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新秩序

第五十九章 阵前答话

    
    申时左右,同军前锋进渡过临安城北的湍水,便迅速展开警戒,驱逐宋军斥候,搭建浮桥,勘察地形,并以白灰在临安西、北、南三面标定各部的立营区域。
    随后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各师营陆续开进前锋标定的区域,又很快分散开来伐木掘土,赶在天黑前立营扎寨。
    同军各部的行动紧张而有序,人员来往穿梭却忙而不乱,极具军事美感。
    当然,落在远处紧张的宋军士卒眼中,则是大战将起,敌人却不把本方放在眼里的憋屈和压抑。
    实际上,两军相距数里,即便天气晴好,普通人仅凭肉眼也就能够看到行进的队列、移动的大旗等显眼目标,并不能看清同军官兵个人的具体动作。
    而随着同军到来的人数不断增加,活动的烟尘不断增多,临安城墙上的守军更加难以观测他们的行动。
    不过,有秩序的军队和无秩序的人群行动时产生的烟尘效果是不一样的,而有经验的军士就可以依据这一特征推测大军的人数、士气等情况。
    临安城墙上便安排有专门负责侦察同军行动的军官,以随时向不通军伍的亲征行营使李纲汇报同军到位人数。
    四千……
    五千……
    七千……
    一万……
    一万五……
    李纲初时还能与身旁的属僚和将佐们谈笑几句,以显示自己镇定自若,丝毫不将伪同的大军放在眼里。
    可随着抵达湍水边的同军人数不断更新,其人的脸色逐渐严峻起来,就连呼吸的节奏都因紧张而放缓了几分。
    “相公!是正乾——伪帝!”
    其实,不需要身旁的将佐特意提醒,以李纲的视力也能隐约看到落日余晖下,正乾皇帝的赤底金龙大纛正缓缓进入视野。
    远处正在立营的同军将士纷纷停下手中正在进行的工作,山呼万岁的巨大声响仿佛能够随着北风传入紧张不已的宋军官兵耳中,给大战将起的压抑氛围再增几分。
    正乾皇帝的车驾抵达同军立营位置后并没有停止,而是在御营官兵的护卫下,继续缓缓向南,不断靠近临安城。
    城上的李纲等人明知道此时是最好的反击时刻,城下也有现成的勤王兵马,若有猛将强兵趁机朝狂傲自大的伪帝发起冲锋,搞不好就能再打出一个高粱河——
    咳——
    可惜,大宋现在是既无猛将,也没有强兵,士气还极端低落。
    这种情况下,派出去再多人也只能是送人头,更别想打退大同最精锐的御营兵马。
    城上城下万余名宋军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伪帝大摇大摆靠近,并最终停在了己方远程武器极限射程之外,现场气氛压抑至极。
    就在众人猜测正乾皇帝此举的意图时,对面大军中一名骑士越众而出,径直穿过赵宋勤王大军左右两营之间的隙地,似乎是要朝李纲等人站立的复燕门而来。
    勤王大军营中,能够强力统合秦凤路、永兴军路两地人马的狠人李孝忠仓促逃走,朝廷新任命的统领辛兴宗威望不够,勉力稳住军心都很难。
    朝廷不下旨意,其人根本不敢对这个明显是传信的同军骑士采取任何行动。
    就在一个时辰前,朝廷突然下旨捉拿李孝忠,虽然因为其人提前逃跑没拿到,但还是在勤王官兵中造成了很大的混乱。
    李孝忠这厮狂上了天,谁都都看不上,在首批勤王军诸将中的人缘非常不好。
    但其人肚子里有货这点却是众将公认,就是受过他羞辱的辛兴宗也不得不服。
    这类人平日里非常招人厌,可真到打仗要人命的时候,大部分人还是希望能接受李孝忠这样战将的指挥。
    别的不说,至少在其人麾下活下来的几率要大得多,甚至还能跟着博富贵。
    结果,皇帝刚封了李孝忠的官,承认其人对首批勤王大军的统辖权。
    官帽子还没戴热,又免去其职,还派军队来追捕,就着实让人看不懂了。
    看不懂朝廷迷之操作的勤王官兵此时都还处于混乱之中,尽皆眼睁睁地看着同军骑士如入无人之境般穿营而过。
    “聿——”
    直到抵近了复燕门吊桥边,大同御营亲兵王德才勒马停下,随即抬头,对着城上目瞪口呆的李纲等人高喊:
    “大同正乾皇帝御驾亲征,问罪赵宋,速唤你国皇帝阵前答话!”
    李纲虽然惊讶于同军小将都有视万军如无物的胆魄,却没有真的被其人惊呆,脑子里一直很清醒,王德的话一字不漏地都听到了。
    天子乃万金之躯,身荷大宋江山社稷之重,出不得任何差错。
    前几天,官家在皇城宣德门上犒赏守城官兵,都是由李纲代为传旨,现在又如何能到敌人的“阵前答话”?
    而且,王德语气轻蔑,对官家全无敬语。
    即便大宋最终不得不与大同和谈,也不能毫无底线,更不能任这一个低贱武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折辱天子。
    念及此处,李纲勃然作色,指着城下的王德厉声大喝:
    “快!给本官射杀此等不知上下尊卑的贼子!”
    “使不得啊相公!”
    “相公!万不可冲动!”
    “相公——”
    复燕门城门楼上,紧张不已的宋军兵士尚未对李相公的命令作出及时反应,李纲身旁的将佐属僚就已经争相劝阻其人了。
    众人这么紧张,自然是因为他们知道“两国交兵,不杀来使”的古训。
    不过,这句话并非严格的国家义务,而只是一般意义的优待惯例。
    实际上,战争中斩杀故意对方来使并不鲜见,这样的例子不绝于史书记载。
    交战中,是否善待使者其实跟这句古训没有太大的关系,而主要取决于交战双方的实力对比和主将的作战决心。
    只要杀使有利于稳定军心,激励斗志,乃至逆转战局,那便杀了。
    现在的问题是大宋根本没有打赢此战的信心,只能以战促和,甚至幻想以拖促和。
    抛开传话小将不会说话这点暂且不论,强势无比的正乾皇帝不远千里亲自统帅大军来到临安,还没开打就派人来“请”赵官家出城和谈,可以说诚意十足了。
    天子怎么“答话”的问题还可以想办法再与大同协商,在此之前绝不能冲动行事。
    只要李相公命令的箭矢射了出去,甭管能不能射杀城下的同军骑士,大宋就失去了正乾皇帝赐予的和谈机会。
    如此打脸的行为绝对会触怒架子颇大的正乾皇帝,待到城破之后,朝中文武或许还能留下一部分,城上没有劝阻李相公的众人绝对难逃被戮。
    性命攸关,叫不敢对抗大同众人如何不急?
    其实,李纲也清楚这一点。
    其人嘴上喊得虽凶,但众人劝阻后却不坚持,以此既表达大宋绝不可辱的坚定决心,又能勉强维持以战促和的局面不破裂。
    只是,城下的大同使者王德还真是一介武夫,哪里想得到李纲肚子里的弯弯绕绕。
    不过,其人也懒得想。
    出发前陛下便有吩咐,对宋人就要强势,不用给他们面子。
    趁着城上赵宋官员拉拉扯扯装腔作势演戏正热闹的功夫,王德取下背上的强弓,迅速拉满,对着城墙上的李纲大喝一声:
    “呔!狗官,看箭!”
    嘣——
    开弦之声传来,李纲应声而倒。
    “相公!”
    “相公——”
    “哈哈哈——”
    城上众人慌作一团的时机,城下的王德却直接调转马头,也不看自己究竟有没有射中,大笑着扬长而去。
    “本官没事!都散开!”
    李纲确实没有事。
    因为王德的弓上根本就没有箭。
    不过,真等到他人以弓弩指着自己开弦的危急时刻,李纲才知道自己的养气功夫还是差得很远。
    刚才,同军小将开弓的瞬间,其人竟然没有注意到对方弦上没箭矢,真以为自己要死了,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身体也僵硬挺直并不受控制地后仰。
    若不是众官佐及时扶住,李相公可能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同军小将的空弦放倒了,若是这样,这丑可就出大了。
    等众人确认尚书右丞确实没事,恢复镇定后,城下的同军小将已经大笑着跑远,射之不及。
    当然,经此一闹,众人尽皆心情复杂,也没人敢再虚张声势提议射死此人了。
    王德回到阵中,就一五一十向皇帝详细汇报了宋人的反应。
    其实,徐泽之前在望远镜中就已经大略看清了李纲等人的闹剧,当即笑道:
    “这么说来,赵宋这帮大臣是准备顽抗到底咯?”
    正乾皇帝陛下经常亲自教导有天赋的亲兵,王德知道陛下是在考校自己的判断能力,便照直说。
    “回陛下,臣认为宋人意见并不统一,有人想和谈,有人有担心我朝开出的条件太苛刻,才故意命军士射箭吓唬臣。”
    “不错,子华虎胆(王德表字子华),朕这匹青骢马便赐予你了。”
    “谢陛下赏!”
    其实,徐泽并不是太在意李纲等人的想法。
    因为,决定赵宋朝廷接不接受和谈条件的终极力量并不是他们的决心。
    待王德领了马兴奋地退回队列中,徐泽随即传令道:
    “命二师、九师炮营上来,赵宋君臣办事黏糊,咱们不提醒一下他们,怕是不会这么快就想明白该如何做的。”
    湍水河畔,大同正乾皇帝好整以暇地调整大军部署。
    临安皇城之内,大宋君臣也已经乱作一团。
    早在昨日下午,穰东镇军寨守将韩世忠就送来了正乾皇帝御驾亲征,沿途各城寨皆不能挡,同朝大军即将抵达临安城下,请朝廷早做准备的紧急情报。
    此后,大宋皇帝赵桓便处于一种病态的亢奋之中。
    准确地说,是紧张、恐惧、期盼、彷徨等各种复杂情绪深度纠缠,导致其人完全无法镇定下来,更不可能睡得着。
    自徐泽公开造反打败朝廷大军,又兵下开封府逼迫朝廷签订城下之盟开始,其人的名字就成了天水赵氏子孙挥之不去的梦魇。
    赵桓也曾极度害怕徐泽,以至于得随蔡京老贼进入同营谈判的路上,其人哭得死去活来连嗓子都哭哑了,更是在徐泽的大帐中当场被吓晕。
    但谈判之后留在同军中做人质的日子,却让赵桓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主动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和未来。
    在其人心里,徐泽依然非常可怕,却也值得他发自内心的敬重。
    正乾皇帝的身上有种赵桓无法理解的人格魅力和强大自信,让他极度着迷,以至于质子期结束要返回东京时,其人竟然生出了留在大同帝国的想法。
    时隔四年,正乾皇帝再次兵临大宋都城,已经做了皇帝的赵桓自然非常紧张害怕,但也隐隐期待再次见到可敬的正乾皇帝。
    由此,得知徐泽要求自己“阵前答话”时,赵桓竟然鬼使神差地忘了害怕,当场便应了下来。
    其人如此“胆豪”,倒是充了英雄。
    却吓得一干臣子魂飞天外,生怕天子轻率盲动中了伪同奸计,尽皆拼命磕头劝谏。
    什么天子万金之躯,岂能涉险?
    什么伪同狡诈,毫无底线,如今中宫和大宁郡王尽皆陷于敌手,官家再有闪失,谁可为大宋守社稷?
    什么大宋生民亿万,财赋足以养百万雄兵,抗衡伪同并非难事,伪帝仅有数万兵,便想诓骗陛下涉险,万不可中其奸计。
    ……
    被臣子们一劝阻,赵桓也很快清醒过来,想起自己这段时日对抗同军的举动,顿时又颓丧下来。
    其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身份虽尊却没有什么实权的皇太子,而是赵宋王朝的皇帝,享受无上权力的同时,也意味着少了很多退路。
    这帮臣子着实让人厌烦,一个劲强调同军有多危险,正乾皇帝有多恐怖。
    这些,朕都知道,还用你们讲?!
    现在的问题是正乾皇帝带着大军打上门来了,就等着朕回话,可朕不出去,谁去?!
    这个问题迅速难倒了劝谏的臣子们,派谁入同营答话的问题并不难,难的是除了官家,还有谁能说服正乾皇帝退兵?
    幸好,他们很快便用不着纠结了。
    大宋君臣尚未议定出结果,城外的大炮怒吼之声便传进了宫中——正乾皇帝耐心有限,已经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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