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最早属于我的书斋,是上海市青年宫的六楼阅览室,当年在江西路近福州路口的,如今已成了或许是饭店或许是旅馆或许是什么公司了。
放学了,我背了书包一头扎进那里面。常常是天都全黑了,还在捧着《青春之歌》、《林海雪原》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狼吞虎咽。
母亲终于熟门熟路地寻了来,往面前一立,身影挡住灯光投到书上。不用说一句话,女儿便乖乖地赶紧还了书被押送回家吃饭。
记忆里最富有慷慨任由取舍使我终生受益的书斋,是华东师大美丽校园里最美丽的一角——丽娃河畔的图书馆。
我在那里面度过了我至今还认为是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我认识了一个又一个世界级的文豪。
我品尝到了属于全人类的文化佳肴。我到了几千年前的古希腊雅典大城;又浏览了变形的抽象的象征的方兴未艾的现代主义画廊。
那是一片海,使我醒悟到以往涉足到的仅只是小溪小滩;那是一片山峦,使我每攀上一座峰便知道留在后头的是土坡、是丘陵,横在前面的还有数不清的峰巅。
泡在这样的书斋里,我在感到充实的同时,又时不时体味到了自己的渺小。
读书愈多,愈知书海的浩瀚,明白了一个个体的人即使膨胀了自己的每一个细胞来容纳下这世界上该读可读的书,也只不过得了沧海一粟。
丽娃河畔的书斋,不但丰富了人滋养了人,使人得到许多,而且还蜕变了人,锤炼了人,使人抛弃了许多。
我愿将它比作一座完善灵魂的炼狱。后来便走南闯北了。小小的集体宿舍里,可供自由且独立支配的,不过是一张一公尺宽二公尺长的小床。
书斋建在床头边上。有
“毛选”四卷,有毛**诗词选本若干,还有《红楼梦》、《战争与和平》,甚至《简·爱》。
叠在一起,高高的,夜半时常翻落砸在眼睛上。后来有好心的能工巧匠给做了一个木架子钉到墙上,书们都立起来,方使书斋初具规模。
这个木架子,至今我还珍藏着。曾经容载过我的最遥远的书斋在澳大利亚。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访问的期限是三个月。活动虽然排得密密麻麻,中间却毕竟有空隙。
我发现了悉尼大学图书馆七层楼里的一个中文阅览室。异国他乡里有这么一块由方块字组成的领域,对我来说不啻是觅得了一片沙漠中的绿洲。
绿洲里有我熟悉的气味。置身其间我感觉得到能引起我搏动的信息场。
最初是去休憩,不久就开始汲取,终于被激发,很快就完成了一个久蕴于心却始终未能成形脱胎的中篇,那就是后来成为我的《上海女性》之第一部的《阿花》。
书斋其实是个很宽泛的概念。不一定是人拥有书斋,倒常常是书斋拥有了人。
人只要痴迷于书的心志不变,那书斋的天地便大大地拓展了。19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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