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苞蕾吐芽,柳枝渐绿。大地破冻成流。虞班主嘱咐我们收拾妥当,等到路面稍干些,就去西南的洪源县开箱唱戏。洪源距此两百余里,不算远,却与这里的气候天差地别。一听说要去洪源,赢苑心潮澎湃,然后滔滔不绝的跟我讲述那条软红十丈的街道,商铺云屯雾集,琳琅满目的商品比比皆是。弄得我心驰神往,很想过去徜徉一番。
屋檐下,新燕啄泥,微风料峭。我在窗下依墙而坐,安静的喝着水,看着婆婆的手稿。虞班主托着紫砂壶,晃晃悠悠的走过来。
“李雪瑶,你说你既没有泰山可依,也没有富埒陶白的家境。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呢!我这就搞不懂了,一个赢苑还不够,又一个更加娇艳的女子来找你。你说你小子是哪辈子修来的艳福。”
虞班主满嘴戏文,带着戏味的口吻调侃着我。我疾步去往院门,虞仁南拖着厚厚的脂肪,紧跟在我身后。
季红站在门口,她身着红色薄棉袄,披着赢苑送她的披风。长发披肩遮面,结鬟于顶。她左臂挎着篮子,右手提着一个布袋。风姿绰约的站在那里。
“今天在街上卖货,遇见了赢苑。她说你们这几天就要去洪源了。我买了些点心,这是前些时候给你做的几件春衣。也不知道合适不?手不灵巧,你将就着穿。”
“福庆呢?怎么没同你一块来啊!你今天打扮得真好看,比我时常梦见的那个季红还要好看出许多。”
“福庆在家编织斗笠呢!雨季快要来了,到时候斗笠一定很紧俏。也能卖个好价钱。福庆不知道你要走,不然他一定会过来送送你。”
我与季红在院门风轻云淡的说着话。虞班主却依在门框上,眯着眼睛,吸吮着壶嘴,乐呵呵的看着我们。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的大戏,又好像再看一场生死离别。
季红走的时候,恋恋不舍的几次回顾挥手,一双瞳仁剪秋水,不免让人心思缭乱。我则站在那里,心绪飞扬。我虽然已经放下了,但是我还是无法坦然的面对她的离别,尽管只是短暂的分别,我也无坐到法心如止水。
也许是虞班主觉得并无稀奇可看了,便转身进了院门,我这才发现赢苑就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她没有了以前的洋洋喜气,也没有以前的一口三舌。这倒让我觉得极不自然。我凝视着她,她似乎意会到我的意思,迈着碎步朝我走来。
“这一次也许你们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了。这几天我们就要去洪源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季红姐跟说他们一家也要回老家了。也许是出于私心,我并没问她老家在哪?所以你们应该是再也见不到了。刚才看你们告别,彼此之间还是那么难舍难分。眷眷之心让人心疼。”
“你今天好生奇怪,也不见你咯咯的笑了,也不见你喋喋不休的说了,突然变得这般斯文恬静的,我倒有些不习惯了。我还是乐意见到原来的你,天真烂漫的,浑身充满阳光的味道。跟你在呆在一起,即便是风雨雷电的天气,也像是呆在初夏的暖阳下。我对季红早就放下了,也早就没了脉脉深情。只是我还不习惯跟她诀别。看到她离开我还不能保证心如止水而已。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那就是我多想了。”
赢苑说完便又如从前一般,撒腿抛开了,衣袖散发的香味如同这初春的花香鸟语,让人如痴如醉。此时只留下我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洪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繁华,几近于我所在的年代的城市,只是没有先进的科技产物。张袂成阴的人群,栉次鳞比的商铺和摊位。琳琅满目的商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到处洋溢着软红十丈的景象。
赢苑欢快的走在前面,或在一个摊铺前把玩货物,或是指着整齐划一的建筑跟我说这个同国都里的某个地方很相像。
街角有家糕点店,店铺门口一个老者支起一个摊位卖着糖画。火炉上的锅里融着糖稀。他舀起一勺,然后快速的在台子上来来回回,一个个呼之欲出的动物,便躺在了台子上。围观的孩童扔下一个大钱,拿钱糖画满心欢喜的吃起来。
赢苑走进糕点铺,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然后慢慢的咀嚼起来。而后同掌柜的说,他的糕点藜麦煮的时间不够,以至于香味都没有煮出来。掌柜的竖起大拇指,微笑着点头。紧接着赢苑将数十种糕点都挨个品评。什么低粉筛的不好了,什么玉米油没有混开了。这让我好生奇怪,一个打小就跟随戏班唱戏的戏子,怎么会对糕点这般了解。
“你怎么对糕点这么熟悉?你做过糕点?”
我边将几包糕点塞进背包边问赢苑。她全然不理会我的话,只是默默的吃着糕点,偶尔也拿出一块塞进我的嘴里。然后问我味道怎么样。我摇头,告诉她我尝不出来。她瞪大眼睛看着我,一副吃惊的样子,然后垂下头继续吃着糕点。
傍晚,戏唱完了,看戏的人也意犹未尽的散去了。虞班主安排我们收拾完东西,就满心欢喜的离开了,看来今天他又是挣的盆满钵满。
我坐在井边,望着长长的夕阳,心里很乱,但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热闹退去了,紧接着就是无限的落寞。野草在夕阳里抽着嫩芽,幌子在晚风中吱吱作响。望着街对面哭着寻人的孩童,我有些想草花了,不知道她在那里生活得怎么样,是否因为我的离开变得度日如年。是否因为一个全新的环境让她不知所措。亦或许她已经能记起许多事情,面对着物是人非的场景,长吁短叹。婆婆还在那洛河边继续完善她的理论体系吗?她是否也在想念着我,亏欠着我。她为什么会骗我呢!种种思绪让我心烦意乱,我不敢再想。
“这里很热闹啊!你怎么显得如此压抑啊。不喜欢这里吗?”
赢苑坐到我的身边,手里的烤红薯冒着热气,她将红薯剥好递给我。沾满悦色的脸在夕阳里格外的温柔。我接过烤红薯正准备咬,赢苑却噗呲噗呲的吸吮着指头,这让我感觉有些尴尬,我把红薯又递还给她,她推开红薯告诉火上还有呢!
“我想回去了。”
许久的沉默之后,我简单的吐出几个字。赢苑停止吸吮指头,咽了一口唾沫。然后起身去拿火上烤着的红薯,仿佛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吃饱了吗?怎么样味道不错吧!我烤红薯的技术堪称炉火纯青。”
赢苑将刚拿来的烤红薯掰了一半给我。然后紧靠着我坐下吃起了另一半。暮色渐浓,流霞欲坠。当我再次跟她说起想回去了。她极不耐烦,愤愤的说来句知道了,你已经说过一遍了,我听到了。紧接着又十分平静的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回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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