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杯流年半杯月

    
    一九九九年的秋分在中秋节的前一天。借鉴上一次的教训，陆小西在早晨才给杨笑文打电话请假回泰宁老家，上一次请假，杨总又是酒又是茶的给陆小西的家人，他觉得礼物太重，没法回报人家。
    电话里杨笑文埋怨陆小西：“本来今天我们发月饼，顺便有两盒茶叶给你，你起个大早就要走，我让王冠把你的东西送到你岳父家吧。”
    放下电话，陆小西开始和金静收拾要带的东西：爷爷的运动服、爸爸的酒、妈妈的毛衣、叔叔婶子的衣服、表弟小龙孩子的变形金刚，一个箱子装得满满的。
    另一个箱子里面是吃的：老鼎丰月饼、红肠，他们准备了好几家的，两样东西就装满了箱子。
    剩下的一个背包是他们三个人准备在火车上吃的、三个人的换洗衣服、陆小西的和金静的手机充电器、刮脸刀、三个人的牙具、三个人的鞋子。因为陆小西决定直接去乡下爷爷那里。
    金静的化妆品都装在手拎包里，她又随手抓了几块巧克力，瑶瑶的棒棒糖。
    武凤莲看着堆在地上的东西笑道：“带这么多东西，赶上搬家了，小西跟家里人联系了吗？”
    拉上李宁运动服的拉链，陆小西笑道：“还没跟我爸妈联系，一会儿上火车后没事给他们打电话，要是我爸也想去，就让他雇个车去火车站接我们，我们正好一个车下乡，求人也麻烦，下乡的车也就二三十块钱，犯不着求人。”
    金静今天穿一身红色运动服，白色运动鞋，一方白色丝帕系着长发，开始她想穿裙子被妈妈阻止：“早晚凉是一方面，乡下可是有蚊子，不怕被蚊子吃了你就穿裙子。”
    瑶瑶换衣服的时候费了好半天功夫，她想穿带米老鼠图案的黄色套装，陆小西不让她穿黄色的，岳父金铭知道是什么意思，秋天飞虫多，黄色的衣物招“小咬”，金静只好给瑶瑶换上一身粉色的套装。
    下车走进候车厅，陆小西背着包，一只手拎着一个箱子，一只手领着瑶瑶，他把拉杆箱让金静在前面拉着，火车票在金静手里。
    验票，走地下通道，三个人随着人流走着，瑶瑶是第二次做火车，第一次还在襁褓里不记事。看到这么多人往一个方向走，她眼睛四处张望，陆小西紧紧抓着她的手，怕她走失，金静拉着箱子比较轻松，她的个子高，晃动的长发在前面，远远地就能看到。
    陆小西买的是两张卧铺票，火车要六个小时才能到泰宁，他不想让老婆孩子坐硬座，其实也省不了几十块钱。
    “从冰城到泰宁每天只有上午八点十分这一趟火车，到泰宁是下午两点多，从泰宁去双合屯大约半小时，如果路上没有耽误，我们三点前就能到屯子。”陆小西把东西放到中铺对金静说道。
    三个人坐在下铺，瑶瑶趴着窗户往外看，看到走过的孩子就喊妈妈一声，陆小西看到四岁的瑶瑶兴奋的样子，想起自己第一次坐火车是二十岁以后，第一次穿毛衣是旧毛线织的，轻轻叹了一声。
    金静发现陆小西的情绪不高问道：“你不是说想爷爷了吗？怎么还有些不高兴？”
    不是不高兴，我是有些感慨，我像瑶瑶这么大的时候，去过乡下爷爷家，一转眼三十年过去了。
    “该给家里打电话了，火车开动半天了。”金静提醒陆小西。
    直起身，陆小西跟金静换了一个位置，对面下铺的妇女像是南方过来的，头上包着蓝色头巾，看人的眼神怯生生的，像是第一次出门。
    拨通家里电话，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是父亲陆伟民的声音：
    “请问找哪位？”
    陆小西笑笑说道：“爸，我是小西。”
    “哦，你们说过节回来，上车了吗？一家三口都回来了吧？”
    “都回来了，我们坐火车回来的，下午两点过几分到泰宁火车站，我想先去乡下看看爷爷，你想不想去？要是去的话在站前雇个车，你跟我们一起去。”
    “嗯，直接去乡下也好，我半个月前骑自行车去了，你爷爷身体还挺硬朗，给你叔叔看瓜园呢，你们回来正好西瓜也都熟了，上次你爷吃的镇痛片吃没了，我给他买了一些，正好我跟你们一起去，把药也给他带去。”
    “爸，要是你去，到市场买一块肉带着，青菜这个时候地里就有，屯子里买肉不方便，我带了一些红肠，没买猪肉。”
    “好，我买一块肉，要是碰到好的白条鸡也买一只，这个你不用管了，到时候我在出站口等你们。”
    瑶瑶刚想抢电话和爷爷说几句，陆小西已经挂断电话。金静哄着女儿：“先吃点东西再睡一觉，一会儿下火车就跟爷爷见面了，今天还能看到太爷爷。”
    “太爷爷是谁？”瑶瑶瞪着眼问妈妈。
    “太爷爷就是爷爷的爸爸。”金静给女儿解释。
    “那爸爸的爸爸就是爷爷？”瑶瑶好奇地问道。
    陆小西被女儿的神情逗笑了，抱起女儿亲了一下说道：“瑶瑶真聪明，一会儿到乡下给太爷爷问好，他是爷爷的爸爸，你得好好表现。”
    瑶瑶狡猾地一笑说道：“把妈妈买的衣服给我，我交给太爷爷，他就喜欢我了，给我一块月饼也行，先给太爷爷吃。”
    吃了几粒葡萄，卖货车过来又吃了一只冰棍，瑶瑶有些睁不开眼，早晨太兴奋，比每天起得早，金静把女儿放平，女儿还想睁开眼，努力了几次还是睡着了。
    查票的乘务员开始查票，发现陆小西和金静坐在一起，直接走过来，陆小西掏出换完的两张票递给她，乘务员看看两人，又看看上铺，把票还给陆小西。
    列车终于到泰宁站，下车的人不多，陆伟民在出站口摆手，金静松开瑶瑶的手，瑶瑶张着两手跑向爷爷，小姑娘搂着爷爷的脖子一连串地叫着，陆伟民眼眶一湿，孙女的叫声触动他内心柔软的部分。
    找到订好的那辆夏利轿车，陆小西打开后备箱，把里面的肉和白条鸡拿起来，放进箱子和背包后把肉和白条鸡放进去。
    陆伟民抱着瑶瑶坐在前面，金静问公公：
    “爸，我妈不去吗？”
    “她在家看着小东的孩子，再说车里装不下，就没让她们来。”陆伟民回头说道。
    从火车站算起，到双合屯有十里地，夏利车开到门口刚好半个小时，陆伟民抱着孙女走在前面，迎出来的老叔后找的老伴从屋里出来大声说道：
    “是大哥来了，爸在瓜窝棚，伟刚上地干活了，小龙两口子和孩子也在地里，小西两口子啥时候回来的？”
    婶子粗大嗓门吆喝着，手也不软，两只手接过陆小西的箱子和金静的箱子，金静看看陆小西一吐舌头，陆小西笑道：“四十多岁的人能拿两只箱子，你肯定拿不动。”
    陆伟民坐在炕上，小西把月饼和红肠衣服都拿出来放在柜盖上，婶子穿着半袖花汗衫还觉得热，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说道：“大老远的还惦记给我们买衣服，你们住得远，要是近的话，现在苞米香瓜下来了，这时候乡下可比你们城里好。”
    瑶瑶拿起一块月饼对妈妈说道：“我们去看太爷爷吧，我给他送月饼去。”
    陆伟民站起来吩咐弟妹：“我买了一块猪肉和白条鸡，你收拾一下，我领他们去瓜窝棚看看爹。”
    下午三点多，太阳虽然不像中午那么烤人，也还是闷热，金静把上衣脱下来系在腰上，陆小西干脆把带来的运动背心短裤换上。
    墙边趴着的黄狗站起来，慢慢地走过来，婶子呵斥了一声大黄，黄狗乖乖地低着头靠着土墙，陆小西也学着婶子，嘴里叫着大黄，伸手去拍黄狗的脑袋问道：“这条狗也叫大黄？我记得我小时候那条狗就叫大黄。”
    婶子笑道：“这个就是那条狗下的崽子，不对，是那条狗下了一窝，那窝狗又下的它，你说的那个大黄是这条狗的姥姥了。一晃你都三十多了吧？狗也就活个十来年，这个是第三代了。
    大黄狗似乎通人性，陆小西喊了一句，它就摇着尾巴跟在后面。瑶瑶见爸爸喊大黄，她也学着陆小西的样子喊起来，四个人一条狗，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向东走去。
    瓜窝棚离屯子不远，也就有一里多地，远远地，陆小西看到手里拿着草帽扇风的爷爷，他对女儿说道：“瑶瑶，你不是说要送给太爷爷月饼吗？前面地里站着的就是太爷爷。”
    瑶瑶看看妈妈说道：“妈妈，太爷爷比爷爷老，你跟我去送月饼吧，我有点儿害怕。”
    陆伟民被孙女的话逗得哈哈大笑，陆小西冲着爷爷的身影喊道：“爷爷，我们来看你了。”
    野外空旷，声音传出很远，陆玉林看清来人是儿子陆伟民领着孙子一家，咧着还剩几颗牙的嘴无声地笑着。
    陆伟民走过来，掏出带来的镇痛片递给父亲说道：“爹，孩子们从省城回来，陪你过八月十五。”
    陆玉林一只手抓着小西，一只手接过曾孙女递过来的月饼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辈人说树高千尺叶落归根，乡下虽然没有城市热闹，但是养育了我们陆家几代人。”
    “爷爷，将来我老了也回这里，你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陆小西趴在爷爷耳边喊道。
    “傻孩子，爷爷八十多岁了，活到一百岁是不能了，活到九十岁没问题，我给你们摘瓜去，爷爷可是远近闻名的瓜把式。”
    瑶瑶熟悉了太爷爷，不像开始那样拘束，开始追逐低飞的蝴蝶，嘴里嗷嗷的叫着，大黄狗友好跟在她身后，金静怕女儿绊倒，紧跟后面。
    陆伟民看看远处低头选瓜的父亲对儿子说道：“小西，爷爷一年比一年老，你们要是有机会就多回来几次，你没看到刚才爷爷有多高兴。”
    陆小西看着父亲的眼睛说道：“爸，我虽然去了城里，每次做梦还是梦到这里，梦里的爷爷比现在年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没忘本就好，我们的根在这里。”陆伟民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知道，爷爷的爷爷就长眠在后山，我们的根在这里。”陆小西嘴里说着，眼神望向远处，那里有一片茂密的松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