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子墨子言曰:逮自昔三代圣王既没,天下失义,诸侯为征。是以存夫为人君臣上下者之不惠忠也,父子弟兄之不慈孝弟长贞良也。
正长之不强于听治,贱人之不强于从事也。民之为淫暴寇乱盗贼,以兵刃毒药水火、退[1]无罪乎道路率径,夺人车马衣裘以自利者并作,由此始,是以天下乱。
此其故何以然也?则皆以疑惑鬼神之有与无之别,不明乎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今若使天下之人偕若信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则夫天下岂乱哉!
【注释】[1]退:当为
“迓”,即
“御”,有袭击的意思,率径:当读为
“术径”,在古代,术为车行的道路,而径为步行的道路。【译文】墨子说:自从当初夏商周三代的圣王去世以后,天睛失道诸侯相攻伐。
所以出现了君主对于臣子没有恩惠、臣子对君主没有忠心,父对子不慈爱、兄对弟不关心、子对父不孝顺、弟对兄不敬的现象。
各级得政长官不努力于政事,平民不努力生产。民众中有人变为淫暴的流寇与混乱的盗贼,用兵器、毒药、水火,在大小道路上袭击无辜的百姓抢夺别人的车马衣服来为自己争取利益。
从这时起,天下就大乱了。这是什么原因呢?都是因为人们怀疑鬼神的存在,也不了解鬼神能赏贤罚暴。
现在如果天下的人都相信鬼神能赏贤罚暴,那么天下怎么还会混乱!【原文】今执无鬼者曰:“鬼神者固无有。”旦暮以为教诲乎天下,疑天下之众,使天下之众皆疑惑乎鬼神有无之别,是以天下乱。
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实将欲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故当鬼神有无之别,以为将不可不明察此者也。
即以鬼神有无之别,以为不可不察此者也。既以鬼神有无之别,以为不可不察已,然则吾为明察此,其说将奈何而可?
子墨子曰:是与天下之所以察知有与无之道者,必以众之耳目实知有与亡为仪者也。
请惑[1]闻之见,则必以为有,莫闻莫见,则必以为无。【注释】[1]请惑:即
“诚或”请,通
“情”。【译文】现在坚持无鬼论的人说:“鬼神本来就是没有的。”而且向天下百姓宣扬这种论调惑乱民间,最终导致天下大乱。
所以墨子说:当今天下的王公大人和士君子,确实想要兴起天下之利,而除去天下之害,那么对于鬼神有无的辨别,就是不可不考察清楚的。
既然鬼神有无的问题,是不可不考察清楚的,那么我为了说明这个问题,将怎样论证才行呢?
墨子说:凡是天下要考察有无的原则,必定是以众人耳目所见所闻的实情以知有无来作为标准的。
确实有人听见了、看见了,那就肯定是有,从未听见过、看见过,那就必定是无。
【原文】然则吾为明察此,其说将奈何而可?子墨子曰:“是与天下之所以察知有与无之道者,必以众之耳目之实知有与亡为仪者也。请惑闻之见之,则必以为[1]无。若是,何不尝入一乡一里而问之?自古以及今,生民以来者,亦有尝见鬼神之物,闻鬼神之声,则鬼神何谓无乎?若莫闻莫见,则鬼神可谓有乎?”【注释】[1]:此上
“有莫闻莫见则必以为”9字原脱。【译文】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明白地考察(这个问题),这其中的说解将怎样才对呢?
墨子说:“天下用以察知鬼神有无的方法,必定以大众耳目实际闻见的有无作为标准。如果确实有人闻见了,那么必定认为鬼神存在,如果没有闻见,那么必定认为不存在。假若这样,何不试着进入一乡一里去询问呢?从古至今有生民以来,也有人曾见到过鬼神之形,听到过鬼神之声,那么鬼神怎么能说没有?假若没有听到没有看到,那么鬼神怎能说有呢?”【原文】今执无鬼者言曰:夫天下之为闻见鬼神之物者,不可胜计也。
亦孰为闻见鬼神有无之物哉?子墨子言曰:若以众之所同见与众之所同闻,则若昔者杜伯是也。
周宣王杀其臣杜伯而不辜。杜伯曰:“吾君杀我而不辜,若以死者为无知,则止矣;若死而有知,不出三年,必使吾君知之。”其[1]三年,周宣王合诸侯而田[2]于圃,田车数百乘,从数千,人满野。
日中,杜伯乘白马素车,朱衣冠,执朱弓,挟朱矢,追周宣王,射之车上,中心折脊,殪[3]车中,伏弢[4]而死。
当是之时,周人从者莫不见,远者莫不闻,著在周之春秋。为君者以教其臣,为父者以警其子,曰:“戒之!慎之!凡杀不辜者,其得不祥,鬼神之诛,若此之憯遫也[5]!”以若书之说观之,则鬼神之有,岂可疑哉?
【注释】[1]其:同
“期”。[2]田:打猎。[3]殪:仆倒。[4]弢:弓套。[5]憯遫(cǎsü):快速的意思。
【译文】现在坚持无鬼的人说:全天下看见鬼的形状与听到鬼的声音的传说不计其数,但是空间谁来做证?
墨子说:如果要以众人共同看到并共同听到为准,那么从前杜伯的事就是这样的例证。
周宣王杀死了他无辜的臣子杜伯,杜伯说:“我的君王要杀我,但我是无辜的,如果人死后没有知觉了,那也就罢了;如果人死了还有知觉,那么不出三年,必定让我的主上知道”。
三年之后,周宣王会合诸侯在圃打猎,打猎用的车子有几百辆,随从有几千人,遍布田野。
到了中午,杜伯乘着白马素车,穿戴红色的衣帽,握着红色的弓挟着红色的箭,追赶周宣王往车上射箭,射中了周宣王的心窝,周宣王折断了脊骨,倒在车中,伏在弓袋上死了。
那个时候,随从的人都看见了,远方的人也无人不闻,并被记录在周朝的史书上。
当君主的以此来教育他的臣子,做父亲的以此来警诫他的儿子,说:“要戒惧啊!要谨慎呀!凡是杀害无辜之人的,就会得到灾难,遭受鬼神的惩罚,就像这件事这样快啊!”从一书的记载来看,鬼神的存在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原文】古者圣王必以鬼神为有,其务鬼神厚矣。是以莫有一人敢放幽闲,拟乎鬼神之明显,畏上诛罚。
又恐后世子孙不能知也,故书之竹帛,传遗后世子孙。咸恐其腐蠹绝灭,后世子孙不得而记,故琢之盘盂,镂之金石以重之。
有恐后世子孙不能敬莙[1]以取羊,故先王之书,圣人[2]一尺之帛,一篇之书,语数鬼神之有,重有重之。
此其故何?则圣王务之。今执无鬼者曰:“鬼神者固无有。”则此反圣王之务。
反圣王之务,则非所以为君子之道也!【注释】[1]莙(wēi):通
“威”。羊:即
“祥”。[2]圣人:或当为
“即其”。【译文】古代圣王必定认为鬼神是存在的,所以他们对于祭祀鬼神的仪式才会如此庄严。
因此,没有一个人敢在即使是幽僻之处放肆,因为他们知道鬼神无不明察,怕遭受上天的惩罚。
又害怕后代的子孙不知道这一点,所以把这写在竹帛上,传给后世的子孙。
又都怕它会腐朽而消失,后世子孙找不到记载,因此把它雕刻在盘盂上,镂刻在金石上,以表示重视。
又害怕后代的子孙不能敬顺上天的威信来获取吉祥,所以先王的书,只是一尺长的帛书,也要多次说到鬼神的存在,反复多次。
这是什么缘故呢?就是先王认为这是急务啊。现在坚持无鬼论的人说:“鬼神本来就是没有的。”这就是违反了先王所认为的争务。
违背了先王所认为的急务,那就不是作为君子所应有的行为了。【原文】是故子墨子曰:尝若鬼神之能赏贤如罚暴也[1]。
盖本施之国家,施之万民,实所以治国家利万民之道也。是以吏治官府之不洯廉,男女之为无别者,鬼神见之。
民之为淫暴寇乱盗贼,以兵刃毒药水火,退无罪人乎道路,夺人车马衣裘以自利者,有鬼神见之。
是以吏治官府,不敢不洯廉见善不敢不赏,见暴不敢不罪,民之为淫暴寇乱盗贼,以兵刃毒药水火,退无罪人乎道路,夺车马衣裘以自利者,由此止[2]。
是以天下治。【注释】[1]尝若:即
“当若”。如而。[2]此下原有是以莫放幽闲,拟乎鬼神之明显,明有一人畏上诛罚二十一字,移编于上文。
【译文】所以墨子说:应当相信鬼神是能够奖赏贤人而处罚恶人的。用此来治理国家,治理万民才能真正使国家安定百姓得利。
因此官吏在处理政事时的不廉洁,男女混杂而没有分别的,鬼神都看见了。
民众中变为淫暴的流寇与盗贼,用兵刀、毒药、水火,在道路上袭击无辜的人,抢夺别人的车马衣服来为自己争取利益的人,鬼神也能看见,吏治理官府,不敢不廉洁,看到了善的行为不敢不奖赏,看到了暴行不敢不惩治,民众中变为淫暴的流寇与盗贼,用兵刀毒药、水火,在大小道路上袭击无辜的人,抢夺别人车马衣服来为自己争取利益的人,也就从此绝迹了。
所以天下太平。【原文】故鬼神之明,不可为幽闲广泽,山林深谷,鬼神之明必知之。
鬼神之罚,不可为富贵众强,勇力强武,坚甲利兵,鬼神之罚必胜之。
若以为不然,昔者夏王桀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上诟天侮鬼,下殃傲[1]天下之万民,祥[2]上帝伐,元[3]山帝行,故于此乎天乃例汤至[4]明罚焉。
汤以车九两,鸟陈雁行,汤乘大赞,犯遂下,众人之暠遂[5]。王乎[6]禽推哆大戏。
故昔夏王桀,贵为天子,富有天下,有勇力之人推哆大戏,生列[7]兕虎,指画杀人,人民之众兆亿,侯[8]盈厥泽陵,然不能此圉[9]鬼神之诛。
此吾所谓:鬼神之罚,不可为富贵众强、勇力强武、坚甲利兵者,此也。
【注释】[1]殃傲:当为殃杀下同。[2]祥:或当为
“牂”即
“戕”。[3]元:或当为
“亢”。山:当为
“上”。[4]至:同
“致”。[5]遂:地名,当为
“犒”。[6]乎:即呼禽:擒。[7]列:同
“裂”。兕(sì):犀牛。[8]侯:发语词。厥:代词,其。[9]圉:同
“御”。【译文】所以鬼神是明察秋毫的,不要以为处在幽深或者的地方,就可以逃脱,鬼神的明察遍及每个角落,不要以为身处富贵,人多势众,勇武强悍或有坚固的铠甲和锋利的兵器,鬼神的惩罚必然会胜过这些。
如果以为不是这样,从前的夏王桀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对上咒骂上天在中侮辱鬼神,对下残之、杀天下的民众,窃取上帝的功绩,拒绝上帝的正道,所以在这个时候,上天就命令商汤对他进行惩罚。
商汤用了九辆战车,摆了鸟云阵和雁行阵,汤乘着一辆大的战车,进攻遂地,夏朝民众都来到遂地犒劳商师。
商汤叫人擒获了推哆与大戏。所以说从前的夏王桀,虽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又有大勇士推哆与大戏,他们能生裂野牛和猛虎,挥手之间就能杀人,臣民更是兆上亿,遍布于山陵湖泽,但还是不能用以此抵挡鬼神的惩罚。
这就是我说的:鬼神的惩罚,不要以为身处富贵,人多势众,勇武强悍或有坚固的铠甲和锋利的兵器就可以抵挡,正是这个意思。
【原文】且不惟此为然,昔者殷王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上诟天侮鬼,下殃傲天下之万民,播弃黎老[1],贼诛孩子,楚毒无罪,刳剔孕妇,庶旧鳏寡[2],号咷无告也。
故于此乎天乃使武王至明罚焉。武王以择车百两[3],虎贲之卒四百人,先庶国节窥戎,与殷人战乎牧之野。
王乎禽费中、恶来。众畔百走,武王逐奔入宫[4],万年梓株折纣[5],而系之赤环,载之白旗,以为天下诸侯僇。
故昔者殷王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有勇力之人费中、恶来、崇侯虎,指寡杀人。
人民之众兆亿,侯盈厥泽陵,然不能以此圉鬼神之诛。此吾所谓鬼神之罚,不可为富贵众强、勇力强武、坚甲利兵者,此也。
且《禽艾》之道之曰:“得玑无小,灭宗无大。”则此言鬼神之所赏,无小必赏之;鬼神之所罚,无大必罚之。
今执无鬼者曰:“意不忠亲之利[6],而害为孝子乎?”子墨子曰:“古之今之为鬼,非他也,有天鬼,亦有山水鬼神者,亦有人死而为鬼者。”今有子先其父死,弟先其兄死者矣。
意虽使然,然而天下之陈物,曰:“先生者先死。”若是,则先死者非父则母,非兄而姒也。
今洁为酒醴粢盛,以敬慎祭祀,若使鬼神请有,是得其父母姒兄而饮食之也,岂非厚利哉!
若使鬼神请亡,是乃费其所为酒醴粢盛之财耳;自夫费之,非特注之污壑而弃之也,内者宗族,外者乡里,皆得如具饮食之;虽使鬼神请亡,此犹可以合欢聚众,取亲于乡里。
今执无鬼者言曰:“鬼神者,固请无有。是以不共其酒醴、粢盛、牺牲之财[7]。吾非乃今爱其酒醴、粢盛、牺牲之财乎[8]?其所得者,臣将何哉[9]?”此上逆圣王之书,内逆民人孝子之行,而为上士于天下,此非所以为上士之道也。
是故子墨子曰:“今吾为祭祀也,非直注之污壑而弃之也,上以交鬼之福,下以合欢聚众,取亲乎乡里。若[鬼]神有,则是得吾父母弟兄而食之也。则此岂非天下利事也哉!”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实将欲求兴天下之利[10],除天下之害,当若鬼神之有也,将不可不尊明也,圣王之道也。”【注释】[1]播弃黎老:播:通
“佈”,遍的意思。[2]庶旧:指黎民百姓。[3]择车:经选择的战车。
[4]逐:追逐。[5]万年梓株:此句不可考。[6]意:通
“抑”,抑或、或者。下同。忠:音
“众”,通
“中”,符合。[7]共:通
“供”。[8]乃今:即
“今”之意。爱:吝啬。[9]臣将:当为
“且将”。[10]中:心中。【译文】并且不止夏桀是这样,从前的殷王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但他对上咒骂上天,侮辱鬼神,对下殃害残杀天下万民,抛弃父老,屠杀孩童,用炮烙之刑处罚无罪之人,剖割孕妇之胎,庶民鳏寡号陶大哭而无处申诉。
所以在这个时候,上天就使周武王致以明罚。武王用精选的战车一百辆,虎贲勇士四百人,亲自作为同盟诸国受节军将的先驱,去观察敌情。
与殷商军队战于牧野,武王擒获了费中、恶来,殷军大队叛逃败走。武王追逐他们奔入殷宫,用万年梓株折断了纣王头,把他的头系在赤环上,以白旗载着,以此为天下诸侯戮之。
从前的殷王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又有勇力的将领费中、恶来、崇侯虎,指顾之间即可杀人。
他的民众之多成兆成亿,布满水泽山林,然而不能凭此抵御鬼神的诛罚。
这就是我所说的鬼神的惩罚,不能倚仗富贵、人多势大、勇猛顽强、坚甲利兵(而抵制),道理即在于此。
并且《禽艾》上说过:“积善得福,不嫌微贱;积恶灭宗,不避高贵。”这说的是鬼神所应赏赐的,不论地位多么微贱也必定要赏赐他;鬼神所要惩罚的,不论地位多么尊崇也必定要惩罚他。
现在坚持没有鬼神的人说:抑或不符合双亲的利益而有害为孝子吗?墨子说:古往今来所说的鬼神没有别的,有天鬼,也有山水的鬼神,也有人死后所变的鬼。
现在存在儿子比父亲先死、弟弟比兄长先死的情况。即使如此,按天下常理来说,则先死的不是父亲就是母亲、不是哥哥就是姐姐。
现在洁治酒醴粢盛,用以恭敬谨慎地祭祀。假使鬼神真有的话,这是让父母兄姐得到饮食,难道不是最大的益处吗!
假使鬼神确实没有的话,这不过是浪费他制作酒酒醴粢盛的一点资财罢了。
而且这种浪费,也并不是倾倒在脏水沟去丢掉,而是内而宗族、外而乡亲,都可以请他们来饮食。
即使鬼神真不存在,这也还可以联欢聚会,联络乡里感情。现在坚持没有鬼神的人说道:鬼神本来就不存在,因此不必供给那些酒醴。
粢盛、牺牲之财。如今我们岂是爱惜那些财物呢?(而在于)祭祀能得到什么呢?
这种说法对上违背了圣王之书,对内违背了民众孝子之行,却想在天下做上层人士,这实在不是做上层人士的道理。
所以墨子说:现在我们去祭祀,并不是(把食物)倒在沟里丢掉,而是上以邀鬼神之福,下以集合民众欢会,连络一乡一里的感情。
假若鬼神存在,那就是将我们的父母兄弟请来共食,这岂不是天下最有利的事吗?
所以墨子说:“现在天下的王公大人士君子,如果心中确实想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那么对于鬼神的存在,将不可不加以尊重表彰,这即是圣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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