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天之下

六百二十一、史笔如刀格人骨

    
    无朕之镜乍现,镜面中却是一片漆黑。不时有风声拂过,似乎是一个建筑的隐秘处。
    圣黎眉头微拱,接着拍拍巴掌,画面顿时亮了起来。
    白子墨与十二天正走在一条狭仄的楼道上。不断向下。
    顾玉成与白郅易都有些傻眼。
    还能这样?
    圣黎解释道「并非场景暗,只是白子墨施下的手段。这种手段并不神奇。真正神奇的,是无朕之镜。——理论上来说,这窥世宝镜是没有上限的。只看你能否消耗得起,实力越强,施展功法的约束越少。」
    「所以嘛,我们都喜欢一堆人来操控无朕之镜。」罗隐抱怨道,有些埋怨圣黎的强悍实力。
    不过,一个能想到用自己来演化四时五行、并且能做到的人,这样的家伙,天赋与实力,自当冠绝群才。
    「呵。」圣黎苦笑道「我的修炼方向,已经有些偏……」
    镜面中传来声音,打断了圣黎。
    「先帝失踪后,我与妖后,呵……」也是苦笑,白子墨在长久的沉默后开口道「实际上天下人都知道先帝失踪必有蹊跷。那个时候,我就开始调查这件事情。」
    「用尽各种手段,倒也网罗到一条通往真相的道路。」白子墨神色黯然。
    十二天感到口干舌燥「什么时候?子墨你何时发现了…真相?!」
    白子墨眉头微皱「实际上,我没有得到明确的证据。但排除所有可能,剩下那个不可能的猜想,就是真相。」
    十二天有些失望。
    猜测可以有千般合理,却不能有一点失算。
    再巧妙的推算,也可能被一个小小的玩笑打翻,以至于满盘皆非,处处尽休。
    气氛陷入沉默。
    白子墨看到十二天眼中的闪烁,那是内心的动摇。
    十二天毕竟是他最信任的人。
    白子墨终于垮掉了。
    「暴雨中没有展翅高飞的蝴蝶,黎明同样不是希望到来的序章。大雨倾盆、黎明过后,只有遍地哀嚎与饿殍。我至今还记得,我是一个曾经连饭都吃不到的人。」白子墨突然陷入回忆。
    「我曾天真地以为贫苦中走出的人,终会纤夫般同心合力,拉着船上的人前行……」
    「可惜了……步孤仁也好,齐云海也好,风竞流也好,好像天下人在意的都是自己。难道就没有人回头看一看身后那一张张尘埃中的脸庞?」
    「我以为我能改变所谓的血脉即天命……我以为,呵呵,世上最可笑的,不过是一厢情愿!」
    白子墨双目血红,凄怆异常。
    「我这一生究竟在求什么?是谨慎孤行的改变?是志同道合的纤夫?我苦心想要让妖国,不,我想让天下更好……」
    但妖国一天天向下坠去,坠入破败的深渊。
    ……
    至尊布道后,白子墨希望能改变白诡道这个帝王,希望去看一看至尊口中「天下归天下人」的世界。
    最终迎来的却是妖帝失踪这个谜团。
    那之后,他想要稳定妖国局势,想要找寻到真相。
    得到的却是身为大司祭的女儿带着妖帝出逃。
    在步孤仁等太守的逼迫中、四大当国的忌惮中,军机卫等拥护皇室的势力的猜疑中,白子墨不得不放弃军机殿殿主的身份。
    不得不坐视三大太守一步步稳固自己的势力。
    就连他自己的家族、后人,也只想将他推上龙椅。
    这是妖国的权臣。
    一日未曾得偿所愿。
    「我的一生何曾有过得意而畅快的成功。——何曾……」
    白子墨仿佛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表情,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看着镜中崩溃的白子墨,白郅易不禁泪流成行。
    对永恒的天地、长生的人间毫无归属感的白郅易,竟会为自诩向天地请命、欲拯苍生的白子墨流泪。
    或许迷失方向的人,在看到他人心中怀揣着彼岸,都会为之热泪盈眶。
    十二天哑口片刻。
    「白子墨他,一直在承担着一切。他又怎会不心痛难忍,又怎会毫不动摇?」十二天心中微叹。
    十二天苦涩笑道「白子墨。我心里从不后悔做过的任何抉择。」
    白子墨微微转眸。两行血泪醒目刺眼。
    方才。他白子墨不就动摇了?
    十二天缓缓地、幽幽地说道「任何修士都应该去迷惘。
    只有在生命中投掷出希望而不见回应的修士,才会迷惘。而这样的生命,才算活着。
    白子墨,我既然选择追随你,自然不会是因为你从不彷徨。」
    「因为你说过的一句话:史笔如刀格人骨,不拜王侯忠黎庶。」
    白子墨眼眸微动。
    「只凭这一句话?」白子墨问道。
    十二天嗤笑「有人信仰得过且过,有人信仰利益,也有人信仰理想。世间千千万万抉择,几个折腰去拜黎庶之民?」
    「一句话够了。我从不后悔。哪怕此刻,」十二天对着白子墨灿烂一笑。
    白子墨微怔,最后失笑「是啊。一句话够了。人生何须后悔?一个彻底失败的人生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九千九百次,在第一万次放弃。」
    他白子墨,终究是白子墨。
    ……
    顾玉成心头微动。
    抉择吗?
    抉择。顾玉成遇到过很多人,他们都做出过抉择。
    像南寻,为了保住顾玉成口中那缥缈可笑的气节,而选择强行突破,身死道消……
    如主客门老祖墨政,为了将主客门先辈们的理想传承下去,而选择枯守秘境,与满地荒芜做伴,从此令生命与孤独相认。
    他们都是失败者。
    一个失去了理想,往日追随至尊的朝气也一同迷失,衰如病木;一个失去了整个宗门,用一生去追求的剑术,也没有如愿。
    这就是抉择?
    一个修士抉择的对错,是用成功与失败来评判的吗?
    顾玉成认为留下正鼎决,劝导得鼎(掌权)修士与黎民共治天下的九圣子是对的。
    但他们失败了。
    顾玉成以为,不遵守正鼎决的修士,终会失败。
    可是妖帝一脉,宣扬血脉即天命、压制万民的妖帝一脉,已经传承了数万年。
    哪怕白郅易输了江山,宣声也会取而代之。
    那个魔头,也不过是将他人当作饭菜,随意吞食,又肆意浪费。
    难道他们会一直成功?
    ………
    呵。
    今日的抉择,在日后终会落于史官之笔。
    你想要一个怎样的评价,那就做怎样的人。
    直到那一天,那最公正的史笔落下的那一天,必会将你的骨肉一一刻出。
    到那一天,也是你的***于世人眼中的时刻。
    「我可不想,自己在史书上不过是个权谋家,在三方纷争的时刻作为一方诸侯登场。」顾玉成想到「我也想把我的抉择公开于后世。」
    无朕之镜中,白子墨与十二天带影而下。他们的心中已经有了抉择。
    这场传说,这段史诗,正是一个又一个人,用他们的抉
    择与生命来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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