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4000米长的隧道,出现的只有这七个活人。
庄闻与金发少年遥遥落后,打头阵的五人此时已经看见了那辆公交车,它正静静停在路边,远远的似乎能看见驾驶位上坐着一个人。
越走近却越怪异。
那个人的身形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后脑勺对着众人,脸扭向后方,好似在窥探什么,又仿佛只是转头跟人聊天。
五人迅速接近公交车,一边走,一边举起枪,每个人都对准了身旁同事的耳朵。
所幸,一直到上了车,大家也没有任何异样。
领头人俯身,观察司机青筋暴起的脸。
这张脸瞳孔缩得十分小,偏偏眼睛瞪圆了,神态狰狞恐慌,十成十是被吓死的。
“头儿?”一高瘦女人忍不住了,主动提示他该进行下一步。
“拍几张照,然后把他拖出公交车,就地焚烧吧,”队长回过神来,驾轻就熟地下达了命令。
“是。”
其中一人从不同角度拍摄了司机的尸体,着重拍下了他的面部,以及奇怪的体态。
拍摄结束,另两人架起司机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搬下公交车。
“咦?”那名拍摄照片的队员似乎发现了什么,将相机递过去,“彭队,你看他的眼睛。”
彭队长眼睛一闭,撇过头,“你只需要把照片交给上级,不要探究,也不要传播。”
“呃……”队员挠了挠头,“好吧。”
他收回递过相机的手,低下头继续观察照片。
那张近距离拍摄了死者眼睛的图片中,并没有他扛着摄像头的影像,而是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就坐在公交车的后方。
按常理来说,瞳孔只是一个精密的光学仪器,影像无法保留,但是……
“头儿!”那名女性队员本留在外面望风,此刻却一脸紧张地进了车上。
“怎么了?”
“远处好像有一个人,穿着蓝色衣服,提着一盏灯!”
“蓝色衣服?”彭走山挑眉,“你忘了规矩么?”
“难不成……是隧道工作人员?”王念若有所思。
“有可能,但还是要警戒。”
“是。”
两人一起下了车,作为第一现场,公交车里肯定是被某个东西污染过的,不可久待。
远处那人慢慢悠悠走过来,提着一盏蓝灯,正是庄闻。
“你是……?”彭走山表情很友善,肌肉却紧绷着。
“哦,新上任的员工,可以叫我闻夕,我是来看看发生什么事了的。”
“你好,我是彭走山,他们的队长。这里死了一个司机,已经由我们的人发现并报告给了上级,现在正在就地焚毁尸体,公交车之后也会有专人拖出去处理掉,”这位彭队长对待庄闻的态度极好,解说得极为耐心。
“嗯,没事就好,”庄闻道,“我等你们出去再休息,夜深了,不安全。”
“好的。”
两人并肩站着,气氛沉重,眼前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并非纯粹的灼热红光。
锥形蓝焰心外有羽形边沿,连接着主体的赤焰。这主体形状极为扭曲,多波纹,不断蠕动着,仿佛组成一张张嘶吼嚎叫的脸,火焰外缘围着一圈浅绿,一点也不能给人以温暖的感受,而是鬼气森森。
这把火不知是用什么点燃的,一具尸体竟然能在室外被烧化了。
站在这儿大半晌,车下的五人沉静端肃,有一种前来吊唁的即视感。
这时,左侧传来一点气音,很轻,似乎是公交车的方向。
庄闻敏锐地察觉到了,转头看向那儿。
却看见那滞留在公交车上的人,一脸茫然地傻笑着,一边笑,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卫衣。
领头的男人观察到了庄闻的动作,于是也看向那边,却看到了这一幕。
“喂!”他目呲欲裂,身体反应大过理智,一下子冲了上去,“别脱!”
太慢了。
那人已经甩下了自己的蓝衣服。
随着蓝色外套掉在地上,他一下子消失在了原地。
男人已经冲到了车门口,与他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消失。
其他队员也冲了过来,他们距离公交车较远,没听见声音,也没注意到庄闻转头,是因队长的声音才看过来,只来得及见到那人脱下外套后消失。
“他、他?!”众人手足无措,惊惶万状。
彭走山抚了抚额头,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有些无神,整个人倚靠在车门上。
他,再一次、再一次失去了一个同事。
彭走山眼前闪过无数回忆,有与新队员的,也有之前死去的那些人。
“彭队长,”庄闻出声,“悲痛是无法缓解的,只能发泄,或随着时间而消磨掉。你要选择哪一个呢?”
【精神向导使用成功,熟练度+1。】
这句话不痛不痒,只是一只小小的蚂蚁,啃噬着彭走山的心防。
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男人红了眼圈,颓然地一拳砸向车门,玻璃出现裂纹,手也被裂纹划烂,流出鲜血。
其他三人也受到了这句话的影响,纷纷极度情绪化起来,用自己的方式发泄彷徨与悲伤。
【周围出现大量溢散的情绪,是否收集?】
是。
那些惶恐、震惊、不安、伤痛,尽皆化作他人不可见的光点,融入手铐中。
虽然视觉效果对于旁人来说为0,但是实际效果十分明显。
经过庄闻的天赋加持,他们原本压抑在心中的情绪释放出来,与周围的人一起制造了一个情绪“领域”,对各自施加压力。
就好比人们聚在一起说笑时,即便某个笑话并不好笑,但是周围人的情绪会感染到自身,导致跟着笑起来。
而领域被吸收后,他们的情绪不再互相传染、加深,同时,因为天赋加成,心中压抑的情绪也已经被释放。
等到他们发泄行为结束,那个队员的消失,对于他们来说会像是发生在几个月之前,感情依旧存在,只是伤害会最小化。
吸收结束,庄闻低下头,看向手铐。
束缚(慌乱):
状态:已佩戴;
已收集情绪:240
效果:佩戴后可收集周围溢散的情绪,可释放。佩戴后提高1点精神。
描述:肉体早已自由,为何记忆还佩戴枷锁?
彭走山这一拳下去,痛在身上,更在心中。
为什么大家总是抱有好奇心呢?不听、不看、不想,机械式地完成任务,明明可以安安稳稳地活着。
可是那些或亲或疏的人,全都那么鲜活,那么元气满满,那么怀抱希望,总认为自己是恐怖片中的主角。
不知为什么,这个男人突然有些颓废,悲痛散去,只余无力。
他捡起那件被脱下来的衣服,转头交给了王念,“报告的时候,就说被攻击了吧,是因公殉职,给予家属优待。”
按理来说,不遵守规矩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无法获得优厚的补偿金,但是明面上从未有过不遵守规则而死去的人,全部都是因公殉职,惨烈牺牲。
这,兴许是人类最美好的品格之一。
“彭队长,”庄闻提着灯走过来,“你的手……”
“啊,没事,”男人摇摇头,“回头包扎一下就好了。”
“不行的!队长,”一旁一个男孩也收拾好了心情,插话道,“小心破伤风!”
庄闻微笑,“你的队员说得很对,嗯……不如给我看看伤口吧?”
“嗯?呃,好的,”彭走山不太理解,但还是将手递过去。
“清除破伤风病毒,加速血小板凝集,伤口真性愈合,结痂,”庄闻捧住他的手,用气音喃喃。
说来,他也不清楚天赋是不是该这么用,不过第一次就是这样用出来的,所以只好沿袭下去,虽然这样说出来有些尴尬,但是救治别人真的会有一种愉快的情绪,还可以刷技能等级,何乐而不为?
彭走山眨巴着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手看。
在他的视角,这位叫做闻夕的隧道工作人员,只是捧着他的手,默念了什么咒语,自己的手就明显减少了流血,紧接着便肉眼可见地愈合,直到结了一块疤。
庄闻还不打算停,继续说道:“加速痂下新生组织成长,痂痕脱落,彻底愈合。”
于是,鲜血横流的恐怖伤口就这么愈合了,宛若新生。
【话术神医使用成功,熟练度+1.5。】
彭走山接过王念递过来的湿纸巾,将血迹擦拭干净,整个手彻底没了先前受伤的模样。
他几乎惊叹了,“闻先生,您真的太厉害了!”
彭走山自己当然也有好奇心,但是长久地与隧道作战,他的好奇心已经被消磨到渣都不剩。此时除了惊讶就是感激,全无想要探究庄闻能力的心思。
“哈,”庄闻轻笑,温柔地颔首,算是应下夸赞,又道,“该走了吧?我送你们出去,今天太晚了。”
“嗯,谢谢您,”彭走山感激地一笑,又朝身后几人招招手,“走吧,跟上这位闻先生。”
庄闻提着灯在前方带路。
其实没什么好带的,隧道直来直往,就这么一条大路。
但是这么一条敞亮的路,偏偏藏着一只不可说的怪物。
庄闻在前面走,直到快抵达休息室时,前方出现一个金灿灿的脑袋。
是熟人。
他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骗他、说实话、半真半假?
很快,男人就做好了决定。
金发少年熟悉的脸出现,他远远见着庄闻,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这是乘客之一。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视线向下,这人竟还换了一身灰蓝风衣,手中提着一盏煤油灯似的电灯,正向外放着蓝光。
彭走山他们也瞧见了对面的少年。
几人朝他挥了挥手,加快步子向他走去。
等到了眼前,林嵊(shè
g)——将司机抬下车的其中一个——笑着对他道:“阿顾来的怎么那么晚?”
“啊……这回的心理测试,我做的慢了点,耽误了一会儿,”顾柊(zhō
g)庭嘴上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瞟向庄闻。
“啊,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隧道工作人员,闻夕,闻先生;这位是我的队员,顾柊庭,”彭走山敏锐地察觉到了顾柊庭的目光,还以为他只是好奇,便好心为他介绍庄闻。
“你好,顾柊庭,又见面了,”庄闻先发制人,微笑着伸出手。
“你好……”看着他,顾柊庭总有些迟疑,不是很相信。
他之前遇见过工作人员,不过,据那人所说,员工是出不去隧道的,否则也不会乖乖待在这儿了。
那么,这个人为什么可以出去?
顾柊庭当局者迷,丝毫没有考虑到一个可能性——庄闻是在下车后才成为员工的。
“你觉得我有问题?”出乎意料,眼前的男人直接挑破了这一点。
“我、我,”顾柊庭咬咬牙,承认了,“我之前有和另一个员工交流过,他说,你们是没有办法出去的,只能留在隧道里。”
“哦,”庄闻随口找了个理由,“那你就当我比较特殊吧。”
“柊庭?”一旁的彭走山不知道情况,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金发少年。
顾柊庭把他拉到一边,“我不是说有一个乘客遭到了污染吗?这人之前也在那辆车上,不过没有被污染。”
“怪不得你不对劲儿。既然没有出现异常,那么就算他可以正常进出隧道,那也不是我们该管的事,”男人对自身的定位很清晰,“那是上级的事情,我们只需要汇报就好。”
“嗯……”顾柊庭努起嘴,久久地凝视着地面。
男人见此,又添了一把火,“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如果他是异类,那么我们跑不掉;如果他被污染,我们就已经被隧道盯上了。”
金发少年没了反驳的理由,他看向一旁静静站在那儿的庄闻,还是有些踟躇不安。
不过这一回不再是怀疑与疏远,单纯是抽盲盒的心态。
庄闻见他们共享了信息也没对他出手,便继续向前走。
他在前头带路,心里一直想着隧道。
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话到喉头却说不上来。
直到目光无意中扫向隧道墙壁,看见那熟悉的残留物,他才灵光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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