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在所有人复杂的眼光中离开了原来的公司,当时苦苦追她的卢枫恨不得在她五米开外就逃走。现在的情形是程澈早就料到的,她没做任何解释,只是安静地收拾好个人物品,然后去人事提交了辞职申请。人事主管是当初招程澈进公司的,她是唯一愿意和程澈握手道别的人,并跟程澈说如果下一步需要找工作也许她可以帮忙。
找工作并不顺利,这三天内,程澈发出的简历如出一辙地很快就收到拒绝的回复,只有一家五星级酒店需要一个钢琴演奏师,不过只有晚上工作三小时,程澈打算暂时接下这份报酬不菲的工作,然后再慢慢找其他工作。当初离开明致集团的时候,她所有的股份都没有带走,她几乎是身无分文地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酒店钢琴演奏师的工作明天就可以上班,程澈去超市买了一点东西走回公寓。在公寓门口见到了等她的言念,程澈并没有理会他,只是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言念跟了进来,从背后拥住程澈,“我打了很多电话你都没有接,你在生我的气对吧?暴雪导致航班晚点六个小时,你在怪我没有如期回来是不是?”程澈深呼吸,然后冷冷地说:“我没有生气,你有没有如期回来对于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言念愣了一下,但还是像孩子撒娇一般地示弱,“对不起,我知道你在生气,不如我们离开这去国外一段时间,去意大利好不好,再没有什么能打扰我们,只有我们两个人。”程澈用手指掰开言念环抱自己的手,她回头,眼里没有一点情绪,声音却没有一丝感情,“大画家,你以为我是什么,是你圈养的一只鸟吗,你已经功成名就,当然可以全世界游山玩水,而我需要踏实的生活,我需要工作。”言念看着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程澈,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触到了她敏感的神经,只得小心翼翼地说:“抱歉......我还沉浸在和你在一起的欣喜中......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你想工作就工作......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工作?我现在的工作是酒店大堂弹钢琴,怎么配你和站在一起?”程澈的心揪成一团,她知道此刻她折磨他的痛苦,正在十倍百倍地折磨着自己。她无法直视言念,只得将超市买的东西一件一件放进冰箱,“请你走吧,很晚了,明天我还要上班。以后不要来找我。”言念看着陌生的程澈,脑海中闪现的却是那晚自己怀里温柔如水的她,他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也许是那天晚上自己的鲁莽让她感觉自己轻慢了她。那就让她静一静吧,先不要打扰她。言念轻叹一声,然后退出房间。房门“咚”的一声关上,程澈的眼泪才一滴一滴落在衣服上,她的手摸到自己的心脏位置慢慢攥紧,背靠着柜子滑落坐在了地上,她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两膝中间,两肩颤抖着,终于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言念,你跨越千山万水才找到的闪闪发光的自己,不该就这样和我绑在一起让他落上尘埃。我用我的不舍离别换你的锦绣前程,我很快乐。是......真的很......快乐......
程澈上班的酒店不算近,要坐五站地铁才能到。程澈上班的时候正是别人的下班高峰期,而下班的时候地铁上几乎只有她。程澈演奏的酒店在当地无论从品牌从环境还有服务,都算上了顶级。几天下来,程澈已经适应这样的环境和工作强度,她的曲目量应付每天晚上三个小时的不重复和客人即兴点的曲子还是绰绰有余。
大多时候是她自己静静弹奏,有时也会有大厅不远处的商业洽谈区和咖啡角传来的掌声和喝彩声。程澈及地长裙,长发披肩,从来不受环境影响的淡然也吸引了一部分客人,才上班五天就已收到每天准时送来的玫瑰花。
这天很冷,程澈下班后刚走出酒店就被一股狂风吹的后退了几步。她裹了裹围巾摇摇头感叹怎么出门没有看了一下天气预报。突然她被一束花挡住了去路,送花的人殷勤地将自己的西装披在程澈肩上,拉开车门邀请程澈,说天气很冷给他一个机会让他送她回家。程澈刚要拒绝,就听到一个声音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必了,我的女朋友我来送。”程澈顺着声音的方向诧异地回头,只见言念穿着黑色风衣,脖间搭着一条格子围巾,倨傲而孤独,天气很冷竟冷不过言念此刻的眼神。那人识趣地耸耸肩,说一句抱歉就离开了。程澈看得出来,言念在极力地压抑着自己心中的妒火,然而他还是云淡风轻地揽住程澈,轻轻推进车里,然后帮她关好车门。言念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的掌心覆在程澈的手背上,明明有一千个问题在心里汹涌,但他还是克制自己没有问出口。言念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问程澈,“我们去吃饭,想吃什么?”程澈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得沉默。言念没有再问,只是将车开到了一家装修古朴的饭店门口。
程澈和言念相对而坐却相顾无言,还是言念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气氛,“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突然间对我的态度有了这么大的转变。如果是因为那晚我的情不自禁,我向你道歉,或者是我哪里做错了,请你告诉我,我改。”骄傲的言念此刻低头示弱,是不想失去她,程澈心里明白但她更明白她一旦决定就无法回头,只得决绝地往前走,直到言念放弃她。
程澈冷静地回答他:“没有原因,感情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太虚妄缥缈。我现在刚刚经历了婚姻突变和牢狱之灾,没有心思想别的,只想好好工作稳定下来。而且......”程澈心一横,说出了那句话,“而且,我对你没有感情,那几天和你在一起不过是受了伤想找个暂时的避风港,不是想把它当成天长地久的家。可能是你多想了。”言念脸色骤变,听程澈说这些话一句一句刺进自己心里,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双手握拳,指节发白,猛地站起快速走到门口。就在程澈以为他拂袖而去再也不回来的时候,言念紧握的手突然松开然后无力地垂下,程澈看到他的背影,落魄而沮丧。就这样几分钟之后,言念回来慢慢坐下,喝那碗自己面前早已凉透的粥。言念喝完粥,拿纸轻拭嘴角,抬头看着程澈,深眸里是带着跋扈的倔强,这是程澈从来没有见过的言念。“十几年前我听到你说是我自己想多了的时候我放弃了,这一次,我不打算再放手。你说你没有爱上我,那从现在开始,我开始追你,直到哪天你也爱上我。”言念说的斩钉截铁,他已卑微至此,程澈再找不到拒绝他的理由。
言念果然就像他说的那样,开始了对程澈的“追求”,他几乎每天接程澈下班,说话动作从未越矩。程澈在拒绝了几次之后言念照旧,她只得无奈地随他。
程澈的简历投放终于得到了回音,有一家杂志社录用了她。程澈就这样白天去杂志社上班,晚上再赶到酒店弹钢琴,她让自己累到极致,累到没有时间去心痛,她像一个真正的为了生计而四下奔波的女人,现实而薄情。只有在拉上窗帘,打开台灯,房间里面只剩下自己,她才能将所有那些心情交付给日记本。
程澈经常上网去搜言念,不同于当今美术圈很多青年画家,为了突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气场颓废远僻,作品怪异荒诞。言念的形象俊朗正派,作品治愈美好,受到专业机构和收藏家们的一致认可。
程澈知道言念前几天接受邀请,去给美院的学生去做讲座。网上有当时直播的视频,程澈点了进去。讲台上的言念一身简单的白衬衣牛仔裤,意气风发,谦和冷静,一点没有年少成名的傲气,却有着见过世界沉淀后儒雅包容的气质。讲座结束是记者问答环节,言念自信从容地应对记者的所有提问。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女记者举手问言念:“您这么优秀,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听到这个问题的言念嘴角微扬成好看的弧度,眉宇舒朗,大方地回答:“正在追求中。”女记者紧追不舍,“有人拍到您的车经常出现在一家酒店门口,她是酒店工作者吗?”程澈看到这里,心头一紧。谁知言念并不觉难堪,坦荡地回答:“对啊,她是酒店钢琴师。”言念的回答刚出口,就引起台下一片哗然。女记者继续问:“看来不止是我,大家都很好奇,像您这样有贵族气质的人不应该和公主站在一起才般配吗,怎么会喜欢灰姑娘一样的女孩呢?”言念听到这个有点刁钻的问题,并没有生气,而是浅浅一笑,对着那个记者说:“看来这位记者是童话看多了,我们的国家是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主义国家,不是君主立宪制国家,没有王室,更没有什么王子公主。”言念话音刚落,礼堂就响起一片掌声。那位记者在掌声中窘迫地涨红了脸,但她似乎是有备而来,不准备轻易放过这个话题,她继续咄咄逼人,“也许是我故事看多了,不过现实往往比故事精彩多了,据我所知,你追求的女孩似乎连灰姑娘都算不上,她离过婚而且曾经卷入一场巨额贪污行贿案对吗?还有网民爆出她和政府官员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您是否喜欢的就是这种有故事的女孩?”音响将这个记者的问题传达到了礼堂的每个角落,座无虚席的礼堂顿时沸腾,场面有点失控,司图南往前一步拿起言念手中的话筒准备制止这位记者的继续提问。言念对司图南摇摇头,轻轻从他手中拿回话筒,脸上依然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宠辱不惊,他不徐不疾地说:“她的确不是灰姑娘,即使是,也是让王子唯恐高攀不上的灰姑娘。关于贪污受贿案,她是被冤枉的,否则国家机关也不会将她无罪释放。个人浅见,作为一个记者,应该关注一件事情的真相并诚实准确地传达给大众,而不是捕风捉影地将道德作为借口,用话筒作为武器去攻击别人。刘翔参加了48次世界大赛,36次冠军,6次亚军,3次季军,在短短的跑道上为我们国家创造了多少荣誉,然而大家却只记得他退赛2次,民众的认知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受到媒体的引导。世界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我非常尊重记者这个职业,因为我认为记者就是那敢于直视太阳和人心的勇士,希望您以后的提问不再有‘听说’‘据说’这样的词汇出现。”言念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关于离婚,是指夫妻双方通过协议或诉讼的方式解除婚姻关系,终止夫妻间权利和义务的法律行为。请注意,是法律行为,并未涉及到道德层面,更谈不上是一个人的污点。关于过去,依然是个人浅见,任何事物任何人还是有过去的好,就像春是夏的过去,夏是秋的过去,秋是冬的过去,冬又成了春天的过去。你喜欢春天,你可知要等到冬天过去,到凌冽平息,到雪花落尽,到寒风让步,到阴霾妥协,到冷漠低头,到一切春暖花开,鸟叫蝉鸣,春天来了,它有冬天的气质,坚定勇敢,善良从容,这种气质胜过一切空洞的美。”言念说完,微微欠身致意,“谢谢大家。”鸦雀无声之后是久久未平静下来的掌声。要不是程澈眼前模糊得再也看不清电脑屏幕,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流了很久的眼泪已氤成了厚厚的水雾。对不起,言念,原本你只需要在聚光灯下夺目地闪耀,现在的你却要因为我回答别人咄咄逼人的提问。程澈看到网上已经有很多关于自己的传言,言念不卑不亢的回答并未让所有人买账,程澈知道,匿名的互联网,不用负责的言论,没有责任寻找真相的网友,这些浪花迟早会连接成汹涌的洪水,冲掉言念所有的一切,也许过了很长时间,大家会发现自己错了,但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摧毁的不可能再恢复原样。
“不!”程澈斩钉截铁!程澈抹干眼泪。言念,曾经我也想和你朝暮依偎,行至天光,现在我只能做用力燃尽自己的流星,在你的夜空渐渐消失。
你是我此生爱而不得的所有。
要不是需要回去拿一份重要的画稿,言念也许很久都不会回去那个家,他有点怕回到那个家,他觉得那个家只要原封不动地等着她,她一定会再回去。一个人要经过多少次头破血流才会放弃,言念在一次一次的心灰意冷之后告诉自己,如果这次再错过,将是一生。
言念进书房的时候,通过卧室虚掩的门看到了那张双人床,言念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床单被程澈换过,言念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开始翻箱倒柜,终于在阳台的晾衣杆上看到了那张床单。他将现在的床单被罩一把扯下,就在准备铺的时候,却一下呆呆地愣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程澈准备熄灯休息的时候,听到了言念急促的敲门声,程澈一开门,言念就紧紧抱住了她。程澈无法挣脱他,只得任他抱着。言念像说梦话般呢喃,“你这个傻姑娘啊,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年你心中并非没有我对不对?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你还预备瞒我到什么时候?”程澈知道他一定是看到了那张床垫,她闭了一下眼睛似乎做了最后的决定,然后又突然睁开,带着决绝的气息。她笑了一下,冷静地似乎不带一丝感情,“你是因为这个大半夜来找我的吗?你不必这么感动,也不必猜测我是否这些年心里有你。原因很简单,你救我于水火,我也该回报于你。”程澈感觉到言念脊背僵硬,像是被什么击中一样,他放开程澈,难过地看着她,像是抓着一根无根的稻草做最后的挣扎,“你这样说是为了让我离开你是不是?你是怕有人说关于你的过去对我不利是不是?你这样做是因为爱我是不是?”程澈心头冰凉却冷漠一笑,“画家也有像作家一般丰富的想象力吗,但是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我并不爱你,我只是感激你,请你放过我。如果你觉得一次回报不够,你随时可以来找我......”“够了!”言念粗暴地打断程澈的话,“程澈,你的心是冰做的吗?”程澈平静地回答:“是。我的心就是冰做的,一直都是。别再白费力气想要捂化它了。”言念抬头,突然笑了出来,但分明同时泪水也溢出眼眶,“十几岁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的一生已尽。我是那样深深爱着你啊,这些年你哪怕有一瞬间想到过我,我也不算满盘皆输......不说了,说再多也无用,只会徒增你的烦恼。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打扰你,你照顾好自己。”言念转身离去。程澈站在原地许久,这一次他真的走了。眼睛落下的雨水无法解救正在被炙烤的心,心着了火蔓延到全身,好疼,程澈自言自语,真的好疼,可是甘愿。锦水汤汤,与君长决。纵有万般不舍,唯愿你此生辽阔。
程澈开始高烧不退,她浑身无力,像是被人抽去灵魂一般,无法支撑这躯体。依依打了程澈很多次电话都没有接,她匆匆赶到程澈的小公寓。她没有多问,在看到程澈哭肿的双眼之后就什么也明白了。依依默默地守在程澈身边,给她煮饭,喂她吃药。
言念再没有出现在程澈的生活中,他如风过境,给了她足够一生的暖,那些一起看过的星星,终于一盏一盏,熄灭了。程澈偶尔会通过电视通过网络看到言念,他很好,是真的很好,他不招摇却依旧耀眼夺目,作品和形象一样,被认可,被肯定,被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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