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廖莎的眼里,郑礼信感觉出她的失落,也看到了对方安于现实恋情的开心。
到了伏尔加河咖啡厅门口,隔着挺远呢,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不远处穿着中山装的青年人,三三两两的不少。
这些人少了普通人的世俗之气,书生卷气和特有勇气,叫人一下子就能从他们身上看到希望。
进了厚厚的铁门,昏暗的灯光变得明亮了起来,前面舞台上有人忙乎着,看起来简约、庄重,不像是什么潮流排队。
他心里一紧,觉得有些不对劲,在日 伪军严密控制下,各种活动难以逃过特务猎犬一样的鼻子。
早些时候,山野小雄从日本驻哈领事馆大使摇身一变,变成了副特务机关长,早就放出话去了,早年得罪过他的人,都要好好清算的。
但愿他记性不好,忘了郑礼信在道台府里折腾的事了。
这些事,郑礼信比谁都清楚,一个潜伏了很多的老特务,记性肯定没问题,估计连多年前哪天在哪个酒馆吃了什么菜,现场都有什么人,记得清清楚楚。
他摘了礼帽,坐在了空凳子,等着节目正式开始。
不过,主办方好像在准备什么,迟迟没开始,他朝着后面看了几回了,等着褚胖子来,一直没看见人影。
正担心褚胖子出了什么事,就见有人推门进来了,来人胖乎乎的,脸上的黑痣抖动明显。
一看这人是谢文亨,他后面还跟着谢周全,心生厌倦,赶紧转过了头。
谢文亨整了整西装,人都走过去了,无意中看到了,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直接就过来了。
双方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虽然不走动,见了面还是要打个招呼的,毕竟当初郑礼信也是给他洋干娘送过葬的。
俩人坐在了一起,老谢把外套递给了谢周全,然后问起了郑礼信来这里的目的。
“不好,老谢坏到骨子里了,先前认了俄国人的干娘,就跟墙头草似得,又要进市政自治委员会了,老家伙哪有心情看节目啊。”他心里暗叫不好,不用去看,也知道谢周全站在他们后面,死死地看着他俩。
“家里有点事,出来散散心,想喝杯咖啡,今儿人这么多。”他随口说着,轻轻地挠着头。
头上本来没多少皮屑,他硬是挠出了不少,一个劲地朝旁边弹。
今儿真就怪了,谢文亨很是大度,对这些小事毫不在意,嘟囔着嘴附和地说:“咖啡好啊,伏尔加河的有名,以后这地方都是日 本 人的了,日 本 人吃饭清淡,愿意吃各种料理,我这不是各家考察呢吗,咱们得做友好友sha
的良民,尤其是咱餐饮业的……”
郑礼信给服务生一块银元,叫了两杯咖啡,一杯加了糖,自己喝了几口,端着苦咖啡看了几眼,头上的头皮屑纷纷落下,他给了谢文亨:“老谢,你尝尝这味。”
谢周全大口大口地喝着,说味道鲜美,这玩意还能解困,以后得进几台咖啡机。
说话间,舞台上人越来越多,无论演员还是工作人员,很多都穿着中山装,叫人耳目一新。
随着灯光越来越暗,一男一女的两个学生模样的主持人上场了,开始报幕:今晚上演的是关外人们抗击超强洪水的舞台剧《勇斗怒海》。
谢文亨嘀咕着这种节目不好看,郑礼信正心急如焚呢,现在看来,这种演出很可能要出事,连谢文亨都来了,应该马上转移地方,或者取消,省得招惹来了日 伪军。
随后发生的事,他一下子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两个主持人竟然朗诵起了当地人耳熟能详的《黑龙战胜白龙的传说》。
黑龙江大地上很多人知道这个带有神话色彩的传说。
郑礼信读书多,博闻强记,一下子就感觉出主办方的良苦用心,这是在为爱国演出预热,唤醒民众的觉醒,激发斗志。
谢文亨哪里知道,还一个劲和郑礼信聊黑龙江里丰富的渔业资源,说的都是三花五罗之类的鱼类作法。
过了会,舞台上光线变了,主持人介绍之后,正剧开始了。
两个年轻主持人迎来了今天话剧的主角、诗人萧剑先生。
萧剑三十多岁,面目清秀,脸上释放着淡淡的剑气,厚厚的眼镜一眼就看出来是个饱读诗书的知识分子。
他们演的正是《勇斗怒海》,内容是普通而勇敢的年轻人,面对江河洪水,奋期抵抗,无惧风雨,无惧牺牲,前赴后继,和滚滚洪水纠缠在一起,守护着美丽富饶的家园,誓死不退……
“守护家园,誓死不退!”演到第一个高chao时,萧剑先生冲着台下挥起了臂膀,情不自禁地高呼起来。
“守护家园,誓死不退,誓死不退!”观众们沉浸在伤感的剧情中,大部分没反应过来呢,一个主持人对着话筒喊了起来。
观众席里有人跟着喊了起来,谢周全在后面看着呢,就见郑礼信一下子抓住了谢文亨,大声地问:“老谢,你喊了啊,咱俩一起喊。”
谢文亨烦死这种事了,根本就不会喊爱国口号,叫郑礼信这么一弄,嘴里念叨着自己没喊呢,声音淹没在潮水般的口号声中。
不过,他心里有鬼,不惧怕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就和郑礼信争辩起来了。
一个高个子的服务生端着盘子过来,也不知道他和谢文亨谁碰了谁,一盘子咖啡和简食全都扣在老谢身上了。
谢文亨低头擦呢,大个子服务生背对着谢周全冲着郑礼信眨眨眼睛,小声说:“全是恶狗。”
郑礼信刹那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人正是刘大锤。
大锤就说了这些话,不过马上用眼神和郑礼信交流起来。
这时候,大门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警笛声,谢周全看谢文亨还擦脏东西呢,就想跑过来保护,刘大锤朝前一伸腿,谢周全不知道怎么就猜他脚上了,刘大锤一圈打在了对方嘴上,谢周全只觉得口腔里呼啦啦地一热,两颗门牙掉了下来。
他刚要说话,刘大锤变着声地骂道:“打人了,打人了,是个哑巴。”
混在过道里,人都站着呢,周围一片人声鼎沸,谢周全啊了几声,根本就喊不出动静来。
趁此机会,刘大锤拽着他的胳膊,拖死狗一样朝前拖着就走。
这会功夫,门口聚集的伪军中,一个穿风衣戴墨镜的俄国人一脚踹开了铁门,冲着里面一指,冷冷地说:“进去,把演出人员统统抓了,发现可疑分子,一律开枪击毙。”
郑礼信似乎有些看懂了,刘大锤预感这里会有情况,直接就跟来了,还装扮成了服务生。
不用说,大锤在制造混乱。郑礼信猜出来谢文亨也没坏好意,朝着前面快速冲去的时候,顺手把衣服脱了,夹在咯吱窝里,顺手捡起一件观众的大衣,套在了身上。
等他到了舞台前,刘大锤把谢周全带到了一个便门门口,对着大门就摔出去了,一边摔嘴里也没闲着:“流氓,偷看女人的裙子底下,把警 察都引来了。”
萧剑先生和一群演员还在舞台上抗 议喊口号,郑礼信到了跟前,急切地催着他们快走。
别人纷纷自寻路线逃跑,萧剑先是作抵抗到底的样子,无奈被人挤了个趔趄,眼镜落在了地方,他正低头慢慢寻找,郑礼信已经到了跟前。
“安义山的朋友,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情急之下,郑礼信的口气不用质疑。
等萧剑摸到了眼镜,尤里科夫的人已经冲到了大厅中间,几个伪军虚张声势的喊着,郑礼信拽着萧剑就走,到了舞台跟前,把深色棉衣套在他身上,交代说:“趁着混乱跑出去,你比我有用。”
萧剑心情极其复杂,每一回爱国演出,都是视死如归,只要能广泛宣传爱国主义,随时准备倒在日 伪枪口下,没想到郑礼信提起了安义山,还说的很有道理。
关键是,他已经看出来了,郑礼信非得把他救出去。
与其两个人坐以待毙,不如自己先离开。
就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郑礼信口气冷峻地说:“萧先生,看到了吗,我兄弟豁出去了,再这么下去,咱们谁都走不了。”
情况紧急,施救者竟然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萧剑跑出去好几米了又扭头问:“请留下尊姓大名。”
“臻味居的。”郑礼信目视前方,随口回答说。
尤里科夫饿狼一样冲到了跟前,萧剑从东边出去的,不过刚到门口,又从幕布后面绕到西面去了。
郑礼信裹了裹衣服,朝着东面便门就走。
谢文亨在混乱中看到他了,赶紧追上了尤里科夫:“我的弟弟啊,郑礼信在那,我一直跟着呢。”
他们之间的对话,郑礼信没听清,却也看出他们汇合在一起了。
尤里科夫带人追到东门时,郑礼信出了门,猛地关上了门,挂上了门栓。
几把枪齐刷刷地对准了大门,尤里科夫闪在了一边,大声警告说:“郑,跑不了了,小心把你打成了筛子。”
郑礼信已经做好准备了,等他追出来,在开枪之前干掉几个,那样自己闭上眼睛之前心里能平衡点。
尤里科夫给前面两个伪军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趴在地上,从门缝里看了几眼,给他使眼色报告,意思门外有喘息声,还做了个奔跑的动作,郑礼信刚才经过了剧烈的运动,还在门口附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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