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一早,周道宁来了禹谷?接唐方去体检, 见唐方眼下青黑两片, 皱了皱眉:“夜里没?好?”
唐方把围巾拢了拢:“还好。吾私噶去就可以了, 真格,用勿着麻烦侬。”
“吾勿放心。”周道宁淡然否决:“等陈易生回来, 有宁陪侬去, 吾会得自觉格。(有人陪你去, 我会自觉的。)”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 唐方只能跟着他往外走, 包里手机却响了起来。
“喂,你这个臭——家伙, 怎么失踪了?”唐方压低了声音,把臭蛋改成了臭家伙。
周道宁突然停了下来,唐方差点撞在他背上。
“打好电话再走, 来得及。”周道宁扶稳她, 自己走开了几步让出空间。
唐方背过身喂了好几声,看屏幕上显示微话通话质量差, 实在听不见,却舍不得挂断, 又喂了好几声,那边却挂断了。她刚要拨回去,陈易生却改打国际长途回来了。
“糖糖?现在听得见吗?”
“听得见。干嘛这么浪费, 国际长途很贵的。”唐方笑着嗔怪他:“你怎么玩得太high了是不是?声音都哑了。”
“昨天在丛林里一直没信号, 对不起。”
“没事, 我知道的,放心,我才没等你呢,很早就睡了,现在去体检呢。”唐方怕他担心,赶紧交待:“周道宁特地陪我去医院——”
“那就好。”陈易生的声音大概因为信号不好,依然断断续续的。
“你今天几点的航班?要不要去接你?”唐方笑着问:“我给你带鸭绒衫。”
“有个事你别生气——”
“什么事?”
“这边的甲方也要参赛,我想陪着完赛后再回来。”陈易生的声音听起来特别遥远。
唐方怔了怔:“你今天不回来了?”
“暂时回不来——我改了三十号的航班。”
“二号就是婚礼了,不是说好明天或者后天就去东山的吗?”唐方有点失落,理智却劝说自己身为乙方,陪甲方娱乐运动应酬都是正常工作范围,她低下头,脚尖在青青的石板路上磨了磨,灰紫色的麂皮靴子划出一个个小小的圈。
“对不起——”陈易生猛地咳嗽起来:“你好好的,等有信号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陈易生!”唐方顿了顿:“你没事吧?生病了没有?受伤了没有?声音听起来很怪。”
“没事——你记得多发消息给我。”
话筒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叫易生的,叫Eason哥的,有男有女,很忙的样子,电话骤然断了。唐方呆呆站了一会,他忘记今天产检就可以知道长安到底是女孩还是男孩了呢。她转过身一抬头,撞进周道宁深沉黝黑的眸子里,冬日清晨的霜华似乎凝结在他的眉骨上。
“陈易生今朝勿回来了?”周道宁的声音也挂了霜。
唐方笑了笑:“嗯,要陪甲方完赛呢,月底才回。摩托车越野赛挺危险的,还是陪着好,万一出事好事变坏事,不过项目已经拿下来了。伊啊没办法格,要不是因为吾和长安,伊啊勿需要上班,去看甲方脸色——”
“用勿着帮伊解释。”周道宁吸了一口气:“走吧。我送你们去东山,正好给外婆扫墓。”
推开115号的大铁门,周道宁侧身让唐方先出去,终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唐方,有些男人是永远长不大的。”
唐方抿了抿唇,默默往弄堂外走去,走多了几步,一转弯,主弄堂里车水马龙,车声人声逐渐闹忙起来,两个人的身影一前一后融入了早高峰里。
***
李敦抢过陈易生手里的手机,瞪了Alice一眼:“说了不能动!还让他打电话?!”
刚从厕所回来的Alice低眉顺眼地认错:“对不起,墩子哥。”
外头涌进来的许多车友和H公司的人都还没来得及问候陈易生,就被李敦扯着大嗓门都赶了出去。
陈易生懒得理他们,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机不松手,闭上了眼。他受伤是司空见惯的事,亏得H公司赠送的骑行服质量超佳,又不是直接触发地雷的,比起摔下悬崖再被跑车砸身上那次只能算轻伤,只是腿上的伤口虽然都不深,却极为密布,一时半会动不了。他对自己的康复能力更有信心,坚信一周后肯定可以回去参加婚礼,只要人回去了,什么都好了。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家糖担心。
李敦赶完人,回到病房里,拉过一张椅子在病床前坐下:“兄弟,这次多亏你了,我欠你一个人情,一辈子记着。”活动是他组织的,就算都签了生死状,Alice真要出了事,他一辈子不好过,陈易生要是出点什么事,他更过不去。
陈易生无力地抬了抬眼皮,扯着嘴角笑了笑,万幸自己没有毁容,要不然回去怎么以□□糖求饶过呢。
Alice垂着头低声跟了一句:“Eason哥,我欠你一条命,我也一辈子记得的。”她的腿拍了片子显示只是韧带拉伤,并没有骨折骨裂,医护人员给她配了轮椅,她检查不肯坐,要了一对拐杖,一定要跟着陈易生。
两人再看病床上,陈易生却已经睡着了。
***
“粉红颜色格衣裳好准备起来了。”做彩超的医生是沈西瑜特地托人打过招呼的,不能明说,近乎明说的暗示还是可以的。
唐方看着对面墙上贴着的禁止医学鉴别胎儿性别的白纸黑字,再看看屏幕上立体呈金色的小胎儿,鼻子酸酸的,赶紧笑了起来:“伊拉爸爸要高兴色了。”
“宝宝的头围比孕周大一周,很正常,现在胎动活跃吗?”
“有时候活跃,有时候安静。”唐方仔细回忆了一下,后悔没有详细记录。
“现在伊勒?高,手挡牢面孔了,看勿清爽。(她现在在睡觉,手挡住脸了,看不清楚。)”医生伸出手,迅速大力地压了唐方的肚皮好几下。唐方呆呆地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操作,这样也可以吗?
医生淡定地说:“叫醒伊看看,会勿会得手放开来。帮侬拍几张面孔照片。”
“现在就有面孔了?”唐方表示吃惊。
医生和旁边的护士都笑了起来。
屏幕上的胎儿不耐烦地动了动,手却一直含着嘴里。一张,两张照片迅速出现在屏幕左下角,唐方再看看自己的肚皮像波浪一样微微起伏着,眼泪瞬间就迸了出来。
陈易生不能看到真是太可惜了。
“鼻子很挺。”医生笑了起来:“要勿要做一张DVD保留?”
“可以伐?”唐方又惊又喜,鼻子挺,随她爸爸。
出了彩超室,很快拿到报告和一张DVD,唐方仔细看着报告上的数据,全是缩写,BPD、GA、OFD、FL等等,幸亏她第一次做B超就都做了检索,看到腿骨发育和孕周相等,不由得叹了口气,想生一个长腿姑娘的梦想很难了,看来也随她爸。
出了医院,周道宁载着她去仙霞路新旺喝早茶。
“算了伐,勿饿。”唐方把手上彩超的十几张照片拍了发给陈易生,又发给母后和常总工,再发到五朵金花群里,喜滋滋地回答众人的问候和问题。
“怀孕,要少切多餐(少吃多餐)。”周道宁瞟了一眼,看向前方:“唐伯伯啊一道去,伊港侬最欢喜榄菜鸡丁米线配火腿丝炒蛋,再加一个冰鸳鸯,对伐?”
唐方才发现车子是开向古北方向,笑着点头:“嗯,新旺早餐套餐性价比蛮好,不过每家店品质还是有差别。”新装修过的这家一开始取消了榄菜鸡丁米线,是唐方特地争取回来的,现在这个套餐是手写贴上去补充在早茶菜单末尾的。她曾经很得意地告诉过陈易生,陈易生还拖着她特地来吃过一次。
想起陈易生,唐方忍不住又打开手机,女儿的五官虽然只是彩超模拟的,看得出眉眼鼻子都像爸爸,头看起来很大。人家有伞,我有大头,以后也不愁了。可陈易生却依然没有回音。
到了古北,唐思成和方树人站在小区门口正在讨论外孙女的长相,难得两个人都笑嘻嘻,上了车,又拿着打印出来的几张照片看了半天。
“怎么不像糖糖?眼睛肯定大的!”唐思成恨不得让周道宁说句公道话:“看看这眼线多长啊。”
“像像像,你说什么都行。”方树人手指划过照片上的面孔:“宝宝一直在吃手,养出来还是要戴手套的。我昨天买了两个蜡烛包,没粉红颜色,明朝再去买。”
“干嘛一定要粉红色的啊。”唐方回过头笑:“我就从来不喜欢粉红色,粉蓝米黄奶白不都挺好的。”
“就要粉红的。”方太后竖起眉毛:“侬勿欢喜?!帮帮忙,小辰光为了一双红颜色皮鞋,哭赤无赖哦!两百多块洋钿,外婆压压交去买回来格,结果呢,穿了半年就小了,又勿肯送宁!”
周道宁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唐方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咳了两声。方树人看看周道宁的后脑勺,不再插刀了:“陈易生呢?今天回来?我们想不如明天就回东山。万一婚礼上还有什么要改的,早点到早点改总归好的。”
一听陈易生要月底才回,方树人碍着有周道宁这个外人在,压住了火气哼了两声,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男人在外头上班,也是没办法的。陪玩,不要陪些乱七八糟的才好。”
要多发信息多打电话多通视频,最好和他同事也能联系上,很多盯人诀窍说不出口,方树人憋得难过,到了茶餐厅,硬是多吃了一只猪排包,也没禁止唐思成偷偷往鱼蛋粉里加广式辣椒酱。
一听周道宁请缨送他们回东山,不知怎么,方树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回到陈易生死皮赖脸要送他们去东山的时候,拒绝了好几次,直到周道宁低下头说了句想给糖糖外婆扫个墓,方树人叹了口气,不再说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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