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来的弟子姓徐,单字一个琅。
徐琅不是没后悔过,因为路上遇见的道友们,听说他要来魔界‘送死’,眼神立马就变了。
他们想抢他的储物囊,想当场把他杀了,便宜自己占。
不提前路艰辛,这坑爹的‘队友’,都让徐琅差点心态崩溃。
——这样的修真界,还有救的余地吗?
他不知道,他只是没日没夜的往魔界跑。
这一刻,魔界近在眼前,他却不知道怎么办了。
天上飞着魔兽,地上走着魔人,干涸的土地中、缝隙里,流窜着黑色的魔气。
与灵气四溢的修真界浑然不同。
像是重新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像是他生长的修真界都是一场梦。
“呼、呼……”
徐琅紧张得掌心冒汗,不住的喘气。
他每每看见魔人走远,就想拼着一口气冲进魔界!但拳头握紧了,身体紧绷着,心里建设做好了……却偏偏浑身僵住了,动弹不得。
他在此处耗费了半个时辰的光阴,全然拿那魔界结界没办法。
他没把握,不知道小小的魔界入口是不是能让每个人无声无息的进去。他过去了,会不会被立刻抓起来……
徐琅不能莽撞,不能轻易孤注一掷,极清门所有的希望,临行前五长老那坚毅的眼神,时时刻刻记挂在心中。
成了一块巨石,成了无形的压力。
突然,他听见走到大石头旁的魔人们交谈:
“尊上大人走了许久了,怎的还不回来?”
“……谁知道呢,说是魔后想出去看看,大概还在玩儿吧。”
“啊?魔后这么不讲道理啊?再过几日,尊上都能打下三界了,紧要关头出去玩儿……啧。”
“没办法,尊上很爱魔后——我听说,魔后是灵界哪个大宗门的长老,不过后来入了魔,被逐出宗门,这会儿故意拖着尊上,也不知是不是想回到灵界帮助那些愚蠢的修士们。”
“……”
徐琅捂住嘴,不敢让他们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道姝长老!他们说的魔后,一定是道姝长老!原来道姝长老已经回了灵界,连魔尊也跟着去了?
他们,他们该不会去了极清门吧!
听魔人的意思,道姝长老心里还惦记着极清门?!
那、那……那五长老的努力没有白费!徐琅开心了一瞬,可转念一想,自己失去了道姝长老的踪迹,又萎靡下来。
-
梵朔是真正的被激怒了。
若说他发现师父去了极清门极寒峰下,又担忧又烦躁时——这会儿看她又往魔界去,简直整个魔都要癫狂了。
你回魔界也不愿与我一同,说什么天长地久,说什么在魔界安家,更不可能是真话了。
拼命救了掌门之女,又为了她甘愿背弃他……置那些许好的承诺不顾,把他当做笑话,当做包袱丢了!
姬容看他转道回了魔界,犹豫着要不要跟上。
他不确定梵朔回去到底是因为道姝在魔界,还是要回去发号施令,彻底灭了灵界。
姬容选择回无妄峰养伤。
——因梵朔的交代,无妄峰被完整的保护下来。
下面有魔人看守,非高等魔族不准进。
姬容靠着自己这还有点作用的血脉,重新回到了无妄峰。
他从未去过道姝长老的卧房,只有小桃花精和梵朔这两个亲密些的弟子去过。
所以姬容去了。
他与道姝相处的时间真心不多,即使有,也不敢独自霸占着——在她身边的时光,他始终畏惧着小魔尊。
那个时候小魔尊尚未觉醒魔龙血脉,只因有个‘魔尊’的名头,让他驻足不前。
明明很想学着小桃花精,在紫衣女子身边打闹撒娇,却真的不敢。
他是会撒娇的,也能学成道姝最爱的模样。
不敢、不敢、不敢。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这种日子是到不了头了。
一直要被人威压着,瞻前顾后。
小魔尊觉醒了。
带着憋了几百年的魔族,卷土重来了。
姬容熬出了头,成了护法,有莫大的功勋。
——然后为了一个道姝,全都葬送。
这还不觉得有什么,他承担压力承担习惯了。
心里不平衡是从道姝不拿正眼看他那天开始的。
那时,他满心怨恨,满心阴暗,却又不得不踏上与其他徒弟联合,去魔界救道姝的行动。
如今安静下来,他发现——
他心里的那些黑暗,从未褪去过。
他费了那么多心思,花了那么多手段,还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人。
或许今生都得不到了,或许道姝能属于任何人,就是不属于他。
那他……有什么顾忌的吗。
他得不到。
谁也不能得到。
姬容疗完伤后,给自己灌了许多许多无妄峰残留的魔药——这是道姝为梵朔准备的,他偷走了,他得到了。
他赤红着双眸,将无妄峰所有的一切摧毁。
甚至发飙之际,杀了好几个魔人。
-
徐琅终究被巡视的魔人发现了。
更倒霉的是。
下一秒,魔尊凭空出现,恶狠狠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唔!……放、放……”
那大手又快又狠,让徐琅没有一点反抗机会!!
魔人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出去时还温文尔雅的尊上大人,怎么回来就如此狠辣?
这个修士是意图不轨不错,但哪儿轮得到脏了尊上大人的手呀?里边儿多得是擅长拷问的魔族!
“该死。”
小魔尊喃喃的念着,也不知道是说谁。
他手上青筋绷起,映衬着如死人手一般的青白,无比可怖。
魔人们自然不敢冒犯尊上,他们慢慢的退远了——就在以为这人必死无疑的时候,从天边又闪过两道光。
一道浅紫色,一道乳白色。
等到那光落地,才发现。
可不是魔后大人么!
……呃,旁边还有个貌美如花的女修士?
魔人们退后的脚步停住了。
他们直觉,将会有一场狗血大混战,千百年难得一遇的那种。
“……梵朔!”
关雾星一看极清门的小弟子要没气儿了,顾不得多想,上前一把抱住梵朔掐他的手臂,几乎称得上哀求,“那个,咱们别生气嘛,有话好好说呀……”
独孤卿晚了一步。
她本来要拦住紫衣女子的。
魔尊太过危险,实在不适合这么贸贸然靠近。
但。
他没有伤害道姝。
在盛怒之下,在魔气暴走中,也没有。
“……好好说?”梵朔冷笑,“你给过我好好说的机会么?”
“一言不合的走了,你可想过我?说要陪我很久,可你能为了一个不熟的女人这样对我!”
“你不愿我杀这个,杀那个,我几时没听你的话?——你呢?骗我都不愿意骗久一点么?”
关雾星自知理亏,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手上却不肯放开他,抱着他的一条胳膊,像是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知道他喜欢与她亲近,这会儿也很卑鄙的在利用这一点。
而他也知道她在利用——被他说了几句,便不说话,连哄哄他也懒得了。
梵朔心中又气又痛,可又不能真的当她面让她不快,真惹得她再也不愿与他在一起。
他是想过,他们彼此相爱的场景。
道姝不是见谁都要救的人,无非是这两个人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她不说,不是故意隐瞒,是不能说。
梵朔知道,他全知道。
他比关雾星自己还了解她。
“……”
关雾星咬着唇,眸子里溢上了雾气。
她在心里对系统唾弃自己:你看我,还有脸哭!呜呜呜小魔尊好可怜啊,我都觉得我不是个东西!
【那你对他好点儿啊。】
【关雾星:我不知道怎么对他好啊!也没有人教过我。】
【……】系统也不知道,所以它闭嘴了。
僵持片刻,黑袍男人退了一步,松开手。
徐琅跌落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独孤卿连忙过去扶着他。
“梵、梵朔……”
关雾星还是没有松开手,她靠近了一些,期期艾艾的小声嘀咕:“我知道,我、我这次做的不好,没有下次了真的,我……我发誓。”
黑袍男人不为所动。
他只深深的看了她许久,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入了魔界。
关雾星追了两步,又听身后独孤卿叫了一声,才停下脚。
黑袍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前方。
追不上了。
“……我对这里不熟悉,还得劳烦道姝长老,带我去稍微安全的地方。”
独孤卿被周围魔人们的视线盯着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抿了下唇,补充道:“若是麻烦,那不必……那,那也没关系。”
她改了下措辞。
‘那不必了’听起来较为不近人情,换成‘那没关系’,显得温和一些。
求人的态度就应该温和,而不是始终高高在上,像是别人欠了你什么一样。
“好,我送你们一程。”
关雾星有点逃避的想,等小魔尊气消一点点,她再过去说些好话吧。
现在怕是火上浇油,说啥都不好使。
——却没想到。
这一走,便是永别。
-
扶风客栈离魔界很近,这里的客人各式各样,人鬼魔神没有不欢迎的。
徐琅主要是连日疲劳,加魔尊的刺激……这才昏迷了,休息几日再吃点药补补,很快能好。
送走鬼大夫,独孤卿与关雾星四目相对,有点尴尬。
“……那个,道姝长老,您与魔尊,真是那种关系?”
独孤卿早就想开口问了,又怕问得太直接,让关雾星不好回答。
踌躇半天,她一咬牙,话便问出来了。
关雾星捧住脸,“算是吧,反正不是纯洁的师徒关系了。”
独孤卿,“……”
她咳了咳:“你还挺,诚实的。这种事太过惊悚,我不好做评价,你高兴就好——只是梵朔看起来跟从前一点儿也不一样,你要辛苦许多,迁就许多,也挺难为你的。”
“不是。”关雾星不能把这种脏水往他身上泼,“其实是他迁就我,是他比我辛苦。”
“我很多时候都太迟钝了,只顾自己高兴,没有想到他的情绪。你以为他跟我闹脾气是我受委屈,实际上他受的委屈比我多多了……哎,等下再哄,让我矫情一下。”
独孤卿百感交集的点头。
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再多话,反而显得她有毛病。
又是漫长的沉默。
-
-
得知道姝被姬容杀死在扶风客栈,梵朔木了很久。
他还等着那人办好手上的事,回魔宫来哄他。
手下的人不用他命令,已把杀人的姬容、旁观证人独孤卿带来了。
还有……
道姝的尸体。
“我杀了她!我终于杀了她!哈哈哈哈……”
姬容一路好好地被压过来,一句话不说。可见到王座上的梵朔,他疯狂大笑:“你快杀了我吧!我早就过腻了!”
“我这一生,总算是做了点对得起自己的事!”
他手舞足蹈的笑,像是每根头发丝都充斥着愉悦的气息——若是他脸上没有泪痕的话。
梵朔懒得理这疯子,只让人把他带下去丢到地狱里,没别的话。
那昔日的掌门之女,高高在上的独孤卿。
她瘫软在紫衣女子的尸身旁,面上仿佛还未回过神来,十分恍惚。
直到黑袍男人走进,抱起了道姝——她才抬起头。
眼中含了不知多久的热泪,终于顺着眼角掉了。
她说她还没报恩。
她说她早就想夸道姝,说不知从小到大吃了什么,长得这么好看。
还想说道姝挑男人的目光不行,一会儿看上她那没什么用的废物父亲,一会儿看上需要人哄的魔尊大人。
她说从未想过,人的生死这般随意,她又问梵朔有没有办法,哪怕抽去她身上所有的魔气。
“我不是要跟你抢什么,”独孤卿站起来,一字一顿,“我只是报恩。”
梵朔头也不回的抱着怀中人走了。
像是倦到极致,不休息片刻,就撑不下去了。
-
梵朔后悔吗?哪怕在那人的最后一刻,也在跟她闹脾气?
他不后悔。
他极少用他人的过错惩罚自己,好似理智的过分。
他后悔不后悔,都改不了姬容发疯要杀道姝的事实——既然如此,他是没错的,道姝是没错的,错的是有病的姬容和在旁边,却保护不了道姝的独孤卿。
道姝的尸身香得过分,放了半年也没见腐朽。
梵朔静静的望着她,静静的把自己烂成白骨的手恢复如初。
他想与这人一同烂成泥,烂成灰的。
可是她不给他这个机会,死了,像是睡着了,像是用这种方式,要他保持原样好好活下去。
霸道的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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