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行走牛钮牛大人,走进元字号提塘署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纸示令,示令上有通政使司和奏事处两个大印,言:务必要提走江南省的文报袋,同时,还要将江南省的这个文报袋的登录文字从元字号提塘署里彻底销毁。
这示令其实是上司来的协调函。
见到此函,元字号当然就不能再留下江南省的来文报袋,而且还得遵嘱进行销号处理。
想来,就是一根筋的曹颉,也只得服从。
所有的文件全要被提走,这事情好办,毕竟,这一袋文报袋里的文书还没有发送到奏事处那里,只是一部分归到了署官陆永发的手里,一部分被曹颉归到了非甲级性文档的柜子里。
一切都还来得及。
当然,就是报到了奏事处,有了通政使司的大印,有了奏事处的批文,有了牛钮这样一个在皇帝南书房担任行走的大人物,从奏事处提走一袋公文,实在是一件小事。
甚至可以说,就不是个事儿了。
只不过,牛钮心里明白,还是最好别让奏事处知道。奏事处可以知道有这么一个文报袋下错了,但最好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文报袋里的内容。人多嘴杂。你管得了人的嘴吗?吃公门饭的人也就是普通人。普通人第一桩大毛病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陆永发一看程范又回到这里,便知道又是来要那一袋文报的。但是,元字号这里已经处理好了,如果要要回头的话,这程序又得来回重走一遍。他实在是不想再走一遍的。
曹颉那种脾气,他怎么肯再回过头来求他?
如果曹颉吃了枪药,两人再打起来,还是陆永发吃亏。曹颉已经把话扔那里了。陆永发哪里敢再惹他。
没容陆永发多想,程范那里把手伸向牛钮,一边对陆永发说:“陆大人,这是牛钮牛大人,是陛下南书房行走。”
陆永发一听,吓了一跳,天啦,这真是出门没有看黄历啊,怎么惹上了南书房行走大人了?皇帝身边的人都惊动了?
陆永发自然是知道南书房行走大人是个什么身份的,陆永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这里了,连忙从座位上走出来,马蹄袖向下一甩,然后朝向牛钮跨出一步跪下,又向下拜去:“下官不知牛大人光临,未尝远迎,望乞恕罪!”
副官李纯看见陆永发避席下跪了,也连忙从座位上走下来,随着陆永发一起,向牛钮跪拜下去。
这牛大人看上去倒也不像是那种作威作福之人,当下,和颜悦色地对陆永发说:“陆大人不必客气,请起来说话,我只是来奉旨办差,将文报袋取走,同时,请你们将已经做好的记录销毁。”
又对李纯微笑着说:“这位大人,也快快请起。”
可是,陆永发哪里敢起来啊!他明白,江南省的那个文报袋,既然连南书房都插手了,那就重大事体了。什么事情犯得着南书房行走亲自行走一趟呢?这个就是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想得到的事。
陆永发全身打着哆嗦,说:“非是小人留难。小人也是不得已啊!小人手下有一个犟头,所有事情都要按程序走,任谁说情都不行的。这事,怕是小人也帮不了大人的忙了!”
牛钮说:“陆大人请起,这事怪不到大人头上。”
说罢,轻轻一抬手,便将陆永发扶了起来。
外人看过去,是牛钮将陆永发扶了起来,只有陆永发自己知道,牛钮是轻轻地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的。
陆永发素知皇上的南书房里上值的都是天下著名的文人。他估计这个牛钮大人,肯定也是经学、诗赋被康熙帝所看重,这才能够入值南书房的。哪里知道,这个牛钮大人竟然武功奇高,他只轻轻发力,陆永发便身不由己一般地像借着一股水中浮力一般,轻轻地站了起来。
这该有多么骇人!
江南省的文报袋事件,竟然惊动了南书房,引来了这位叫做牛钮的大人。
惊动了南书房,与惊动圣驾又有什么两样?
而且,这牛大人的武功,怕是当世也没有几个人在他手下过得了三招了。
陆永发心里有苦说不出啊,刚刚被曹颉那厮狠狠地碾压了一番,现在,这牛大人又是如此武功卓绝,他身上这点看家本领,就一点儿也不够看的了。
这倒在其次,重要的是,这位爷来了,摊上的这事儿,就是天大的事儿了。这天大的事儿,说不定要把整个元字号都要带进万劫不复的境地的。
陆永发内心将曹颉的祖宗八代骂了个三百六十五个轮回,把曹家上上下下的所有女眷在内心也一下子慰问了三千六百五十八回。什么人你不好招惹,把这样的人惹到了元字号提塘署?
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曹颉在当值上没有任何瑕疵啊!你看看,一丝不苟啊,曹颉经办的所有手续,都是那么漂亮,那么投榫对卯!
可是,这次事情,哪里是投榫对卯那么简单啊!你曹颉还要这么死犟吗?
陆永发更不打话,连忙回到办公案后面的柜子里,将自己签收的文件收拢在一起,然后捧出来,半跪着给了牛钮。
一边又回头对李纯说:“快去吩咐曹颉,让他把登录的录事簿子也赶快交过来。”
“不妨不妨,既然陆大人说这位曹爷是位犟头,那我们还是去到他那里才妥当,丁是丁卯是卯,公事公办。别到时候让人说起话来说我牛某人以官位压人。我们一起去曹兄弟那里吧!”
事情又回到了曹颉这里。
陆永发脑仁疼啊!这一件事,只要到了曹颉这里,就会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
你要把曹颉手上的录事簿拿过去,已经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你现在还要让他销毁,那更是难于上青天了。他一定会说,到时候,这怎么行?销毁掉以后,上面问责下来,我找谁说话去?再说了,大清立朝这么多年了,哪里见过销毁录事簿这样的事的?
是啊,提塘署成立至今,每一本录事簿都被封存在档案库里。所以,销毁录事簿这样的事,吏部、兵部、刑部到时候都会来找麻烦。这事儿,没有哪个敢担起这份责任来。到时候,谁把这本录事簿销毁的,又是谁同意把这录事簿交给来人的?你交代不出娘家来?好,那就大刑侍候!
陆永发絮絮叨叨地把个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这下,轮到牛钮头疼了:“这可怎么好?”
几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陆永发说:“这真的没有一点办法。这也不是我等权限之内的事。而且,这事大概就算皇上亲至,从曹颉手里将那本录事簿拿出来,然后销号,这曹颉也一样地会要一个函件,说明事情的过程,然后由署里和奏事处签字、盖印,言某号册录事簿已由皇上批准亲自销毁。”
“这真是麻烦啊!”
“是的,牛大人,这真是个麻烦事!”陆永发说。
“那就这样做吧,到时候,你们弄个函件说明就是,东西,我该拿走的拿走,该销毁的销毁。”
陆永发知道,眼前的这位牛大人不可能知难而退,南书房要做成的事,怎么可能做不到呢?只不过,这个曹颉,真真正正,就是头犟驴,一点不容转弯子,牛大人能不能用一个函件办成这一件事,他陆永发也说不好。
实在,陆永发也不敢再去与曹颉说这件事。这人,实在丢不起了。打,打不过曹颉;论理儿吧,理儿又都站在曹颉那里。
说话间便到了曹颉的甲号室。
一进门,陆永发便对号室窗口处的曹颉说:“曹颉,出来一下吧!有事儿找你。”
曹颉与王栋连忙丢下手里的活儿,走了出来,先是对陆永发鞠躬道“陆大人好”,随后便对程范躬身跪拜:“程大人好!”
他认识程范,知道程范是天字号的署理大人,自然是要行礼的。
站起身来,陆永发接着又对曹颉说:“这位是宫里来的上差,南书房行走牛大人!”
曹颉自然是早就知道这位爷就是南书房行走。他刚才从署理处那里出来时,曾与他们打过照面。
当下,曹颉从地上站起来,又对着牛钮跪拜下去:“小人曹颉,见过南书房行走大人!”
“罢了罢了,曹兄弟请起来说话。”
牛钮已经听了不少关于曹颉难缠的话,语气里便也有了些不耐烦。
曹颉和王栋站起来,垂手站在一边。
陆永发说:“曹颉,你那刚刚做好的江南文报袋的录事簿,牛大人要先过一下目,然后,看着你把它销毁。”
曹颉说:“是!小人这就去办。”
说完,回到自己的号子间里面,从案上拿出文房托盘,双手捧着,奉上给牛大人。
一开始,牛钮觉得自己听错了看错了。你瞧瞧,曹颉办事挺爽快啊,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但一看到文房四定送到自己面前,牛钮这才明白,这个曹颉,是要他牛钮自己把情况写清楚了。
事情果如陆永发所想的一样,曹颉软硬不吃,但是态度绝对是恭恭敬敬,“敬请大人将何时何人将何件文报袋所摘录的文件摘录及某号录事簿销毁。当事人是谁,见证人是谁,在场的人有哪些,务请大人写明,并请大人签上花押,小人便即刻办理。”
曹颉说得清清楚楚,牛钮那里气得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来。
曹颉恭恭敬敬地把文房托盘举着,一步没有退让的意思。
“请牛大人务必写清。牛大人如果觉得为难,小人也可以代笔详述事情过程,然后,请牛大人给小人签个花押也可。小人也是为朝廷当差,请大人不要为难上人。”
签个花押,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既要签上官员自己的名字,还要将官员的姓名签章盖上,以便日后查证勘验。
而且,牛钮看到了,这个曹颉,确实是需要把一切投榫对卯,分毫不差了,他才肯让牛扭销毁刚刚开启使用的录事簿。
那边陆永发一听到曹颉又把个“小人也是为朝廷当差”说了出来,心里便一阵狂跳。因为这话,他被曹颉打得认不得家了,现在,这位牛大人,怕不是好说话的主子吧?再说,他那身手,恐怕要把曹颉打得认不得家了吧?
陆永发纠结啊,他既希望牛大人出手教训一下曹颉,可是,又觉得曹颉这样做事,倒也是极有分寸。
牛钮当然不会发作,更不会跟曹颉打起来。再说,牛钮又哪里知道陆永发心里的这弯弯绕绕呢?
牛钮听完曹颉的话,便笑着说:“那就请曹颉兄弟代劳吧,帮我把情况写清楚。也请曹兄弟写明,是南书房行走牛钮拿走了这袋文报,也是本官要求销毁录事簿的。你就这样写。”
心里倒是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小子,不错!是个做事的好材料!把他放在甲号室,倒是有点屈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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