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在一阵头痛欲裂中缓缓睁开眼。
他尝试动了动,发觉身体状况不算特别糟糕,看来是沐沐带他脱离了险境。
他本身并无法力,强行发动黄金剑气使得身体和精神双双透支,而启动黄金剑气更是以寿元为代价,苏白不由得怀疑,从前他感受不到黄金剑的真正威力,莫不是因为其折寿太严重,而沐沐则是减弱了它的副作用?
苏白晃晃脑袋,两手并用撑起上身,略微艰难地坐起。
苏白打量着四周环境,自己好像是在一个屋子内,屋里陈设还齐,木桌,木椅,书案等摆放得恰到好处,窗户开着,阳光在屋内划过一道明媚的痕迹。
苏白大致一扫,发现屋内很多物品上都有着雕刻,桌椅柜床等等,乃至自己现在躺着的卧床,上面都有着类似的雕刻。苏白虽对雕刻了解不深,但隐隐感觉它们出自同一个人。雕刻的图案全是植物,有花有草,使整个屋内充满生机。
苏白直观的感受便是:干净,精致,舒适。
在苏白的想象中,这间屋子的主人一定是个爱惜花草,偏喜风雅的高士,把平淡的生活过得如此盎然生趣。
吱呀一声,一道人影推门而入,苏白本以为走进来的是沐沐或者是一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苏白揉了揉眼睛,原来没看错。走进来的确实是一个油腻圆滑的胖子。
来人看着面善,样貌年轻,一头的乌黑短发,个子不高,布衣染尘,虽然身材较胖,但还算耐看。
他进门时注意到苏白已醒,便加快脚步上前查看,在苏白身前单手捏印,法力汇聚于双眼,苏白仿佛在他的双眼中看见两道精光直射而出,十分惊人。
“这是?”苏白好奇十足。
来人把手放下,笑着道:“圣道天眼之术罢了。虽在料敌先机方面比不上玄门天眼,但在观命望气上胜过不少。方才我正是以此观你气色,想来你的身体情况好转不少。”
苏白一颤,讶然道:“你是圣道传人?”
那胖子登时负手而立,摇头晃脑地说道:“圣山四方十一峰,此处正是我所居住的‘药山’。”
话毕,他轻拂衣袍,后退两步,抱拳行礼,“区区不才,圣山天池当代十一弟子,药山山主,石小驱,正是在下。”
苏白定了定神,万万想不到在生死危机一觉醒来后就来到了心心念念的天池。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白先是抱拳谢过救命之恩,然后问道:“对了,你看见了一位小姑娘吗?”
石小驱的神色倏地变得怪异,然后瞬间恢复正常,用轻松的语调说道:“你是说沐沐啊,这个小姑娘也是很有意思,你昏迷时猜猜她做了什么?”
苏白试探着问道:“成功用沙子和匕首杀死了那个马贼?”
苏白没有问石小驱怎么对当时的情况那么了解——几乎可以肯定,石小驱当时就在一旁观战,在大漠的任何地点碰上天池的弟子都是正常。
石小驱捧腹大笑,手往床边的柜子上拍个不停,一改起初的正经形象。
苏白只是定定地看着看着他。
石小驱轻咳一声,正色道:“我当时正出玄境到大漠中寻些灵材,正看见你杀死那通玄境的马贼,心下好奇,便想着留下看看那小姑娘要去如何应对。干嘛,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情况紧急时我自然会出手……谁知,那小姑娘竟然丝毫不敢动手,连匕首都没握紧,愣是掉到了地上……”
“说来也巧,这时正好有一场非常猛烈的飓风席卷而来,沙尘漫天,那马贼本来都要趁机逃走的,谁知那个小姑娘实在怕极,为了躲避马贼带着你就向飓风那边走,嘴里还安慰自己这说不准就是天池的考验……”
石小驱盯着苏白:“这是我正好路过,将其当作天池的考验当然不差,只是要是不巧,那就白送两条命喽。”
苏白额上冒出冷汗,感到一阵后怕。果然是队友误人。
石小驱总结说道:“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也无需去想太多,你现在的身体仍需休息,”说着从腰间的乾坤袋里取出两个小瓷瓶,“这是一瓶补益的灵丹和一瓶辟谷丹,虽不入品,但也是我亲自炼制,自己看着吃吧,终于不用我喂了。”
石小驱将瓷瓶放在苏白手上,也不多说,便匆匆忙忙地退下,嘟嘟嚷嚷着要去照顾自己的灵药。
他没有再提沐沐在哪的事,苏白一时也没来得及问。
……
三天后。
“终于好得差不多了。”苏白伸个懒腰,穿上靴子,打扮整理一番,便推门而出。
他伸手挡在眼前,此时是黄昏,在屋里待得长了,便不适应过度的光明。
外面是个不大不小的院落,花草遍地,花香与风轻微涌动,偶有来往的小兽懵懵懂懂。
石阶幽幽。树木葱葱。
石小驱此时奔忙于他的花草之中,施法降水,又以法力蕴养。
看见苏白过来,石小驱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笑着道:“可别小看这些花草,这些放在外界,都是不可多得的灵药。”
石小驱手向石阶挥去,清风来去,尘灰散尽。
他兀自坐于石阶之上,伸手示意苏白在他一旁坐下。
“你既已醒,如若无事,我便送你离开。不过听那小姑娘带你跳入飓风时的自语,你们好像是在寻找我们天池?”
“实不相瞒,我想拜入天池,修习圣法。”
石小驱讶然,“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苏白沉声应道:“长生难期。”
随后苏白向石小驱仔细解释了自己的状况,石小驱才面露恍然之色。
苏白自嘲:“长生难期总比百岁而终,一生碌碌无为要好。大唐都说人尽其用,我一不能文,不通经史策论;二不能武,不明兵法战阵。士农工商样样难精,明明当初平平无奇,偏偏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有时候我真讨厌这该死的骄傲。”
苏白曾经有很多抑郁,比如看事太透,比如孤高自许,比如自己的无能为力。
石小驱以手托颔,给苏白递了一壶酒。
“这可是我特制的药酒,酒力温和,尝尝。”
苏白是第一次饮酒,他愿说,石小驱愿听。这一刻他觉得石小驱面善的脸是如此亲切,拍了拍他的肩膀,坚定地说道:“我得配得上自己的骄傲。”
苏白讲述他十几年的过往,讲述他小时曾暗恋过谁家女孩,讲述有多少人冷嘲热讽,讲述他十五岁的大漠历练,讲述自己也曾有不多的朋友……他讲述深埋的卑微,讲了很多,讲心里话。
讲着讲着,天慢慢黑了。
“你是个真正的天才。”石小驱赞叹。
苏白喝了很多酒。酒壶内有阵法,空间很大。
苏白在时间里微醺,不知是因过往还是因酒。
苏白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说了很多,有些疲累。
石小驱愿意倾听,因为他明白所有的圣者心头都有一块病。他自己也有。
石小驱洒然起身,长啸一声,笑着道:“咱们天池没什么规矩,你愿入圣,心性悟性过关即可,想来以你过往的经历,问题不大。明日我便去通报先生,不出意外的话,你便是我的十二师弟了。”
苏白微微回神,跳起身来,对着天空大喊:“我要修行!我命由我不由天!这见鬼的封印一边去!”
苏白这一刻像极了一个酒鬼,可以肆无忌惮地耍着脾气。
石小驱听出苏白情绪开始不稳,便转移话题说道:“对了,那个沐沐……”
石小驱的话未说完,苏白就醉倒在夜色中,石小驱伸手一接,不由摇头苦笑。
“真是少年意气。”
他将苏白再次送回木屋,独自徜徉在山间小道,想着明天之后大概就能多一个小师弟了,自己不再是天池最小的弟子。
想起当年在离山跳崖的自己,他只觉格外恍惚。
“当年如果不是大师兄的白鹤,怎会有今日的我?”
这次如果没有他,同样没有后来的苏白。
缘法向来奇妙,经历总有相似。
茫茫夜色,一个微胖的青年望月而叹,“如若不是伤心人,谁人无故愿入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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