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
不待他们冲出来,侍卫一抬手将掌刀劈在孩子的脑袋上,年幼的孩儿“啊”的一声,扑倒在地上,痛得哇声大哭起来。
时雍心神俱震,憎恶地盯着扮成白马扶舟的祁林,咬牙切齿。
“畜生,你待如何?”
祁林微微一笑,并不作声。只是猛地用力将王氏拽了起来,在王氏的尖叫声中,抬起长剑放在王氏的脖颈之上,轻轻一滑,薄薄的刀刃便划出了一条血线。
“为何你总是学不乖呢?这便是你辱骂我的下场。”祁林侧过头,看了看王氏流血的脖子,又看了看缺了一只耳朵的宋长贵,似乎不太满意似的抿了抿嘴。
“对不听话的小畜生,就得让她尝尝痛苦的滋味儿。万般痛苦,大抵心痛最甚——那便让你父母同甘共苦,耳朵也对称一些吧……”
一柄长剑说动就动,高高举起带着无边的寒气突地刺向王氏。那轻飘飘的语气和恶狠狠的姿态,如同一头玩弄人间视人命如草芥的野兽,将他衬得更为变态和狰狞。
王氏条件反射地惨叫着将头歪向一边,时雍则是悲愤地起身大喝。
“住手!你要什么条件,我们可以再谈。”
那把剑在王氏的脸颊边上停下。
祁林飘忽忽地转过头来,看着时雍,语带调侃和笑意。
“你还乖不乖了?”
“恶心!”时雍咬牙。
祁林作势又要举剑,时雍道:“条件你开,我不讨价还价,只要你放了我的父母和家人。你也别故作姿态拿乔了,他们的性命对你而言,无足轻重,就当为自己积个功德。”
“功德?啊哈哈。”
祁林像听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朗声大笑。
“你在对一个神说,让他多积功德?你可知世间功德,都由我制定?哈哈哈,无知女子,我对你当真失望之极,到了这步田地,你还在执迷不悟。”
时雍觉得可笑至极。
“恶徒!你我不用绕弯子,直接说吧。”
祁林看着时雍嫌弃而厌恶的模样,淡淡一笑,让人拖着王氏慢条斯理地往前走了两步,背后几个侍卫徐徐跟随。
他们不是朝时雍走过来,而是站到了奉天殿对面的一处石台上,冷面冷目一身白衣,宛如杀神般站立着。
“你们这些低等人,就喜欢玩这种劣质的花样。可惜了,在本督面前,无用。”
他抬抬眼皮看着宫殿屋顶埋伏的弓箭手,“你们这一招,是我玩剩的。你们的箭,也未必有我的剑快。”
方才,趁时雍和祁林说话,弓箭手确实已然摸到了屋顶和后方围墙,准备击杀。岂料,这人如此小心。他眼下站立的位置,背靠高墙,可远望三方,但凡有人搞小动作,便可马上发现——
赵胤朝白执递了个眼神。
时雍皱了皱眉,直视祁林,“为什么不说你的条件?”
祁林慢悠悠地瞥了赵胤一眼,“我的要求,锦城王未必肯答应。”
时雍道:“你不说,怎知他不应?”
祁林再笑一声,紧了紧手上的长剑,对时雍道:“那好。你带着你的桃木镜,来换你的家人。”
镜子?
时雍眉头皱了一下。
“你不是已经问过我了?我入宫时,镜子自然不会随身携带。”
“这个好办。”祁林道:“你从锦城府偷偷回京,无乩府都没去,镜子能藏在哪里?左不过是贴身的丫头侍卫们手上。本督有的是耐心。你派人去取,我在这等。”
时雍假装好奇,“为何你一定要那面镜子?”
祁林低低一笑,目光烁烁地盯住她,“等你拿了镜子来。我便告诉你答案。”
时雍问:“这么说,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些话,全是骗我的了?墨家九号那些的事?还有……葫芦寨里的说的话?全是假的?”
她想试探这个白马扶舟和之前的白马扶舟,以及葫芦寨的朱宜年,是不是当真一个人。
毕竟什么都可以假扮,但一个人的经历,即便有人洗脑也不可能完全了然于胸。
祁林冷冷看着她,“不要套我话。速去取镜,我给你两刻钟时间。”
两刻钟时间?
时雍沉眉:“出宫入宫,来不及……”
祁林道:“那是你的事,两刻钟不来。我就割掉你娘的一只耳朵。三刻钟不来,就割掉她的鼻子,以此类推,只要你受得了,可以慢慢地来,我不急……”
“无耻。”时雍气得思绪浮动,手都抖了起来,只觉得情绪在腹中不断上涌,那股子郁气几乎快要压抑不住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
她向来不是这样的性子,为何会如此?
是焚情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
时雍心里忐忑,朝赵胤看了一眼。
“王爷。”
赵胤知她心意,本也想拖延时间,好准备救人,于是温声道:“我派人去取……”
时雍摇了摇头,突然撩开裙裾,将用布带缠绕在大腿上的镜子抽了出来。
“在这里。”
那天时雍入宫,镜子是随身带在身上的,当时没有想到这一层,入宫后才想起来。幸亏邪君没有马上审她,而是晾着她,这才给了她机会,将镜子藏在身上。
赵胤见状,目光微冷,“阿拾……”
“王爷。”时雍握住他的手,紧了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那边是我的父母。这份情义,让我不得不去……你能理解我的,是不是?”
“阿拾!”赵胤语气重了些。
那边厢,祁林压在王氏脖子上的剑更沉了些。
“怎么,还要给你们时间依依话别?”
时雍猛地扭头,“你急什么?方才不是说有两刻钟?”
祁林哼声,“方才你也没说镜子在身上。你这个骗子,我就不当信你的话。果然嘴里没一句真的。”
“彼此彼此。”
时雍不再与他斗嘴,转过头来面对赵胤,眼睛眯了眯,低低道:
“据我判断,他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不会轻易要我的命。但是我父母亲人不同……他手上人质太多,又有孩子,我们即便动武营救,也难以万全。”
稍不小心,就会血溅当场。
宋家一家子血浓于水,少了谁都是万般悲痛。
“王爷。以我一人之身,换一家人。值得。”
赵胤捏住她的胳膊,“那你可知,你一人在我心中,有多重?”
时雍微微一笑,“王爷,这辈子能与你相遇相知,已是千福分福,我怎会不知感恩?你放心,为了你,为了我们的临川和苌言,我一定会让自己平安……”
“阿拾。”赵胤仍是阻止。
“王爷。”时雍甩了甩他的胳膊,突然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脸颊,轻轻地一吻,然后手扳过他的头,嘴唇落在他的耳边,辗转不停,缠绵之极,吐气如兰地低低细语。
外人看着这画面,只觉得心酸又温情。
而赵胤凝视着她的脸,面色变了又变,突地一把将人搂过来,拥入怀里,低头在她发梢亲吻。
“傻丫头……”
瑶华殿里里外外有许多人。
赵胤的人马,邪君的人马,两派人安静地看着他俩在人群中间缠绵,却听不见时雍到底和赵胤说了什么。
只不过,如此境况,想是话别之意吧。
众人安安静静地等待,除了那些受伤的“丧尸”在呻丨吟哀嚎,听不到一点声音。
画面出奇的矛盾、违合,却又如此统一。
温暖的情义洗不掉鲜血和战火的罪恶,呻吟哀嚎也抹不去这一分独有的夫妻温情。
“王爷。我过去了。”
时雍用力抱了抱赵胤的腰,仰起头。
“我会没事的。”
赵胤看着她,慢慢抬起一只手来,不知是想要紧紧搂住她,不让她走,还是想干脆打晕她算了。僵滞片刻,他的手终是落下,无奈地喟叹。
“去吧。”
时雍心弦一松。
“赵大驴,我就知道。你是最懂我的人。”
赵胤闭了闭眼睛,无言。
时雍慢慢撒手,看着赵胤后退着走了几步,突然一个转身,直面祁林,仰起头道:“我过来了。你放人。”
祁林嗤声,“你人来了,我自然会放。”
“狗屁。”时雍不客气地斥道:“你说话何时可信了?等我落入你手,你不放人,我又能奈你何?”
祁林道:“那你说怎么做?”
时雍朗声道:“我的家人和我同时走……”
“那不行。”
“我走十步,他们走五步。”
“不行。”祁林冷嗖嗖道:“他们若跑了,你怎肯好好听话?”
“那我走十步,他们走三步,总可以吧?”
“也不行。”
时雍恼了,作势举起镜子就要砸。
“那便拉倒好了。我砸了镜子,你也别想得到——”
“你在要挟我?”祁林眯起眼。
“算是吧。”时雍冷笑:“看样子,你很吃这个要挟?如此说来,我手上镜子,也算是一个人质了?”
祁林勾了勾嘴唇,低低一笑。
“好。就按你说的办。”
……
时雍淡淡一笑,不再说话,举着镜子朝祁林的方向走,嘴里数到“十”,然后站定,“该你了。”
“阿拾!”宋长贵喉头哽咽,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看了看王氏,又说不出口。
他不忍心阿拾犯险,也不忍心老妻受此屠虐。他不怕死,可这里还有妻女和外孙,让他如何抉择……
“阿拾别过来!”王氏摇着头,挣扎一下,说出了宋长贵没有出口的话。
“你别过来,就让这畜生杀了我好了。老娘一把岁数了,该过的日子都过了,该享的福都享了,知足了。”
时雍沉下声音,“娘,你别说这样的话……”
王氏眼眶一阵阵发红,瞥了瞥宋香和两个孙儿,忍不住泪如雨下。
“娘这辈子,知足了,不怕死。阿香,手心手背都是肉……娘舍不得你和盼儿环儿,更不能眼睁睁看你们姐妹受苦……娘……先走一步了!”
大声吼完最后一句,王氏突然朝祁林的剑上撞了过去。
“阿拾,你别过来,帮老娘杀光这帮畜生——”
“老虔婆!”
祁林早有防备,拎着王氏的领口就是一耳光,长剑却已然撤开。另一个侍卫连忙补上,将剑指着王氏的背心。
“哼!”祁林冷笑,“想死,没那么容易。”
说罢,他将王氏往前一推,“三步。你们都盯着,她不好好走,或是不识数,就把她小孙儿拎过来宰了,晚上做下酒菜……”
时雍听得一阵阵恶心。
但看宋家人犹豫,不肯让她来换自己,又强作镇定。
“你们按他说的做。我走十步,你们就走三步。不可多,不可少。记住了?”
“阿拾……”王氏又要说话。
“听话!”时雍虎下脸来,扫她一眼,王氏立马噤声。宋长贵叹息一声,对众人道:“走吧。”
宋家人齐齐往前走了三步。
大抵是摆脱魔爪的愿望强烈,他们步子迈得极大。
时雍再次出发,又数了十步,她步子迈得很小,看得祁林挑了挑眉,却未出声。
宋家人又往前走了长长的三步。
时雍再走两个十步,双方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
祁林眼里的笑意越发浓郁,而赵胤一动不动地站在时雍背后不远处,衣襟迎风猎猎,巍然不动。
“三!”
“二!”
“一!停。”
宋家人就停在时雍面前不远。时雍按捺下心里的激动,平静地看着他们,“爹,娘,女儿不孝,六年了才回来看你们……”
说着,她又往前走去。
众人被这紧张的气氛悬着心,默默地数数。
“阿拾!”
宋家人哽咽着唤她。
而时雍数到第三步时,已然越过他们,朝祁林的方向走了过去……
“阿拾啊。”王氏疯狂地扭动身子,“你这杀千刀的小蹄子,为甚不肯听话呢?你回来,回来呀。”
“娘,你保重。”
时雍再次朝祁林走去,待走完这十步,离祁林更近了。等宋家人再往前走三步,她回头看了一眼,又扭头淡淡看着祁林。
“但愿你言而有信……”
“好说。”祁林朝时雍伸出手,“过来。”
“急什么?”时雍微微一笑,慢慢迈开小步朝他走去,祁林笑了一声,“你这是比蜗牛还慢?”
时雍莞尔一笑,却不言语,愣生生又让他凑了十步。等背后的宋家人再往前走了三步,时雍估摸一下自己和祁林的距离,笑道:
“好了,镜子到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祁林看着她的笑容,仿佛见到什么极有趣的事情,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
“你所经历的都不是真相,你所看到的都不是事实。如果我这么告诉你,你信吗?”
你所经历的都不是真相,你所看到的都不是事实。
时雍品了品这句话的意思,脸色微微一沉。
“什么意思?邪君,在我面前,你不必拐弯抹角。”
“假的。”祁林阴凉凉一笑,低低说道:“这里的一切,全是假的。江山、社稷、皇帝、宫城,哦,还有你的赵胤,他们全都不是真的。只是你的一场梦而已——”
“梦?”时雍没听过这么荒谬的说法。
祁林沉吟一下,“现在的你,不是你。这个你不能否认吧?不论是女魔头时雍,还是仵作的女儿宋阿拾,都不是真正的你。”
“……”时雍想这个人大概真的是个疯子,有妄想症的疯子。
“我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你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就如同一场梦境,或是一个游戏。等你醒过来,这里的世界观,你所经历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当然,这也可能会成为你美好的回忆,一个回不去的梦。而我,依旧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借由可空间转移的暗物质介质,成为宇宙之神,换一个空间,换一个地方。他们全成梦中泡影,而我依旧永生,不死不灭,再去创造新的世界……举个例子,就像你玩游戏,这个号玩废了,再换一个罢了。我不会对此间的任何人或事物产生留恋和情感。不像你,为一场梦而入戏,愚不可及。”
时雍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冷声嘲弄。
“那天,你告诉我,人家当你是疯子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我必须要严肃地告诉你,你确实是个疯子。简直异想天开!”
“哈哈哈哈,信不信由你,总而言之,即便你和赵胤阻止了我的危阑计划,也没有关系。他们很快就要毁灭了,连同你的赵胤一起。不过,你也别怕,因为你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们的毁灭,不影响我们的永生。”
时雍眯起眼看着面前说话颠三倒四且狂妄自大的男人,总觉得他脑子多多少少都沾点不正常,也不怪他的家人会把他当成疯子送到精神病院去。
“这么说,邪君自始至终都是你?祁林?”
祁林想了想,“你也可以这么说。正如时雍是你,宋阿拾是你,但说到底她们都不等同于你,祁林只是我的一个宿体。我们的灵魂,不属于这里。我只是我,一个接近于神的男人。”
神?神经病吧。
时雍瞄他一眼,冷笑一声。
“那你说说,你是如何控制白马扶舟?控制符二,控制朱宜年的?如何让他们拥有你的记忆?”
“那不是拥有,是植入。”
祁林平静地看着她,并没有因为她的怀疑而改变丨态度,仍是那副高维生物看低等空间人的轻谩,“药。不,你们喜欢说这是毒。在我们的那个时代,其实科技已经发达到接近神的水平。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选择保留记忆获得永生。只要我想,就可以改写另一个人的记忆。因为我是科技之神。”
“为什么要砍掉他们的指头?”
“看过一支梅吗?一支梅作案后,总喜欢留一朵梅花。当然,你可能看过不少这样的案例。断指,是宿体标记,也是我的个人爱好。”
“为什么白马扶舟的手指,你却没有动?”
“他的指节修长漂亮、骨骼匀称,美学标本,砍掉了可惜。”
“信口开河的骗子!简直是满口谎言。”
“真话总是让人难以接受。不过,你可以这么想,因为你怎么想并不重要。你对我来说,只是比他们稍微高级一点点的……玩物。如果说他们是蝼蚁,一脚就可以踩死,杀你,大概需要……跳起来踩?”
“神经病。”
“我最讨厌人家这么骂我。”
“好的,神经病。”
“你真是不可爱。不过,如果你叫我疯狂的科学家,我可能会开心。好吧,我现在来帮忙你回忆一下,理顺你的逻辑,让你明白真实与假相的区别。你没有发现,白马扶舟这个邪君,比我这个邪君会斯文很多吗?”
“行了,我没空陪你做科技畅想,说正事。”
“唉!我只想好心提醒你,我的实验因为你和你的赵胤拉后腿,大概率要失败了。很快,这座皇城,还有这些蝼蚁……都将要被我的天神之火所毁灭。而我眼下想要的,只有你而已。”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是个好玩的人。我想带你走,去往更高维的空间,再创大同之世。”
“滚!一派胡言。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时雍冷笑,逼视着他的眼睛。
“邪君,你编造这些谎言,无非是想搅乱我的思维,想要让我——好好保护这面桃木镜罢了。因为这面镜子,干系着你的生命,你真正怕的是镜子的毁灭……”
“哈哈哈,很有趣。那你不如试试,摔碎它,看看会发生什么?”
“好,一言为定。我现在便试,镜子给你……接好!”
时雍不待话音落下,已然将手里的镜子朝祁林扔了过去,而她自己,一个掉头就跑。
与此同时,早已准备好的十天干和赵胤的侍卫们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杀!”
祁林冷笑一声,扭头扑上去接镜子,嘴里大喊。
“狡猾的小狐狸。别让她跑了。追!”
双方人马一窝蜂拥上去,在呐喊声中厮杀起来。祁林接住镜子,翻身上马,手臂一挥,将插在马鞭的铁笛拿起,一边上马掉头奔出废殿,一边挽笛吹奏,发出一道苍凉而幽远的笛音,若百鬼夜行,又若寒风呼啸……
原本木纳的禁军,听闻笛声,像打了激素一般,突然就支楞了起来,勇猛更甚。
与此同时,天空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响声尚未落下,包括废殿在内的几座宫殿突然传来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不肖片刻,便火光冲天。
邪君这些日子皇城里,没有闲着,他早已在宫中各处布局了火药,就是抱着玉石俱焚的打算。此刻眼看局面失控,他不惜引爆掩埋的火药,引发火情,焚毁宫殿,当真是疯狂之举。
“皇城很快就会被烧成一片焦土,你们所有人都得死……只有我,只有我可以活下来,哈哈哈哈。”
邪君疯狂的朗笑声仿佛从天际传来。
“你们这些蝼蚁,都去死吧!”
“不好!”时雍看到潮水般涌过来的禁军,大声呼喊,“你们的主子都跑路了。你们还要负隅顽抗吗?”
她喊破嗓子。奈何,那一群禁军仿佛根本就听不见她的话,盯着他们的模样,如同看到了杀父仇人,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刀戈相撞的声音,人的惨叫声,呼救声嘈杂地从人群里传出来,京畿士兵原本有序的队形,也在一群不要命的“丧尸禁军”胡乱地冲击中乱了套,马蜂窝似的,混乱不堪。
中毒后的“丧尸禁军”好像对血腥味分外敏感,看到敌人或是同伴的残尸和血液,他们异常兴奋,受伤后也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在邪君的笛声催动下,更为疯狂地朝他们猛烈地攻击过来。
不过转瞬,他们就与追捕的京畿士兵混杂一起,堵住了通往别宫的甬道,严严实实,如人丨肉堆积的一道防护墙,将纵马而去的邪君隔绝在另一端。
“杀出去!”
“别让他跑了。”
“完犊子。”时雍心急如焚,生怕祁林这厮逃出去,到时候,又不知要做多少妖了。
她把心一横,提起剑冲上去就要追人。
“阿拾。”
赵胤一把扼住时雍的手腕,“你别动,我去。”
“王爷……”
赵胤没有回答,回头令人牵过马匹,松开时雍的手,翻身上马,便朝“丧尸禁军”围堵的人群冲了过去。
“让开!”
京畿士兵和晏建新带的锦衣郎正在与他们厮杀,闻声迅速分到两侧,赵胤从中打马而过——
“咡——”
一声马啸,但见乌黑的大马高高翘起前蹄,然后冲“丧尸禁军”俯冲过去,一跃而上,踩着人背借力,跃过人墙。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些被马蹄所伤的人还在哀号,赵胤已绝尘而去。
笛声幽扬,祁林一边跑一边吹奏,听到马蹄声追来,回头看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色,收起笛子勒紧马缰绳。
“驾——”
马匹扬蹄奔出。
祁林回头,邪笑一声。
“锦城王,你当真以为已经大局在握了?”
赵胤眉目冷冽,半声未发,双眼死死盯住他,冷不丁站上马背,在马匹疯狂前奔的时候,一个起跃,身子腾空飞出,直直落在祁林的马匹上,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此举大出祁林意外,他惊惧一下,在马上与赵胤搏弈起来。马儿受到惊吓,惊叫着往前奔跑。
空间里充斥着火焚后的烟味,两侧宫殿火星未灭,祁林见状冷笑一声,猛地一提马缰,双腿夹住马背,朝正在燃烧的烈焰中直冲过去——
马头高昂,发出一声惨烈的长嘶,踏着焦黑的地面上蹄印点点,眼看就要冲入火圈。
“来,同归于尽。看今日是你死,还是我死。哈哈哈哈哈……”
邪君的笑声,放肆而猖狂。
不死不灭,灵魂永在。这是赵胤从时雍那里听来的。
邪君如今和他搏的,就是这个。赵胤微眯起眼,一把勒住邪君的脖子,一股阴沉的气息从头顶罩上去,如同地狱来的杀神,邪君眯起眼却没有惧意,脸上那邪魅与怜悯的笑,仿佛在挑战赵胤的威仪。
“不怕死?”赵胤勒住他脖子的手,稍稍用力,再将人往后一带,便要将人掳下马去……
“啊!”
邪君牙齿咬得咯咯作声,却敌不住赵胤力大,他喉头发出一道长啸,身子不受控制地后仰,手上的笛子和桃木镜随即脱离掌心,飞上半空,直直地落入焚燃的火中。
落地时,发出一道清脆的碎裂声。
但很快被烈火卷入其间,看不清楚。
“镜子,镜子——镜——子——”邪君这时才变了脸色,瞪大双眼看着火焰,身子失控地挣扎着,不要命地往烈火里扑去。赵胤死死锁住他的咽喉,可邪君突然爆发的情绪仿佛带着毁天灭地般的力量,挣扎中,为免被他一起拉入火中玉石俱毁,赵胤只能放手——
一袭白衣坠入熊熊烈火,发出激烈的叫声。
不知他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在火中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突然的爆炸将烈焰卷起足有三丈……
火焰扑面而来,赵胤拉着马迅速后退。避让不及的马鬃着了火,慌乱地扬蹄乱踢,赵胤堪堪避过,后退数丈,再抬头,却见那着火的马惨烈地嘶叫着,撒开蹄子冲往甬道往前殿奔去……
……
“嗥!”
天空出现短促而清亮的叫声。
时雍抬头,几只漆黑的鹰隼盘旋在被火光映红的半空,一会俯冲下来,一会急掠而走,始终在宫殿上方扑棱棱的盘旋、鸣叫,飞得很低,好似在寻找食物,声音如同恸哭。
时雍心里微微一沉。
“赵胤——”
事发突然。
时雍听到爆炸声,看到冲天的火光,却不知道赵胤出了什么事,看到士兵们往那边跑,顾不得身上的邪毒所带来的痛苦,一咬牙便提起长剑追过去。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此时的时雍,耳朵里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眼前一幕幕流光似的掠过。
宫中各处,没有了笛声指挥的“丧尸禁军”,像是突然被人卸去了斗志,嘴里发出几声呜咽一般类同于动物的哀呼,很快便停止了下来,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被人抽走了精气神的傀儡一般,由着京营大军将他们俘虏,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时雍提着长剑往火光处狂奔过去,在路上看到了赵胤的坐骑,孤零零停在甬道上,却没有看到他的人。
时雍眼睛一热,泪水一下就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赵胤!!”
“赵胤——”
时雍凄厉而高亢的声音响彻夜空。
她完全忘了身上的邪毒,也看不见周遭所处的环境,不管不顾地翻身上马,踏过尸身血水,朝前面奔跑过去——
在火光冲天的宫殿前,时雍看到了遗留在地上的一个腰饰玉佩,慢慢弯腰捡起,再看着爆炸后的殿中火光,一遍遍叫着赵胤的名字,蹲下身来掩面痛哭。
“阿拾?”
背后传来赵胤的声音,分明充满了疑惑。
时雍后背一麻,好像突然被人点穴了似的,身子有刹那动弹不得,直到赵胤慢慢朝她走过来,她才突然醒神一般,站起来,满面泪水地朝他飞奔过去。
“吓死我了你……”
“哭什么?以为我被烧死了?”赵胤将她搂入怀里,轻拍后背,唇角露出一抹笑。
时雍将玉佩紧紧攥在掌心,又哭又笑,不解恨,又抬头去捶他胸口。
赵胤低笑,捉住她的拳头,“你竟担心本王不是屑小之辈的对手?气煞为夫也。”
这臭屁男人。
时雍身子偎入他身前,双手紧紧环住赵胤的腰身,脸颊在他胸膛蹭一下,又猛地抬头。
“王爷,你身子怎的这样冷?可有哪里不舒服?”
他身子冷?
赵胤方才去追那匹着火狂奔的马,跑出了一身的汗。这会脊背仍在发热,怎么会冷?赵胤看着时雍怀疑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再摸一摸时雍的脸。
分明是她身子滚烫,这才会觉得他身上凉寒……
赵胤嗫嚅一下,不忍直说伤她的心,摇摇头,牵住她的手道:“我没事。倒是阿拾须得找个太医,瞧瞧那焚情,到底是何毒物……”
太医?找太医也没有用的。
对自己的身体状态,时雍心里最是清楚,看赵胤的神态,她已然明白赵胤的担心。
“好。找太医。”
时雍应和着赵胤的话,目光掠过赵胤胳膊上的伤,望向仍在燃烧的大火,狐疑地问:“祁林呢?你可追上他了?”
“嗯。”赵胤表情平静。
“在哪里?”
“那里——”赵胤的视线落在火中,将刚才的情形简要叙述一下,“方才那一声爆炸,便是因他而起。”
对邪君,赵胤原是想留下活口的,奈何方才两个人身上都带有武器,且邪君惯于用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状态,赵胤丝毫不敢大意。最后,祁林还想拉他一同赴死,赵胤不得不放手。
“镜子呢?”时雍稍稍松开赵胤的手,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忧色,“镜子在哪里?”
赵胤尚不知白马扶舟毒发时对时雍说的话,更不知“镜子可唤阴阳,要毁灭邪君,只能毁灭镜子,但时雍也会一同毁灭”的说法。
他见时雍神色惶惶不安,语调微微一滞。
“方才同邪君搏斗,镜子从他手上飞出去,掉入了火里……”
时雍心下一跳,“火里?”
赵胤嗯一声,看时雍面色发红,嘴唇却越发乌紫,不由担忧地扶住她。
“怎么了?镜子有何问题?”
从见到赵胤开始便一直是兵荒马乱的状态,时雍没有来得及告诉赵胤这些详情,虽说她对“镜子捆绑灵魂”的说法半信半疑,但看到镜子被焚,心下仍是恐惧到了极点,不由脱口惊呼。
“王爷。快,快让人救火,找镜子——”
……
宫中那场恐怖的大火,后来留在了许多人的记忆里。
时雍在火场被赵胤抱回无乩馆的时候,脑子已然恍惚。
这些天,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令她心绪不宁,难以安睡。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一夜,她身子忽冷忽热,手足冰凉,时不时惊惧颤抖,半梦半醒间,全是一些光怪陆离的景象。
太医来看过,只说“热病者,恐是邪湿入体”,开了方子煎熬服下,不见起色,赵胤便整夜将她抱在怀里,听她说着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胡话,这般辗转到天明,时雍才渐渐恢复起清明,身子火烤一样的温度,也慢慢回复。
在赵胤担忧地问起时,她笑了笑,以一句话总结了生不如死的一夜。
“如踏过烈焰,在阴曹地府里走了一遭,幸好,又捡回一条命来。”
只是,这一夜熬过去了,不知以后,又会如何?
赵胤将她搂入怀里,紧紧地抱住,一言不发,也不放手,就好像只要他放开手,时雍就会从他指尖流走一般,让时雍好一番笑话。
“王爷何时也这么胆小了?”
赵胤黑眸深深看入她的眼睛,情绪全化在眸底。
“从认识你之后。”
一个人的时候,纵是九死他也从无畏惧。可能让一个男人改变的,无非是心里有了放不下的人,于是,便有了软肋,有了惧意。
窗外寒风阵阵,又一个冬天来临。
时雍偎有赵胤的怀里,看着他眉梢眼底的情绪,很想对她笑一笑,可是嘴角扬起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笑容,有些苦涩,迷茫又无奈。
……
后来的后来,关于大晏朝这一段宦官弄权导致的皇城记忆,也仅见于民间野史,而大晏官方史册上难寻轨迹。即使后来的人们翻遍史书,与此有关的也不过寥寥几句。
史载:东缉事厂都督白马楫擅专弄权,私植党羽,勾结外族作乱,趁光启帝北征之际,篡改帝训、独霸朝纲、屠戮宗室、利欲熏心、废太子而立楚王、祸国殃民。数日后被太子讨伐,死于宫中大火。
几句话总结了这一场政丨变,也总结白马扶舟的一生。
但后世修订大晏史书的官员发现,在下一任晏帝赵云圳主持修订的史册上,给予了锦城王赵胤极为正面的评价。说他不远千里自锦城返京,助光启帝北伐,讨蛮匪,诛逆贼,战功赫赫,是为国之柱石,其功勋之卓绝,光启朝无人能出其右——
史书是为记当时事,供后人评。
后来的史学家们研究《晏史》,除了或善意或惋惜地调侃锦城王赵胤“娶悍妇、惧内矣”,对他的个人功劳大多也是正面评价。
甚至有专门研究《晏史》的史学家认为,若非有赵胤这样的帝师,没有赵胤为大晏整顿吏治、惩治贪腐、革除弊政、在锦城创后来让大晏效仿的税收、田地等新政,整肃了制度,为大晏中兴垫定了基础,就不会有后来的晏宣宗赵云圳的“宣光之治”,不可能造就赵云圳横扫四合,中兴晏室,实现大统一的兴盛局面,更不可能有大晏往后一百多年的繁华和安居乐业。
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与赵胤相关的记载不多,如此,也就造就了一个充满了传奇和神秘色彩的历史人物,赵胤从锦衣卫到封王拜相这波澜壮阔的一生,评者从,褒者多,从而成为了后世的文学爱好者们竞相杜撰的人物,也因赵胤终生只得一妻,也为女性创作者提供了一个古代男神的蓝本。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史书中每一个没有温度的名字背后,都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吃喝拉撒的人,短短几句话,着实难以概括,最终都付了笑谈。
岁月的长河可以冲刷一切的痕迹。
任是山河震动,大火焚宫,民心恐惧,到了后世都只剩下几行冰冷的文字。数百年后再翻开史册的人们,即便能寻找到当年的痕迹,也再感受不到当时人所经历的喜、怒、哀、乐、悲和苦……
实际上,那场宫中大火赵胤用了整整三日才灭尽,火魔席卷了这座兴建不过几十年的宫城,无数宫殿被焚殆尽,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重檐顶被付之一炬。
后来统计,受灾最严重的是白马扶舟在皇城里的居处。
火药也是从那里开始炸响燃烧,不仅毁了宫殿,还将邪君的罪恶烧得一干二净,那些由他炼制出来的邪药,在烈火焚烧下面目全非,再分辨不出原有模样。
然而,白马扶舟自那日在地下密室受伤晕厥,便一直未醒。
太医说,白马扶舟的身体其实已然接近死亡的状态,脉搏渐无。可不知是什么缘故,他的身体始终温软不僵,假同活死之人。
太医们一致认为,便是赵胤的九转还魂丹,也只能暂时延续,没有这般功效。
时雍猜测,可能是邪君曾在白马扶舟身上大量用药所导致,但她也无法做出定论。
这么不死不活的白马扶舟,自然是不可能出来为自己申辩的,更没有办法帮他们在废墟里辨别解药。
为免邪君再复出作怪,赵胤派了“十天干丁字卫”对他进行秘密看守和治疗。
一个活死人,动用了最强大的武装力量。
至于宫中白马扶舟的住处,在清理的时候,因为事涉毒物,赵胤也不便随便派人查勘,而是从太医院调了十个太医清理查找。
所谓焚情之毒,究竟要如何解,不得而知。
时雍是医者,毒在自身,她却无能为力。
在邪君焚宫的次日,她身上的热度便渐渐退了下去,除了身子稍感不适,与寻常人没有什么区别。而这,却让她更为忧心。
果然,又三天以后,在一个吃完晚膳的黄昏,焚情之火再次炙烤了她,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令她生不如死。
反复三次后,这恶疾再没退去,只是时强时弱。
时雍自己开了方子,赵胤又请太医商量看诊,然而吃了许多的药,都没有半分起色。
再往后的两天,病情加重,她才渐渐感悟出来——
原来焚情的作用不是让她忘记七情六欲,而是让她失去五感。
一个五感尽失之人,自然不会再有七情六欲。
她的感觉是慢慢消失的,逐渐的,一点一点消失。起先是有一天起床,她突然觉得饭菜不香了,味道变淡了,放再多盐都没用,王氏下厨给她做了一个百宝宴,她都品不出半点滋味。再后来,她的鼻子仿佛失灵,嗅不出什么味道,香的臭的酸的,一概浅淡不识,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视物不清……
时雍成了一个病人。
大半的时间都需要躺在卧床休息的废人。
她不知随着病程的加重,她会不会成为一个五感尽失的人,更不知道焚情到了晚期,最终她要失去的是什么,只知道,她的心仿佛被掏了一个大洞,整天空茫而恍惚。
不是痛,是那种流失的感觉。
她甚至害怕,有一天从这张床上醒来的人,不再是她……
可是,在心爱的人面前,时雍又不愿意表现得太过脆弱和痛苦……
病在己身,赵胤除了替她担忧,又能如何?
她的焦虑与害怕,只会徒增赵胤的痛苦罢了。
这一日,天气晴朗,到了晚间,天上亦是繁星点点,月色皎洁如银,天空高远无垢,一抬头,仿佛可见银河。
时雍烧得有些犯糊涂,做了许多的梦——
梦中的世界,黑暗而荒凉,却无一不恐怖。
迷迷糊糊中她睁开眼,寝殿里灯火昏暗,床间一抹修长的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赵胤在那里部着她,坐得笔直,如若青松,雍容而挺拔,侧脸英挺俊朗,微风的拂动,袍袖飞扬……
时雍目光朦朦胧胧地看着他,不知是梦是真,仿若入魔般久久不动。
赵胤不知在想什么,看着跳跃不停的灯火,许久才发现时雍的注视,转过头来时,看着她,唇角又扬起一抹笑。
“醒了?”
“嗯。”
“为什么不作声?”
“谁让王爷没有瞧见我。”
时雍嗓子干哑,声音沙沙的,带一点喉间的涩意,听上去却分外动人,一字字都仿佛踩着鼓点,正正敲在赵胤的心上。
赵胤执起时雍的手,凑到唇边轻轻一吻。
时雍看着他微动的长睫,却没有听到他说话,微微一笑,“王爷在想什么?”
赵胤抬起眼,一双幽深如潭的黑眸里是她的倒影,却不是她能猜透的深邃。
“我已差人快马回锦城,接褚老和通宁公主返京。”
似乎怕时雍多心,说到这里,赵胤顿了顿,又露出一个微笑,轻撩她的头发,宠溺地道:
“我猜你也是想临川和苌言了,我并嘱咐他们顺便把孩子带上。让他们入京看看,顺便拜见一下祖父,外祖和外祖母,还有皇伯伯和太子哥哥……这京城,他们从来没来过,早就吵着来了,正好是个机会。”
赵胤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赵胤也不是爱笑的人。这些日子,却每天都在她面前笑。笑得别提多好看了,时雍常常被他的笑容绚得挪不开眼——她怕,少看一眼,就再看不见。
当然,她也不会拆穿赵胤的真正想法。
他也怕自己当真五感尽失,能孩子都看不见了,也感受不到了,或者干脆卧床身亡,那么,也相当于母亲和两个孩子的死别。无论如何,须得让他们入京来同她见上一面的。
赵胤不说,但时雍知道,他怕她会死。
时雍也怕死,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从前她见过太多等着见家属最后一面的死者,她心下同情,却无真实的感受。但此时的她,也成了一个等着家属来见最后一面的将死之人,这才感受到那份痛彻心扉。
“好。”时雍微笑,反握住赵胤的手,“让他们来看看也好。师父是最有办法的,母亲也有一手好医术,他二人合力,我说不定就得救了。”
赵胤点头,“王妃说得是。”
入冬的京城,夜晚已是凉寒。
时雍察觉到赵胤掌心的冰冷,身子往床里挪了挪,笑道:“你要不要上来,我们靠在一起,说说话?”
赵胤轻轻拍她,“我在这里陪你。再等会儿消息。”
时雍笑道:“好吧。”
赵胤低下头去,在她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四目对视,赵胤喉结微滑。
“阿拾,是夫君对不住你。”
“说的什么傻话?”时雍挑高眉梢,抿唇一笑,“我不许你这么说,一切皆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赵胤没再说话,而是低下头,将头抵在时雍的额头,紧紧抱住她,没有言语。
皇城事变后,赵胤很是内疚。
一是没有第一时间启开密室援救时雍。
二是不知镜子的意义,没有护好桃木镜,致使其落入烈焰被焚。
虽然时雍一再安慰他,也告诉她,如今自己只是中毒,并没有魂飞魄散。因此,桃木镜的说法,可能是邪君骗人而已。更何况,镜子已经捡回来了,只是桃木镜柄烧化了,成了黑炭,镜面碎裂,但总归是在的。但赵胤始终心下有愧,生怕因他一时之失,导致时雍的离开。
这成了他过不去的坎。
时雍笑着将手放在他的头顶。
“乖。”
赵胤僵硬一下,没有动。
时雍也搂住他。
“不要怕。我会一直在。”
一盏幽灯照着室内,火光忽明忽暗,闪闪烁烁。
时雍不喜欢这样压抑的气氛,随即又安慰他。
“即便有什么,也是难悖天相。命该如此。你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傻不傻?”
听到这里,赵胤猛地抬头。
“有了。”
时雍微怔,“做什么?”
赵胤道:“我让人把觉远叫来。”
“……”
时雍哭笑不得。
她记得当初去寺庙祭拜,赵胤都不入殿的。他嘴上不说,但时雍认为他私底下其实是一个无神论者。一个能掌控他人生死的男人,大抵更愿意相信自己才是别人的神,而不会相信神可控我。
不得不说,现在的赵胤,在病急乱投医。
时雍没有阻拦,只是调侃他。
“大和尚也要睡觉,等天明再去吧。”
赵胤嗯一声,重新坐下来,将衣袍拉好,望着时雍微笑,“阿拾……”
“我在呢。”时雍笑道:“你最近好爱唤我的名字。一天唤好多次。”
赵胤笑着点点头:“你不喜欢?”
时雍望着他略带疲惫的笑脸,眨了眨眼,嘟起嘴巴索吻,等心满意足了,这才长长叹气。
“喜欢。阿胤,我喜欢极了。”
焚情之毒,损坏了她的嗓子,她声音有些低,语调也喑哑,但因为带着笑,却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缠绵滋味。
“那我往后便多唤几次。”
“不要往后,就现在。”
“阿拾……”
“我的锦城王殿下,我的无乩哥哥,我的赵大驴……”时雍缠住她的脖子,将呼吸落在他的脖子间,低低浅浅,满是撩意。
“你好久没疼我了。”
她盯住赵胤的脸,因为视线不清,那眼窝便似有一层盈盈迷雾,更显专注而多情。
赵胤有些情动,但怜她受邪毒缠绕,已禁欲多日,此番更是不会乱来,只是笑着捏了捏时雍的脸。
“坏心眼的女子。容我去洗洗……”
时雍拉住他,不许人走,还当真坏心的很舌在他喉间吮舔一下,低低喘道:“洗什么呀?”
“你说呢?”赵胤俊美的脸庞上是无奈而宠溺的笑,然后拍宠物似的摸摸她的头。
“避着你呢,小憨货。”
时雍喜欢他给自己的各种爱称,闻言低低地笑。
“赵大驴,小憨货。可不就是天生一对?”
赵胤哼笑,扶她躺好,掖了掖被子,又在她的眉眼轻轻吻了吻,为将就她不太灵光的耳朵,特地侧到她耳边,低低地道:
“我去去就来。等我。”
“去哪嘛?”
“你这般撩我……你说我去哪里?”
时雍笑了起来,咯咯有声,赵胤忍不住偷个香吻,束好她的手放入被子里,“乖乖睡好。夫君很快回来。”
时雍嗯声,苍白的脸有微妙的红润,“去吧。”
赵胤笑着走到门边,又突然站住,慢慢回头看着纱帐里静躺的女子,笑容渐渐收住,一张俊脸变得幽暗疲倦,仔细端详时雍许久,这才暗叹一声,转身拉开门出去。
娴衣就在门外,静立寒风,一动不动。
赵胤侧头,冷肃地道:“照看好王妃。”
娴衣福了福身,“奴婢明白。”
赵胤习惯地点点头,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皱了皱眉,“往后不许再称奴婢。教王妃听见不喜。”
娴衣愕然,随即又明白过来。
“是。”
------题外话------
大结局不会穿插太多的副CP故事,影响主角节奏。
然后呢,就是……我还在继续修好后面的,这一章一万三千多字~~很肥美……我接着修改了上传~~大家看完早点休息哈,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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