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程澈在公司正在做一份合同,听到有人叫自己,一抬头竟然是身穿检察院制服佩戴着检徽的两个人,后面还跟着两个公安人员。程澈有点懵,只听到办案人员说自己涉嫌一起行贿受贿案,要配合调查,在问清楚程澈的名字之后,让程澈在一张盖着红色印章的纸上签了名字,还按了手印。
程澈被带走的时候,办公室鸦雀无声,大家怎么也无法将程澈的形象与犯罪嫌疑人联系在一起。过了好久,似乎回过神儿的同事跟炸锅了一样,迅速聚集在一起,讨论起来这原子弹爆炸一样的新闻。
程澈被警车载到了一个看守所,看守所大门缓缓关上,将夕阳关在了外面。程澈一被关进看守所,办案人员就对她进行了紧急审讯。
程澈从办案人员的询问中推测出,原市政府副市长胡一鸣涉嫌贪污受贿罪被立案调查,在这时有人突然向检查机关举报称,程澈在担任明致集团董事长期间,因为工程项目向胡一鸣行贿,举报人提供了一套完整证据链。纪检监察机关贯彻“受贿行贿一起查”的方针,高度重视这起贪污受贿案,立刻成立了专项调查组。
由于胡一鸣已经承认程澈行贿的事实,程澈在二十四小时之后并没有被释放,而是转入看守所暂时看押起来。
是依依最先了解到程澈情况,本来和依依约好见面的程澈,一直没有露面。依依以为程澈在加班,就上公司去找她,结果听到同事跟她说程澈被警察带走了。
依依哭得眼睛都肿了,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跟丈夫晨阳一直重复哽咽着说不知道程澈在里面冷不冷,有没有饭吃,有没有人欺负什么的,还说要赶紧去看守所救程澈。晨阳先是安慰依依,让她冷静一下,然后给她分析现在的情况,“依依,你这样着急,没有一点作用,也救不到程澈。超过了二十四小时都没有释放,那就不仅仅是调查那么简单了,现在除了律师,谁都见不到她。咱们理智一点,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去找律师进去了解情况。”依依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立刻抹干眼泪,“我记得程澈跟我提过她之前熟悉的一个律师叫陈铭,好像很有能力。”晨阳点头,“委托熟悉的律师更有利,那咱们分头行动,我先找找人,看能不能打探到程澈在哪个看守所,你呢立刻买最早一班的飞机去找陈铭律师。咱们有情况随时打电话沟通。”
第二天早上,晨阳接到了依依的电话。依依好不容易联系到陈铭律师,明明答应的好好的,过了一上午,依依就接到陈铭助理打来的电话。陈铭以最近要出国为由,拒绝了程澈的委托。依依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死死等在陈铭公司门口,依然没有见到陈铭一面。走投无路的依依只能打电话给爸爸,看看有没有门路能联系到陈铭。依依爸爸在当地还是有一些关系在法律界的。
接到依依电话的晨阳在三个小时之后赶到了她身边。
千难万难终于约到陈铭,依依说得快哭出来了,“陈铭律师,请你一定要救救程澈,她曾经和我说过,她非常信任你,如果你都不管她,那真的没有人能救她了。”这个已经在律师界驰骋多年经验丰富的资深律师面露难色地说:“不是我不想接,是不能接。我跟你说实话吧,这个案子胜诉的几率很小,举报人提供是完整的证据链,即使是被冤枉的,也很难找到无罪辩护点,程总行贿罪名很可能成立。而且这个案子涉及到的官员受贿金额巨大,给社会造成了恶劣影响,这类案子作为律师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声誉不好,我不仅是我个人,我还有一个律师事务所需要维持。我也很感谢程总的信任,那时的程总很年轻,做事果决,程总在公司千钧一发的时刻找了我,我们也曾同仇敌忾。但是现在时过境迁,跟当时的情况不一样了。程总已经离婚离开公司,取证方面我已经试过水,困难重重。而且......”陈铭犹豫了一下,晨阳说:“陈铭律师,您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出了这间屋子,您什么也没有说过,我什么也没有听到过。”陈铭似乎是下了一下决心,坐直上身,“虽说律师的职业是以事实为依据,法律为准绳来开展工作,但委托人,当事人,原告,被告都是人,是人,就有生活的圈子,就离不开人情事理,实话说吧,我刚一接触这个案子,就有各方面的人联系我。”陈律师刚说完,心直口快的依依就问出了口:“哪些人?”陈铭干咳了一下:“手眼通天!”说完陈铭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我还有事,抱歉先走一步了。”走到包间门口,陈铭脚步缓了一缓,留了一句话:“我和程总打过交道,知道她的为人,这次是有人要至她于绝境。你们可以从别的方面想想办法。”说完就走了。
依依站起来还要追出去,被身边的晨阳一把拉住。依依不甘心:“你拉着我干嘛,我还没有问清楚呢。”晨阳眉头紧锁:“傻丫头,你问人问题,人家答非所问,就是答了,无需再问。程澈,这次真的遇上麻烦了。”依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急得眼泪汪汪,“那怎么办啊?”晨阳若有所思,“陈铭律师看似什么也没有说,其实也给咱们留了线索。也许我们该去找找明徵,虽然我们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有爱才有恨,有感情就有余地!”依依惊愕,“你是说,是明徵......?”“我在托人私下调查的时候发现本案的关键证人是曾经因为预备跳槽带走客户而被程澈先发制人开除掉的市场部林副经理,而芝贝,就是明徵现在的女朋友曾接触过林副经理。本来我也不确定,但从陈铭刚才的话语中,我几乎可以断定这一点了。”
又是一个不眠夜,天又亮了,世界又醒了。几天不刮胡子,明徵两腮已经有了青青的胡茬。他走出卧室,并没有看芝贝已经准备好的丰盛的早餐,而是径直走向冰箱,他每天早上只吃吐司抹果酱。今天的冰箱空空如也,果酱已经不知所踪。明徵眼睛红红,疲惫空洞的脸上有了可怕的愤怒,像是一头野兽一样嘶吼:“我的果酱呢?!我的果酱呢?!你他妈把我的果酱呢?!”
芝贝先是被吓着了,然后也不甘示弱地喊:“你醒醒吧,你们已经离婚了,你留着这罐破果酱就能睹物思人是不是?它和你们的感情一样,早就已经变质发霉了!”
明徵一巴掌抽在芝贝脸上,像是失去理智地大喊一声:“住口!”芝贝哭着捂脸摔门而去,明徵疯了一样开始翻厨房和客厅的垃圾筒,看到原本漂亮的果酱瓶上面污渍斑斑,明徵颤抖地扯出纸巾用力擦拭。
“你买太多啦!”程澈有点责怪地对明徵说。“你爱吃啊,买多了又有什么关系。”“这么多,这样放下去是要放坏的,真是可惜了,要不......”程澈想了一下,“我熬一部分黄桃果酱,剩下的就做成黄桃罐头,你说好不好?”明徵看着厨房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幕,那时的自己以为尝到的是这世上最甜的味道。
这瓶果酱是程澈留在这家里的最后一点味道。明徵胸前抱着果酱瓶蜷缩躺在了地板上。手机铃声响了很多遍明徵都没有接,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喂。”“明徵吗,我是依依。”
不知明徵找了什么关系,他作为一个律师的助理进入了会见室。程澈看到桌子那面的明徵头发蓬乱,眼眶深陷,瘦瘦的脸上有青青的胡茬,褶皱的衬衣袖口随意地挽着,露出的胳膊瘦削了很多,腕关节高高突起。负责监视谈话的警察虽然和明徵带来的律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但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明徵和程澈。明徵和程澈两个人一直坐着,相顾无话,监视的警察提醒程澈,“怎么着,129号,没话就别浪费时间了,回去吧!”民警口中的129号像折磨俘虏的高分贝噪音一样刺进了明徵的耳朵,他的五脏六腑像是着火了一样的疼。
明徵伸手去抓程澈的手,刚碰到,程澈就躲开了。程澈的手冰冷消瘦如冬天的树枝。
程澈起身准备离开,明徵压低声音几乎是用卑微如尘土的语气哀求着说:“程澈,求求你投降吧。只要你回到我身边,一切就没事了。我们远走高飞,我们重新开始,求你......”程澈没有看他,用背影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再来了,你面目全非,让我害怕。”
明徵呆在原地,像是被人抽干了身体所有的力气,连心跳都疲惫不堪。
第二天上午,程澈再被提到会面室。这次来的是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他示意程澈坐下,然后简明扼要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诚安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姓章,我担任你的辩护人。”程澈问:“章律师你好,是依依让你来的吧?”章律师利落地边打开电脑,边回答:“不是,委托我的人是言念,你认识吗?”程澈听到这个名字,像被雷击中一般,无法思考,这个如清风朗月一般的名字怎么可以出现在这里,这不是他该参与的地方。“不。”程澈心里想着,嘴上斩钉截铁。章律师有点意外,但还是认真问她:“你是不认识言念呢?还是反对我作为你的辩护律师呢?”
程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章律师显然了解一点基本情况,虽然放松但是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言念是我多年好友,你完全可以信任我,我们时间不多,这是讲法律的地方,其他的等出去了再说好吗?”程澈深呼吸一口气,眼神冷静了下来,“抱歉,章律师,请开始吧。”章律师开始对案件基本情况进行了解,程澈一一如实做了回答。
明致集团是明徵妈妈寇英一手创办的,以小家电起家,做大之后开始涉水餐饮,房地产等项目。当时程澈在明致集团担任董事长期间,正好有个房地产项目,胡一鸣作为副市长分管国土资源和城市建设投融资。自然而然的,在很多场合程澈和胡一鸣都能碰到,进庙拜菩萨,程澈通过生意上的朋友引见,以指导工作的名义请胡一鸣在自家的饭店吃过几次饭。后来胡一鸣宴请朋友或者领导都在明致集团名下的饭店,刚开始还签字,到后来也就是直接招待了。程澈从一个正义执笔的记者渐渐变成一个深谙“规矩”的商人,她也纠结过,痛苦过,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那时候明徵妈妈走了,明徵倒了,大厦将倾,她别无选择。
房地产项目很顺利地通过立项批复、预审,申领到《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国有土地使用证》、《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建筑工程开工证》,当时这块的负责人是林副经理。
就在该项目准备投入市场办理预售证的时候,胡一鸣来视察工程,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对程澈说:“这房子很不错,周围的环境很宜居,连我都要考虑在这里买一套给父母居住了。”说者有心,听者却无意。程澈心里只想着,这次怕是要给胡一鸣她能给出的最低折扣了。林副经理毕竟是在这一行摸爬滚打多年,跟程澈暗示胡副市长欲购房产一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林副经理的话得到了验证,果然胡一鸣的胃口不限于此,开盘在即,手续齐全,最后一个预售证却迟迟办不下来。
程澈宴请胡一鸣,想再次探探他的口风,结果胡一鸣以朋友聚会不谈工作直接将程澈的话堵了回去。
这下程澈什么也明白了。身处泥沼,还被扼住喉咙,这时候反抗于事无补,反而可能被沼泽吞噬。
就这样,胡一鸣以父母的名义在明致集团开发的‘桃源居’项目中“购”入房产一套。之后,胡一鸣以子女出国留学经济拮据为由,让程澈帮他支付了其女儿在国外留学第一年的学费人民币十万元整。
程澈回到家和明徵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满脸厌恶又无可奈何。明徵当时看到疲惫的程澈心疼地说:“以后这种事你不想做就不要勉强自己做,我妈已经走了,她留下来的公司你已经让它起死回生了,剩下的就看天意吧。”
章律师接下来又就具体细节向程澈做了核实,程澈从章律师虽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还是看到了案件的严峻。果然,章律师认为,虽胡一鸣有索贿行为,但能证明其索贿的证人林副经理对程澈有积怨,更何况他现在是控方证人,显然不可能临阵倒戈推翻自己做的伪证为程澈作证。而且从现有检察院搜集到的证据中,条条对程澈不利。
但章律师猎豹一般敏锐的嗅觉,还是让他能从严丝合缝的证据链中嗅到了一丝绝地反击的希望。
时间过的很快,会面时间已经到了。章律师起身告辞的时候对程澈说:“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想一想,看看还能想到哪些对本案有利的细节或者证据,下次会面的时候告诉我。另外,你在心态上要尽量放轻松,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在外面和我的团队会尽全力搜集证据,虽有点难,但也不是无迹可寻。还有,言念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别怕!”
看守所的生活并不完全像电视上演的那么可怕,同房间的人有因为生活拮据偷窃进来的,还有在反抗家暴的丈夫殴打的时候失手将丈夫划伤的,还有误入传销组织的。在程澈刚进来的时候,大家都好奇地围过来问程澈是犯了什么事,程澈没有回答。有一个稍微年长正在靠墙闭眼念经的人,程澈听到大家叫她“岳姐”,她并没有睁开眼睛,声音不高却感觉很有威望地说:“人家不愿意说就不要问了。来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可怜人。”说完之后大家没有继续追问,散开又去继续玩打手心手背的游戏去了。
程澈的铺位就在岳姐旁边,岳姐话很少,但是大家都听她的。在见过章律师那天晚上熄灯之后,程澈浑身滚烫却止不住地颤抖。恍惚之中,程澈感觉岳姐帮自己盖了好几次被子,后半夜体温太高了,程澈烧得迷迷糊糊,只听到同房间的人在叫值班看守。
程澈被送到了看守所医务室打上了点滴,直到冰凉的液体进入血管,程澈才慢慢醒了过来。她听到医务室的医生和送自己来的值班看守正在说话,“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正正经经斯文体面,犯了什么事进来的?”“听说是行贿,她之前是一个公司的董事长呢。生活呀真是跟过山车一样,前一秒还是人上人,下一秒就沦为阶下囚。”值班看守感叹地说。女医生惊愕:“啊?行贿?判了吗?”“没有。还在侦查阶段。”值班看守回答完,看了看外面已经快要亮的天,问医生:“她的液体大概多会能输完?”女医生朝程澈这边看了一下,“她是病毒感冒,已经高烧到40度了,得连续输三天液,每天上午三瓶,下午三瓶。她现在身体很虚弱,不如这三天就呆我这吧,反正这三天我也二十四小时都在。”“王医生啊,你怎么对一个犯人这么好啊?”“别乱说,人家还没判呢,还不是犯人。”
还不是犯人!
程澈本来烧得有点神志不清,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下睁开,对啊,事情还没到最后,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就要拼到底,只要命运没有判她死刑,她就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从这里走出去!
程澈一只手撑着挣扎着坐了起来,低声询问医生能否借她一支笔一张纸。在礼貌拒绝了医生让她好好休息的建议之后,用笔在纸上开始梳理案情。
程澈在医务室呆了三天,医者仁心的王医生很细心地照顾她,还用自己的小电锅给程澈煮了鸡蛋青菜面,她的烧渐渐退去。王医生直觉上挺喜欢这个有着湖水般清澈眼睛的女孩,她更惊讶于这个女孩的毅力,她发着高烧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纸上画着时间轴,然后在时间轴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标注和争议点。
程澈离开医务室的时候,是进了看守所流的第一滴眼泪,她受到了曾经爱她的人的伤害,却意外收获了陌生人这么多的善意。
王医生给程澈擦了眼泪,故意板起脸严肃地对程澈说:“出去了记得请我吃饭,你三天吃光了我囤的所有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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