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川市第一中学,沐浴着朝阳,仰望着蓝天,平静得就像往常一样。清脆的铃声如同悦耳的知更鸟的啼鸣,在早上六点的晨光中荡漾着。唐元清看着清澈如湖水的般的天空,仿佛看见了十几天前的自己,也是在这片天空下,唐突的,幼稚的,观望着。可是现在呢?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还是从前的那个唐元清吗?
学校还是和往常一样喧嚣,尤其是高一的孩子们。在这个年龄,尤其是在高中这唯一一年可以像一个普通的小孩一样浑浑噩噩,玩玩打打的一年中,他们总是会抓紧时间攫取所剩无几的的快乐时光。笑声,跑动声,训斥声,还有说脏话的声音以及朗朗读书的声音,竟然是如此的让人怀念。请问,唐元清到底离开学校多久了?他自己也没有算过。只是这一次回到学校,他感觉自己就像获得了一次新生,在熟悉的环境中找到了陌生的感觉,在似曾相识的面孔中感受到了一点点的疏远。是啊,一切都变了。唐元清默默趴在自己的书桌上,就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呆滞着。偶尔,他会看看身边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仿佛曾经那个天天吵闹的朋友还在那里翘着二郎腿一样。
林白还没有回来,祝老师说再过两天她就可以启程了,唐元清还没有想好怎么跟林白打招呼——就连现在站在面前的朋友,他也没有勇气再一次向他们点点头。还好,在同学们心中,唐元清一直是一个说话不多,很有自己思想的冷漠的学习机器,或许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也没有人发现吧?唐元清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伤感。
新来的化学老师是一个刻板的老头,在学校里面的风评并不好——在化学课上,一向认真听讲的唐元清还是没有忍住打起了瞌睡——希望不是因为这个老师讲的课实在无趣,唐元清自己都认为可能是因为最近的睡眠一直不规律导致的,再加上长时间的精神压力过大,唐元清坦然接受了自己第一次上课睡觉的事实。也许,洪川市第一中学的确是困顿下来了,他感觉自从祝远方离开之后,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纷纷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倦怠。上课的氛围从热烈活泼变得死气沉沉,老师们的脸上也失去了往日对工作的热情。难不成,洪川市第一中学,这两年的状元奇迹,真的是因为国家的特别关照?唐元清突然想起来,今天在校园内碰到的老师们,似乎在以前都不曾见到过。
也许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吧······唐元清的精神愈加模糊,似乎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又或许这一切的确只是一个巧合罢了。他在这个问题上放弃了思考,直愣愣地打开笔记本,重新像一个机器一样听起了课。同学们除了脸上的怠惰以外基本上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果然只是自己多心了。高二的生活本来就十分的苦涩,除去学习,有的人甚至已经没有了课余活动。墙上还挂着上次班长开玩笑般写的横幅:“今日不学习,明天变垃圾”,看上去还是那么的亲切,一开始还有人说这些话太接地气了,一点也不符合名校特色来着······没有什么真的发生过变化。
午休。洪川市第一中学的规矩,从一点三十分开始,直到一点五十五分是午休的时间,然后就是十分钟的洗脸和自我清醒的时间,接着就是下午的课程。唐元清偷偷溜到教室外面,趴在栏杆上,看着远方的山峦起伏,碧空浩荡。他并不害怕被巡查的老师抓到——比起那些黑衣人,老师的批评和一千字的检讨又有何畏惧呢?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呼唤,唐元清感觉手机在震动。他拿出来一看,果然是祝远方。
“祝老师。”唐元清压抑着自己快要崩溃的情感,声音就像是木槌打在软垫上一样,“您在那边还好吗?”
“我很好。”祝远方顿了顿,他没有想到唐元清竟然会这样跟自己打招呼。在他的预想里,唐元清恐怕已经很难再融入校园生活了。“唐元清,有些事,我还是决定要告诉你······现在是午休时间对吧?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变得明快,“是这样的,之前呢,为了在洪川市组建调查小组,侦察秋元新臣以及其党羽的行动,就在跟市中心和非研所都离得很近的你们学校进行了国家级管控。国家派遣了多名相关科学家和调查员暂且接替了你们学校部分老师的工作,开展为期两年多的实地调研。也许你会问,为什么在两年前就会盯上洪川市——我会告诉你,这个主意是我提出来的,当时我也冒着极大的风险。星正茂的祖籍就在我们洪川市,如果秋元新臣真的和星正茂有交集的话,星正茂很有可能就会选择洪川作为最终的实验地点。不过,因为前两年都和我的设想相悖以及其他的原因,这起案子就从国安部撤了出去,干脆交到了非研所的手里。当然,之所以这么做,也有我父亲的功劳,是他一直支持我,从来不会轻易否定我的推测······我也不说多了,总而言之,我猜想啊,你应该不会很适应你现在的生活吧?你放心好了,学校永远都是你的学校,班主任蒋老师也是原来的正规教员,现在还是她带你们直到高考。还有,我的女儿马上也要到你们学校进行长达三年的实习,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跟她交流——我已经跟她说过了,有关你们的事情,她可以随时随地转告我······我知道,唐元清,你对李京河和林白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不想要面对这个事实,我也一样,其实······”
“祝老师。”唐元清打断祝远方,笑了笑,“事情已经过去了,人总是要朝前看的不是吗?我相信,一个聪明而勇敢的人总会做好最坏的打算,无论做什么都会无怨无悔。李京河······他和林白一样,他们的价值已经实现了,只不过林白还会继续发光,而李京河已经休息下来了而已······”
“是吗······”祝远方还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么,就这样吧······”唐元清轻轻地说道,他不敢保证如果继续这个话题,自己还能控制已经快要汹涌的泪水。他擦了擦眼角,收起手机,看着洁白的云朵,仿佛幻化作了李京河曾经的脸,这里的他庄严而静穆。
下午,太阳在西行的轨迹上踟蹰着,仿佛舍不得离开这片世界。这是夏天,炎炎六月,日照的时间很长已经是一种非常自然的现象了——但是唐元清却希望它快一点落下去——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洒在旁边的课桌上,眼神渐渐悠远。
这是晚自习,但是蒋老师依然还在台上讲课。由于学校老师大批更换的原因,就在这天的下午,洪川市第一中学经过领导们的一致决定,延期期末考试直到七月中旬。现在,无论是哪个班的老师都在加班加点地对之前的知识进行系统的归纳,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在颓废的日常中,不得不再次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唐元清。”蒋成雯看见唐元清竟然眼神呆滞地看着李京河光秃秃的桌面,不禁有些疑惑,这个孩子从来没有这样过。“你来回答一下,刚才讲的那首诗,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感情?”
唐元清木然地站起来,看着手中的那个课本:“是杜牧的《阿房宫赋》吗?应该是通过写阿房宫的建立与毁灭的历史教训,揭露出秦朝统治者的暴政和淫奢,并且借此讽喻当朝政治,告诉我们天下兴亡成败的规律,告诫唐朝的统治者不要只想着自己的享乐和奢华,重蹈秦朝灭亡的覆辙。”
“唐元清。”蒋成雯摇摇头,“你没有在听我刚才讲的内容。我们已经讲完这一篇文章,现在正在拓展课外阅读的内容。我现在告诉你,我现在讲的是赵瑕的《江楼感怀》。你重新说一遍吧,这首诗到底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感情?”
唐元清看了看蒋成雯,又看了看纷纷转过头,向他投来惊愕的目光,似乎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唐元清回答问题如此的荒谬。
他看看窗外,夜色柔婉,晚风四起,就和曾经一样,月明星稀的景象和十几天前完全一致。“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唐元清在心中默默读道,终究还是没有顶住最深处、最柔软的情绪。
“你怎么了?”蒋成雯有些奇怪,只觉得唐元清好像不太对劲。“是不是不舒服,要不你先坐下?”
“没······没什么······”唐元清沉着脸,没有人看得见他的表情,“谢谢老师。”紧接着,他默默坐下,任由银白的月色洒在洳糯的书本上。
他再没有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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