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她似睡非睡。
女孩因为白天的事情而难以入眠。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摇曳的风车,荒凉的麦田,而更远的地方,则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森林。
这里是黑森郡,呢喃镇,文明的边缘之地。
或许没有人会相信,克德兰古老的童话与传说,大多都诞生在这片幽暗静谧的森林里。
呢喃村的人们和其他乡镇没有什么区别,人们大多依靠农耕为生,但也有如同她父亲那样的制皮匠。
就这样安安静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然而直到今天早上,这样的平静似乎被打破了。
女孩到森林里采药的时候,看到了那棵狰狞扭曲的橡木。
鲜红可怖的血液顺着橡木的伤痕缓缓流淌,那棵苍老而扭曲的老树就像快死了一样,有人剥下了它的外皮,砍光了它的枝干,让它曝尸于荒野。
她从来也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
就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像极了凄惨的哭泣。
“你怎么还没睡?”
母亲看到女儿的房间还亮着烛光,忍不住进来问她。
她看到女儿捧着一本树皮封面的绘本,坐在干草堆成的简陋木床上。
“是因为早上的事情而感到害怕吗?”
女孩点点头,双目无神地看着他。
母亲叹了口气,进来替她盖上被子,语重心长地嘱咐她:
“主教已经派人来调查了,你不用太担心这件事。”
“可是,他们来了以后,那个声音更加清楚了。”
女孩僵硬地抬起头,紧紧抱着那本书。
“什么声音?”
“听。”
她闭着双眼,俊俏的眉毛紧紧挤兑在一起,就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牙齿不住轻颤着。
可是母亲什么也没听到,窗外静悄悄的,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女孩似乎在发抖,痛苦地捂住了双耳。
“听,咚咚,咚咚咚……还有树枝的声音,树枝晃动的声音……”
她的脑海里幻想出了种种怪象,那似乎是森林深处的某个地方,疯狂而扭曲的树枝上到处流淌着鲜血。
她含含糊糊如同梦呓般说着:“快要窒息了……放我们下来……”
突然间,她感觉有人紧紧抱住了她。
“妈妈……”女孩不知为何流下了眼泪,“我看到自己被人勒住了脖子,他们要把我吊在树上……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流泪,就是莫名地悲恸、恐慌。”
“没事了,你只是太累了。”母亲轻抚着女儿的秀发,温柔地说,“我们想一些愉快的事情,好吗?”
女孩抽抽红红的鼻子,努力点点头。
“你的匹诺曹怎么不在身边呢?”母亲笑着问她。
“在桌子上呢。”
母亲转过身去,只见一个作工精细的孩童木偶正沉默地坐在床头柜上。
它穿着一件缝制的红色旧外套,头顶戴着漂亮的花环冠冕,面容栩栩如生,真就像一位两三岁的小王子一般。
母亲轻轻抱着匹诺曹,放到女儿的床边,她打趣地对匹诺曹说:
“王子殿下,今晚你可要好好保护我们的小公主喔。”
然后她悄悄按了按木偶的脑袋。
“瞧,王子殿下同意了。”
母亲低声哼着安静的童谣,直到女儿慢慢平息下来,安然入睡。
“睡吧,我的好姑娘。”
熄灭蜡烛,母亲悄悄离开了房间。
#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门外传来了奇怪的敲门声。
“谁?”她揉了揉眼睛。
——咚咚咚。
声音还吵醒了一旁睡觉的父亲。
“等一下,让我去看看。”
女孩的父亲是一名猎人,他下意识拿起了墙上悬挂的剥皮刀。
母亲点亮烛台,紧紧跟在男人的身后,“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他们推开卧室房间的门,却发现有一个孩童木偶坐在狭隘的走廊中间。
它歪歪斜斜地靠着墙壁,苍白的脸颊上泛着晕光,但是那双大得夸张的假眼仿佛直勾勾地盯着夫妻二人。
“匹诺曹?”
母亲立刻认出了那是女儿的玩具人偶。
它那永恒微笑的面容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厌恶。
“搞不懂。”男人烦躁地说道,“小孩子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幼稚的东西。”
“等等。”母亲察觉到了什么。
她俯下身去,拨开匹诺曹的脑袋。发现木墙上杂乱地写着一行字:
撒谎的孩子会被地树神吃掉,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夫妻两人震惊地看着这行字。
——咚咚咚!门外再次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男人愤怒地说道:“我受够了。”
“喂,别……”
他不顾妻子的劝阻,抄起剥皮刀,猛地打开房门!
“快要窒息了……放我们下来……他们要吊死我们……放我们下来……”
男人手中的刀子重重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
赶来的母亲紧紧捂着嘴巴。
他们看到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女儿,她紧闭着双眼,歪着脖子,就像个被牵线的木偶般四肢无力地站在门前,口中梦呓般喃喃自语。
“白神保佑,她……”
“嘘。”男人小声说道,“别打扰梦游的人。我们慢慢送她回床上去。”
“知道了。”母亲惴惴不安地点头。
她轻轻扶住女孩的额头,哼着黑森郡代代相传的童谣。
“橡树之女在歌唱,沉睡的精灵喃喃呓语……好女孩,听话,我们回床上去睡觉。”
她小心翼翼,不敢走得太快,生怕吵醒了沉睡的女儿。
可这时候,母亲的歌声停止了。
因为她忽然发现女儿的脖子上有一层淡红色的勒痕。
“孩子他爹,脖子……”
母亲咽了咽口水,声音几乎变了调。
夜间的寒风彻骨冰凉,男人警惕地望了望屋外。
小镇里没有一丁点灯光,远处耸立云霄的树木仿佛在月下舞蹈,在屋子不远处的地方有个羊圈,除此外便是一片广袤的麦田。
丝毫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男人慢慢关上了屋门,好一会儿才捡起刀。
“她回房里去了吗?”
“嗯。”
“听着,我觉得,这事情需要尽快找到驱魔师帮忙。”男人严肃地说道。
母亲不敢说话,只是不住地点头。
“还有,这事不要外传,哪怕是女儿也一样,明白吗?”
#
若干日后。
村里来了位驱魔师,一同到来的还有许多女巫猎人。
女孩站在辽阔的麦田中间,秋风拨起阵阵金浪。
她茫然无措地看着周围的同龄孩子。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辱骂她:“女巫!女巫!可恨的女巫!”
那边的孩子朝她扔来石子,狠狠砸她的脑袋。
他们一个个指着她的鼻子,嘲笑她,辱骂她。
可女孩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
“驱魔师是来抓你父母的啦!女巫!”
她抱着那本树皮封面的绘本,牙齿紧紧死咬在一起。女孩什么也没说,她稚嫩的脸颊上滑落一行淡淡的泪痕。
她没有反驳,事实上也没法反驳,因为这就是事实。
就连她的亲戚都相信,她一定是恶魔的子嗣,身上拥有某种邪恶的力量。
“可我不是女巫。”
橡树流血的事情,真的与她无关,她是目击者,却也是受害人。
女孩的手慢慢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意识似乎逐渐模糊了起来。
那白皙的脖颈上开始浮现出一道淡淡的勒痕。
“听,咚咚,咚咚咚……”
吵闹的孩子们发现女孩表现出异样,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哭泣,只是目光冰冷地盯着他们,就像是一具毫无感情的人偶。
孩子们纷纷觉得很没劲,三三两两逐渐散去。
女孩悲伤地哭泣着。
她的匹诺曹被女巫猎人摔成了粉碎,脑袋和四肢散落在麦田里。
他们还带走了她的母亲,明明他们一家才是受害者,可是驱魔师却指控他们使用了巫术。
那个声音又来了。
女孩听到了枝干扭曲的“噼啪”声,绳索勒紧的“嘎吱”声。
她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翻着树皮书。
“撒谎的孩子会被地树神吃掉。”
森林躁动了起来,传来诡异而富有节律的心跳。
女孩慢慢走过匹诺曹的残肢断臂。
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木偶的身上。
她幻想着绳子勒住那些女巫猎人的脖子,将他们撕成两半,身首异处,就像他们对待匹诺曹一样。
不能呼吸。不能呼吸。
女孩的脑海里闪回过母亲被女巫猎人从家中拽出的场景。
森林里铺天盖地满是鸦群,它们尖声怪叫,冲破树冠,笼罩整片大地。
匹诺曹的头颅在地上如同恶魔般轻声呢喃:
“为什么你不肯说出实话呢?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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