概是梦到你了吧。”
    “我会好好照顾起笙，也会好好照顾小宝，还有我自己……”
    顾澜音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整理好衣服，接着将那块白布重新盖过他的脸。
    这是她曾经爱过近十年的男人，是她青春的见证。
    她从来都没有恨过霍显彰，即使他从前对她那么的坏。
    ……
    顾澜音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几次，才推开门进去。
    病房里，霍起笙坐在床边，脸色有些苍白，他握着手机，神情格外的专注。
    顾澜音皱起眉头，不禁担忧：“你在干什么，起笙？”
    “给霍显彰打电话。”霍起笙头都没抬，自言自语般的说：“他这个人，把工作当成性命一样重要，我一直不停地给他打电话，一定会耽误他的工作来电，他受不了了，就会接通了。”
    顾澜音心口一滞：“起笙！”
    她伸手夺过了手机，看到他已经拨出去十多通电话，对上男人泛红的眼眸，她轻声说：“显彰的手机已经被妈拿走了，无论你给他打多少个电话，都不会有人接的。”
    霍起笙看她的目光有些空洞，好像失去了焦距。
    顾澜音柔声劝他：“我知道，显彰走了，你心里很难受。我也是一样的，一开始我也没有办法接受，我哭了一整个晚上……可再怎么样都没办法改变事实，人死不能复生，你明白么？”
    他不说话。
    顾澜音又道：“他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过好未来的每一天，不要让他失望，好么？”
    霍起笙沉默了很久，身体才略动了动。
    他推开了顾澜音，用手撑着额头，大拇指用力地摁了摁太阳穴。
    半晌，才终于给了她回应：“我想一个人待着，你出去吧。”
    顾澜音摇头，态度坚定道：“不，我留在这里陪你。”
    霍起笙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紧抿着唇，最终什么话都没说，翻身上床躺了下去，将身体转到另一侧，背对着她。
    顾澜音坐在椅子上，就这么静静的陪着他。
    霍起笙一闭上眼睛，有些画面就像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放映——
    霍起笙：“哥，你说会永远照顾我、保护我，可你的年纪比我大，一定死的比我早，那还怎么照顾我？”
    霍显彰：“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成长为一个很强大的人，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
    霍显彰：“起笙，哥相信你，你要努力成为哥的骄傲。”
    霍起笙不知道，现在的他，算不算是一个强大的人。
    他只是突然很清醒，他想再跟霍显彰说上两句话，什么话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