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善的后背一僵,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她没想到,‘我错了’这三个字是从周景川的嘴里说出来的。
仿佛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在湖面上,荡起巨大的波澜。
季善心里酸涩无比,她不断摇头,“没有的。”她知道他想让她离开是为了从阴影纠结中走出去,也知道他为她铺好了路,来国学校那边肯定每一个细节点都被周景川打点好了,是她明知道他心有不舍艰难地做出决定,还没有音讯地一走了之。
想到这些年他独自一人遭遇的经历过的,季善的心就像是被人捏在手中一样。
她同样紧紧搂住周景川,“没有,没有。”她曾经记得妈妈说,养大一个孩子是伤筋动骨的事情,周景川这三年守着两个孩子长大,并且教育得这么好,活泼单纯灵动还有礼貌。
很多事情不能往深处想,一旦想起,抽筋剥骨地疼。
手术两天两夜,从时间上就能预知是多么危险。还是因为去追她,才导致的。季善心火辣辣地抽疼着,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可思绪是控制不住的。
将周景川往外推,季善握住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眼泪汪汪,清澈到看不到一点的杂质。再往里探究,是愧疚和浓烈的爱意。
“是我的错。”周景川哑着声,一点点将她脸颊上的眼泪擦去,他没哄过人,这样的场面也是头一次,笨拙地哄着她,“不哭了。”
季善的眼泪越掉越多,如果这个时候周景川说她两句,或者是给她点脸色,没有这么轻而易举地松口,她还会好受一点。
使劲摇头,“不是的,那天晚上你回来时,我没有睡。我都听到了,你的意图,我都知道。”季善艰涩地说出这句话,她紧紧地握住周景川的手腕。
“我……”看周景川的眸内闪过一抹诧异,季善心揪得很紧很紧,“我就是仗着……”她不敢再继续说,也不敢直视周景川的表情,但这件事如果不说出来,永远都是压在她胸口的巨石,她被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了。
“我当年,就是仗着你的喜欢,所以才会走得那么决绝。”眼泪顺着脸颊,聚集在下巴,变成一滴滴的水珠,落在地面上。
“我好坏。我不是个好妻子,也不是个好的妈妈好的姐姐。”季善已经忘记有多少个夜晚睡不着,最起码从温褚扬那里知道这些年周景川的经历,她就没睡好过。
季善陷入自己的情绪中,泪流满面。
周景川用手拨开她脸上被泪水打湿的头发,那张曾经魂牵梦萦的脸出现在面前。看她表情痛苦,周景川胸口钝痛,猛地扣住她的手腕。
季善尚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抱了起来。
周景川抱着她去了主卧,主卧一开始没开灯,漆黑一片。被放在床上,季善心跳加速。而令她心跳更快的是周景川压在她的身上。
他很注意,避开了她腿上的伤口。
漆黑的环境中,季善看不见人,也看不到身上周景川的表情,这令人没有安全感。
她抓紧周景川的衣服,轻咬着唇瓣,“好暗,能不能……”
但剩下的话,吞没在炽烈的吻中。
这个吻,不像之前那么压抑,很热烈,像是要把她吞掉。季善的舌根都在发麻。
接下来的动作,季善更是觉得他像是疯了一样。季善在浩渺的大海里浮浮沉沉,如一叶扁舟,被海浪冲击得再也喊不出声儿来。
不知道多久,总之结束后,季善觉得自己被人卸掉了。
周景川截然不同,神清气爽,给她洗了个澡,套了一件睡袍,抱着人出了浴室,拢在怀里。
季善的确没力气了,但手没安分。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谁知被一把抓住。头顶男声像是在忍耐什么,哑得不成样子,“三年的份儿,你要是觉得我这么轻易就满足了,就继续。”
季善暂时没收回手,她是想摸一摸,当年车祸的伤口究竟在哪里。她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依稀是觉得在腰部也有大的伤口。
周景川抓住季善的手,“现在没事了,别担心。”
季善一愣,微微愣怔。
原来,他都知道。
“对不起。”
周景川有一下没一下抚摸季善的头,“我都三十二了,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小姑娘。”不知是不是房事太过酣畅,季善能听得出,他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都有不对,夫妻俩哪用得着在乎这么多?”
“你……”季善抬头,“你偷听我说话?”那一串话,跟小舅舅说时,明明不觉得怎么样,可被周景川听到了,她的脸红透了。
娇俏的样子对周景川而言是有瘾的,按下季善的脑袋,“睡觉。”
“小宝和昊昊呢?”想起两个孩子,季善皱眉,“我们这样睡了,谁照顾两个孩子?”
周景川哼了一声,“刚才也没见你想起两个小鬼。睡吧,有阿姨。”
身旁这人的怀抱是温暖的,再不是在非洲时永远只能拥抱自己的时候。季善把羞红的脸贴在周景川的宽厚的胸膛,“那晚安。”
周景川没回复。
直到季善睡眼惺忪,周景川把手放在她的腰间,彻底将她箍在怀里。在她耳畔,哑着声说,“以后有任何想法,不准瞒着我,想去哪里,也要跟我说。好好爱护自己,不准乱跑。我会保护好你,你不喜欢的东西,我都会处理好。”
声音虽然小,却无比清晰,字字句句,传入耳畔。
季善眼眶发酸,她闭上眼,往周景川怀里拱了拱,“嗯。”
“别再离开我了。我也再不会放你走了。真的假的,都不会。”
“好。”季善的泪腺今晚格外发达,眼泪掉在周景川的衣服上,变成一大片水花。
季善不想哭,她明明心里很开心的。
“但是周总的妻子回来了怎么办?我这朵外头养的花,迟早要离开你的。”季善玩着周景川的手,跟他食指相对,哼哼唧唧说出这么一串。
什么妻子?连七八糟。周景川咳了一声,“睡觉。”
季善惋惜,“外头养的好没地位,连句话都不让说。”
周景川吝啬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什么没有?”季善步步紧逼。
周景川:“不想睡了?”
季善一副恍然,“周总好小气,说都不能说了。”
周景川紧了紧怀里的人,“我小气还是大器,你刚才没感受到?”感受到季善似乎在脸红,周景川接着说,“我老婆回来了,心情不错,暂时不计较。快睡。”
季善的脸红到发烫,这个人怎么变得这么油嘴滑舌?说起骚话来,一套一套的。但尽管这样吐槽,季善心里却甜滋滋的。
老婆。
啧啧啧,好肉麻。
之后,两个人谁也没再说。外头的月光洒下光华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空间里静谧又美好。
季善很久很久没睡过这么好的一个好觉了,只是这个‘好’的持续时间有点短。
下半夜,季善被一阵头部刺痛惊醒。
季善用手按住脑袋,可一点效果也没有。
时不时的疼痛令人心烦意乱,但周景川还在睡,季善不想惊扰到他。
小心翼翼地推开周景川的手,季善放缓动作,赤着脚下了床。
她的东西都在楼下,专门的止痛药自然也在。
季善先去接了水,拿着水杯推开楼下客房的门,打开灯,季善放下水杯,找出包,从中拿出一板药,扣了两颗,用水送下去,咽下。
这药季善出了很久了,药效挺好,很快就见了效果。头不再那么疼,季善起身,朝房门方向走。
然而,人还没走到。
灯被打开了。
忽然的灯光,刺了季善一下。她晃了晃神,缓缓睁开眼。
就见周景川站在门前,他唇瓣拉成一条细长的线,脸部表情僵硬。目光直逼季善拿着药的左手。
“在吃什么?”
当初救人出事,整件事都被压了下来。事情太危险,季善不想让周景川因为过去的事情担心。
“避孕药。”
周景川的脸飞快地沉了下来,整个人身上都添加了不少阴郁气息。
季善将药扔到床上,赤着脚在周景川的身旁,亲昵地勾住周景川的手臂,脸颊贴在他的手臂上,“生气了?”
“我以后戴套。”
他抽出手,冷着一张脸,出了门。
季善心里咯噔一跳,她哪知道他这么不禁逗嘛。小跑着跟上周景川,“不是啦,我可能是要到经期了,肚子很疼。又很困,就想吃点药。”
周景川:“嗯。”
“开个玩笑而已,别这么小气啦,笑一笑?”季善在他身旁,跟他挑眉,试图都他笑。
“把鞋穿上。”周景川躬身从鞋柜里找了双鞋,扔在季善面前,“不准光着脚。”
季善没穿,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跳在周景川身上,“你抱我回去。”
周景川表情有点傲娇的意味,“下去穿好。”
季善娇气,“不。”
周景川:“抱好了。”
季善点头,“抱好了!”
她的确抱得很紧,跟个树袋熊似的,挂在周景川身上。
“明天中午带你去医院,上午好好准备。”
“不用准备,我明天上班。”撒一个谎,需要好多个谎言去弥补,但季善真不想让周景川担心她的事儿,就试图打消他陪她看医生的念头,“而且,我自己去就可以,你忙工作吧,晚上接我回来啊。”
上了床后,季善钻进被窝,“好困,晚安。”
周景川何等精明的人,他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等季善睡过去,他折返回一楼,将季善方才吃的药仔细看了两眼,并扣出一颗,保存好。
……
季善第二天醒得挺早,但周景川起得更早。
下了楼,季善就看到两个小家伙在吃早点。扫荡一圈,季善没看到周景川,便问,“人呢?”
周子谦高冷地回复,“当然是上班了。”
季善坐在餐桌前,她顿时有了印象。
好像是没醒的时候,周景川跟她说,他要去公司开会来着。
“小婶婶,你要送我去上学吗?”吃过饭,周昊朝季善眨眨眼,眼神里充满渴望。
“走。”季善接过阿姨递过来的外套,躬身,给周昊穿上衣服。继而,牵着他的手,对一旁的周子谦说,“要跟妈妈去上班吗?”
周子谦正在逗狗,摇头,“不去。”
季善眸内闪过一抹失落,不过调节得快。她扭头,嘱咐阿姨,“好好照顾小少爷。”
阿姨是周景川之后请的,跟季善不熟,也不知道季善的身份,并没有多么恭敬,“自然会的。”
季善淡淡看了阿姨一眼,却也没说什么,牵着周昊离开。
一路上,周昊跟季善讲了不少小宝从小到大的趣事,“弟弟其实很晚才会走路说话,小叔叔一开始以为弟弟出了什么事儿,还带着去了好几家医院,谁知道,去了好几家医院没找到问题。最后一次,当着检查医生的面儿,弟弟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季善眉眼弯弯,“说了什么?”
“你是个傻子吗?”周昊模拟小宝的语气,学完后,就笑了。
季善也跟着笑开了。
“弟弟一直很聪明,就是懒得走路,懒得开口。”
季善说,“不知道遗传谁的。”
眼见着就要到学校,季善把车速放慢,稳稳地听到车位。
下了车,她去打开车门,牵着周昊的手下车。
周昊小脸红红的,“小婶婶,你要送我进去吗?”
季善摸摸小家伙的脑袋,“不诚实。喊我送你,不就想要我送进来吗?”
“小婶婶,你太坏了。”周昊红着脸,哼了一声。
季善牵着周昊的手,登了记之后,跟他一起进了校园。
季善小的时候也在这所学校上学,整个校园变化不大,只是简单地修整,很多建筑都保存着原来的设计。所以,这个校园能引起季善的共鸣,很多妈妈来送她上学的记忆也悄然而至。
“周昊,这是你妈妈吗?”
“你妈妈好好看、”
教室门口,有小朋友趴在窗台,望着外头,跟周昊搭腔。
周昊小脸红扑扑的,紧紧地握住季善的手,“嗯。”
季善看出他的局促和慌张,忽然间恍然,她心疼地抿了抿唇。
反握住他的手,季善淡淡地同趴在窗台的几个小朋友笑了笑。随而,她蹲下身,帮周昊整理衣服,完毕后,她笑,“臭小子,好好学习,晚上来接你。”
周昊小声:“我不是故意撒谎的,小……”
季善的手指抵在周昊的唇瓣前,“下次家长会记得告诉我。”季善看了看时间,“我先去上班了。”
周昊眼睛里闪烁着亮光,欢喜地跟季善挥手再见。
季善目送周昊进了班级后才离开。
拐弯时,被一个小姑娘撞了一下。
“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小姑娘的妈妈匆匆过来跟季善道歉。
季善把裙子整理一番,抬起头,淡淡道,“没事。”
“小孩子太闹了。”小姑娘的妈妈拉着小姑娘,“跟这位阿姨道歉。”
季善跟孩子的妈妈四目相对,看清楚孩子妈妈的脸,心被提到了空中。
“阿姨对不起。”
小女孩软糯糯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季善强行让自己冷静,好一会儿,她才回神,撂下“没事”二字,她匆匆离开。
出来学校,季善坐在驾驶座上,她靠在椅座上,闭上眼。
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跟那个人那么像?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季善按住太阳穴,旋转两圈,稍有缓和,她调转车头,开往医院。
心外今天有好几场大手术,涉及的又恰好是季善擅长的部分。
季善早晨去了之后,就进了手术室。
心外的手术时间普遍都很长,季善完成第一台手术,已经是下午三点。
去了办公室,季善随便填了两口饭。
“季医生,刚才急救那边来电话,十分钟之后会送一位病人进手术室。”
季善加快吃了两口。
医生的节奏,季善早就适应了,比这更紧急的,季善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今天,季善拧了拧眉头,又看了一眼时间,撕了一张便利贴,在上头写下一串号码,最终不好意思地拜托一位护士,“如果我五点出不来,麻烦给这个号码打一下电话,让他去接一下孩子。”号码是家里的座机。
“好的,季医生。”护士点点头,“你就放心吧。”
季善抬头跟人道谢。
一抬头,季善和护士都愣了一下。
面前这位,分明是前几天告诉她,再不治疗就会痊愈的女护士。
成雅也愣了愣,她的眼神四处发散,最终嘿嘿一笑,“季医生,实在不好意思。那天,你别放在心上。”
季善淡笑,“没事的。”
“我那天帮一个朋友值班,心情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成雅抬手,食指跟大拇指交叠,比了个一点点的动作,“而且季医生,那天陪你来的男人,太凶了,我……”
季善细想那天小舅舅的脸,噗嗤一笑,“没事的,不用放在心上。”抬手看了眼腕表,季善收起笑容,“麻烦你了成护士,我先走了。”
……
季善跟人出了办公室,立即有同事跟她说相关消息。
“是一位去山区支教的青年,刚从高铁站下来,就被抬过来了,心梗。”
季善阔步往手术室去,精致的眉头向上一挑,“山区支教?”季善记得宋佳琪提起过,顾之衡去山区支教了。听到‘山区支教’这几个字,季善眼皮跳了跳。不过一想,似乎没有那么巧,季善平静情绪,加快速度。
但她没想到,刚拐入手术室,她看到颓废地瘫坐在地板上的宋佳琪。
季善手上的记录本顿时掉下地上。
“季医生?”季善的副手男医生被季善的动作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季善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绪,她很慌,心里也乱。阔步冲到宋佳琪面前,她一把将人扯起来。
宋佳琪脸上都是眼泪,“善善……”
季善把人放在长椅上,一字一顿告诉她,“信我。”
之后又加了一句,“不会有事。”她说得笃定,不知是在说服宋佳琪,还是在说服自己。
说完,她松开宋佳琪,转身进入手术室。
……
这场手术,特别漫长。
也是季善做过的最煎熬的手术。
手术台上趟的人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她做不到那么平静。如果不是医生,或者不是这场手术的主刀,她可能也会像宋佳琪一样,手足无措地等在病房外。
长达5个小时,等结束后,季善的手脚都是冰凉的。
全身心投入进去,抽离后,季善的腿发软,向后踉跄了两步。
“季医生,没事吧?”一名护士适时抓住季善的手腕。
季善摇头,“谢谢,没事的。”
担忧外头的宋佳琪,季善不敢停顿。推开手术室的门,她将口罩拉下来。
宋佳琪慌乱地站起身,猛地抓住季善的手,唇瓣颤抖,小心翼翼地试探,“善善……”
季善一把将人抱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
宋佳琪放声大哭,她紧紧环住季善的腰,“吓死我了,善善,我刚才好害怕。”
“成功了,不哭了。很快之衡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季善拍拍宋佳琪的后背,以示安慰。
宋佳琪不停地点头,“谢谢你,善善,谢谢你。”
季善噗嗤一笑,“得了,现在给自己定位成顾太太了?”
宋佳琪拍打季善的肩膀,“狗善!”这两个字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季善瞧着她涨红的耳根,心里了然。她想,经过这次,宋佳琪同学要发力了。
“行了,你守着吧,明天我跟同事调个班,过来换你。”按了按太阳穴,季善接着说,“我答应昊昊接他放学,失约了,回去哄哄。”
宋佳琪:“好。路上注意安全……”
“季医生!”
季善抬头看过去,就见成雅匆匆忙忙跟她说,“季医生,你的电话。打了好几遍了,好像是很着急。”
季善狐疑地接过电话,就见是一个陌生号码,她蹙眉接通,就听那头传来一道着急的女声,“季小姐,请问昊昊在你那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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