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掖庭的路上,许是我走得太快又太出神,竟在一个转角口撞上了一个高大壮硕的侍卫。
我忙不迭地道歉,那侍卫则忙不迭地问我有没有撞伤,场面一时有些慌乱。
在我们抬头看清对方的瞬间,却都释然而笑。原来,对方是御前侍卫丁孝义。我在刚做公主侍读时便已结识孝义,那会儿他还只是个高高瘦瘦的宫门侍卫。今日这一撞我才发现,孝义已将自己练得十分健壮。
我抚着被撞得有些发晕的头,打趣道:“原来是你啊,我方才还以为自己撞了一堵墙呢。”
孝义蓦然脸红了起来,关切地问:“你、你没事吧?怪我,走路没长眼,把、把你撞得不轻吧?我、我去请司医来给你看看……”
他说着拔腿就要走,我忙叫住他道:“跟你开玩笑呢,我没事。我在你眼中竟如此娇弱吗?”
他忙摆了摆手,郑重地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听说你受伤了,这几日一直在宫外养伤,我、我是担心撞到你伤处……”
没待他说完,我便打断他道:“一点小伤,已经大好了,你别担心。对了孝义,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你、你叫我什么?”他一脸惊讶,手足无措地说:“你叫我孝义!我、我没听错吧盈盈?”
我这时才惊觉方才一时忘了自己“盈盈”的身份,想来盈盈似乎是将孝义唤作“丁统领”的,因他如今的职务是御前侍卫副统领。我一面解释了几句,一面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或许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便编了个理由请他陪我走这一趟。
到了掖庭,现任掖庭丞徐达一眼就认出了我是太后身边的人,又有侍卫副统领作陪,屁颠屁颠地亲自去为我找来了瑀兰,并识相地将屋子留给我们二人单独对话。
印象中的瑀兰,是那个当年差点被马佑仁轻薄的妙龄少女,虽算不上国色天香,但也生得眉目如画、娇俏可人。可我面前的人,面有菜色、含胸伛偻,仿佛已近花甲之年似的。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不忍心直切主题,一面扶着她坐下,一面诧异地问:“瑀兰姐姐,你何以……变化如此之大?”
瑀兰咳嗽两声,不屑地别过头道:“我何以会这样你不知道吗?你知道了又如何,你会帮我们吗?”
我马上明白,应是上一次与盈盈碰面时,她已将原委说与盈盈。我忙解释道:“那日我震惊于信上的内容,你后面说了些什么我几乎没有听进去。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查证遗书的真伪,是以忽略了其他事。瑀兰姐姐,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说与我听。我保证,只要我力所能及的,一定帮到底。”
瑀兰闻言,顿时泪如泉涌,这才边哭边向我讲述了她们姊妹仨这几年的遭遇。
原来,几年前瑀红和瑀青相继得了怪病。起初,病情并不重,她们只是自己弄了些药吃,仍然坚持干活。待后来病得卧床不起时,已过了最佳诊治时间,而同时医治两个人的诊金对她们来说更是一笔天文数字。长姊瑀红放弃治疗,将机会留给了瑀青。没多久,瑀红便不治身亡。瑀青经过治疗,略有好转,却丧失了劳动能力。瑀兰一面要照顾瑀青,一面拼命干活,偿还为医治瑀青欠下的债务。
我听罢立刻斩钉截铁地说:“我会请尚药局的司医继续给瑀青姐姐诊治,你也需要好好调理一下身体,所有费用都由我承担。还有,我会关照徐公公,让你们休养一段时日,待你们康复后安排你们做轻松一些的差事。”
瑀兰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说:“你、你说得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我们同在掖庭这些年的情义,难道还会假吗?”我话锋一转,正色道:“瑀兰姐姐,盈盈如今也有一事相求,希望你如实告知,不要让别有居心的人平白离间了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你可知道,我亡母让你交给我的信里,说了些什么?”
瑀兰茫然摇头道:“我、我不知道,信是封好的,我怎会打开来看呢?”
“那我告诉你,信里面说,当年筱天姐姐的母亲害得我爷娘离心,害我娘含恨而终,害我成为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你可知道,我差点信以为真,差点因此害死了郑大娘和筱天姐姐!”
“什么,怎么会这样?我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竟然是那样一封信……”
“你告诉我,那信究竟是不是我娘临终前交托与你的?”
瑀兰踌躇半晌,终于闭上双眼道:“盈盈,我对不起你……”
我猛然上前一步,抓着她的肩头激动地问:“那这信,究竟是谁给你的?”
“我、我当时正十分缺钱,想着不过是转交一封书信,算不上伤天害理的事,便、便应承了下来。我若是知道信里竟然这样说,那我是绝不会为了钱财出卖朋友的!盈盈,你相信我……”瑀兰说着就跪了下去。
我忙扶起她,正色道:“我相信你,你只要告诉我,是谁跟你做的这笔交易,我就不怪你,刚才我做出的承诺,也会一一兑现!”
“是、是掖庭丞徐公公。”
徐达?我和盈盈与徐达,都无冤无仇,甚至没有什么接触,想来他也是为人所收买。他既然能轻易被收买,想来也不会是个立场坚定之人。
我捋了捋思路,关照瑀兰今天的谈话内容绝不能外泄,并让她带着候在门外的孝义去找徐达。
找来徐达后,我让孝义执剑守在门口,不放任何一个人进入。
徐达一见这架势,加上我铁青的脸色,立刻点头哈腰地开始拍马屁:“司记大人,您贵人事忙,有什么事儿需要您亲自过来呀,您遣人吩咐奴才一声就是了。若、若是瑀兰那贱婢有什么得罪之处,不屑您亲自动手,奴才有得是法子收拾她……”
“哦?都有什么法子,你说来我听听?”
“只消随便给她安个罪名送到奚官局,奴才再关照一下奚官局里管事的黄公公,那里面五花八门的刑罚可就够她受的了。您想要怎么收拾她,收拾到什么程度,您只管告诉奴才便是。剩下的,奴才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嗯,这主意不错。”我的手指在几案上轮番敲击,一面仔细观察他的反应,一面慢条斯理地说:“那么,如果我将这个法子用在徐公公身上,不知道能不能问出我想要的答案呢?”
徐达愣怔了下,旋即陪着笑道:“司记大人,您开什么玩笑啊,您有什么话尽管问便是了,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呀。”
“好,这可是你说的。”我从袖筒中取出那封遗书,肃容道:“这封信,是你交给瑀兰的。你与我亡母素未谋面,怎么可能会有她的遗书。老实交代,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这、这是诬陷啊大人!”徐达矢口否认道:“奴才从未见过这封信,也从未交给瑀兰什么东西。定、定是那贱婢肆意攀诬,您可千万不要听她乱说啊!”
我冷冷一笑,走到他近前,作出一个要解开衣襟的姿势,挑眉道:“你若是不肯老实交代,我就弄散头发、弄乱衣衫,然后大声喊叫。有御前侍卫和掖庭众人为我作证,你一定百口莫辩。奚官局的那些刑罚,我会关照黄公公每一样都请你好好体验一遍的。”
徐达闻言面色惨白,一个劲地摆手:“不要、不要,我说、我说……大、大人,我说可以,但我不过是个传话的,得的好处也不多,我说了您可得替我保密,否则保不齐哪天奴才的小命就没了。”
我哂然一笑道:“你放心,暴露了你就等于暴露了瑀兰,她是我的好姐妹,我还要拜托你好好关照她和瑀青呢。你若是好好回答,不仅不会有事,我还会设法帮你争取在太后面前露脸的机会,至于能不能被太后瞧上,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徐达双眼放光,兴奋地拱手道:“大人的恩德,奴才没齿难忘。事情是这样的,几个月前,一个蒙面的年轻女子找到了奴才,说只要奴才办成了这件事,就给奴才一定的好处。”
“一个蒙面的年轻女子?你可认得此人?”
“不认识,奴才从未在宫中见过此人。不过我想啊,我总得知道雇主是谁,不然万一有个什么事儿,我也好找他不是。于是奴才悄悄跟踪了那人,发现她到宫门口后与一人碰了头,然后跟随那人出了宫。”
“那个人是谁?你可认得?”
“这回奴才可认得了,那人正是威武将军——索必卢。”
索必卢,那个臭名昭著的酷吏?我更糊涂了,索必卢怎会盯上我和盈盈?虽然近来酷吏猖獗,到处罗织罪状陷害朝臣,但那些被他们盯上的,通常是文后授意下的异己之辈,也就是那些维护周盛王朝、反对太后独裁的人。而我和盈盈,很明显不属于那类人,与索必卢也没有私人仇怨,他为何要这么做呢?
这个问题徐达回答不了我,只能靠我自己去破解了。我关照了徐达和瑀兰几句,又托孝义去尚药局找阿九,让阿九务必好好为柳氏姊妹俩诊治。
面对孝义的疑惑,我只简单给了个“查证一些事”的理由。与此同时,我也感觉到了孝义对我,应该说是对“盈盈”态度的与众不同,心想着要找时间好好与孝义聊一聊。不过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便谢过孝义,匆匆出了宫。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做一件费心费力的事,虽然我想不通索必卢离间我和盈盈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这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无论是我还是盈盈,都与索必卢素无来往,贸贸然跑去问他,非但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很有可能打草惊蛇。
思来想去,我只能从他的义弟曹怀清身上找突破口。盈盈与曹怀清同在文后身边伺候,总会有些交情。且我对曹怀清也更为了解,他的虚实我更好判断一些。
打定主意,我便驭马赶往佛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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