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温烈回想起这段往事,虽有千般万种的心酸与不愿,但心底依旧是万分感激秦观为他所作的一切,心怀感激,怅然说道:“我之所以如此清楚的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乃是因为当年因我年幼,秦将军离开血牢关之时留下大半将领,却唯独把我带在身边,寸步不离,悉心栽培。”
“虽说我被典为翎军将军,亦可开府设宾,但在秦将军病重之时,我仍陪伴在他的身旁,照顾他的起居,将军亦不弃,让我留在府上,也好陪他消遣谈心。将军忙碌了一辈子,也不曾有这般清闲时光,难得空闲下来,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些甚么。”
“将军弥留之际,吩咐我陪伴左右。那时将军面无血色,眼窝深陷,双目无光,已是奄奄一息,全无半点精神,却还使出剩下的气力颤颤巍巍将此物捧到我的身前,命我收下。”尹温烈指了指那躺在蓝布包袱里的《广武遗志》,接着说道,“故将其一直带在身边,有如将军护佑,不敢忘恩。”
“原来如此。”叶藏恍然大悟,抚须轻叹。不知是在为尹温烈感叹,还是在为那壮志未酬身先死的秦观将军伤怀。
但尹温烈的故事并未结束,他微微前倾,将那《广武遗志》取出,捧在掌心,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粗糙泛黄的书页边缘,仿佛又见到了那秦将军昔日指挥作战时的威风凛凛,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该是笑是哭。
良久,他才继续说道:“而将军临走之际虽将此物托付于我,却未能多做交代。故而我也不知将军从何处得到此物,又为何要传授于我。将军只说此乃残卷,而并非完本。但他精研此残卷一生,虽未能完全参透,但已能掌握七八。也正是凭借此书,才能让他驰骋沙场,胜多败少,留下常胜将军的美名。”
“这便是《广武遗志》的神奇所在,哪怕是不懂兵法,不懂行军布阵之人,若是能参透其中奥妙,也能成为一名百战百胜的将军。不想它的残卷都有如此神力,真不愧是前朝兵神所著的传世奇书。”叶藏感慨万分,激动不已,终于得知这《广武遗志》的来历,虽说只有薄薄残页,但也是万分不易。故而他视若至宝,又赶忙问道:“不知将军可曾读过此书?”
“秦将军曾有言,叫我好好参透此书,将来定能有一日上阵杀敌,为国建功立业。但他亦向我讲明,要我遵从自己的心底所想,切莫不要被他的嘱咐所累。若我别有他志,他绝不强求,定会另找贤能托付大事。”尹温烈缓缓起身,抖了抖落了满衣袖的竹叶,走到门边,斜倚清风,面无表情的平静说道,“因为将军想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上阵杀敌,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哪个人的托付或者恩情,而是为了国,为了家,为了天下,为了每一户人家里的每一个无辜的百姓。他们不该替那些高居庙堂,却视他们性命若草芥的贪官污吏去送死,也不该为那些家伙犯下的错,承担后果与代价。”
叶藏恍然大悟,感慨万分,也忙起身拜道:“原来这便是尹将军质问老夫的原因,不想这背后还有这样一番道理。老夫今日受教了。”
“前辈言重了,我一介晚生,如何能指教前辈?”尹温烈蓦然回首,微微一笑。叶藏却摆手说道:“话非如此,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何以长幼尊卑而论眼界学识?”
尹温烈闻言苦笑一声,幽幽说道:“但我辜负了秦将军的一番美意。或是我天生愚钝,难以参透这天赐之书的玄妙所在。将军去世后,边关战事愈急,满朝文武束手无策,先帝也无可奈何,再寻将军,将军已然逝世,那前来祭拜的钦差只将一本遗书奏折带回。可那奏折之中究竟写了些甚么,除了故去的将军与先帝外,至今无人知晓。”
“但我所知道的是,先帝再阅过那秦将军的绝笔奏疏后,竟破天荒的提拔十七岁的我为镇北将军,率数万大军镇守贪狼,扼守咽喉要害。满朝文武皆大为震惊,心中不服,目中无人者数不胜数,一时间弹劾或是请求换下我的奏折堆满了龙案,我本以为先帝会收回成命,不想他力排众议,钦派我率军奔赴北疆大漠,这一去,便是整十年光景。”
尹温烈说罢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望着叶藏,叶藏也从容不迫,二人的心底都如明镜一般透亮,见状叶藏便将心中所想如实说出:“想来那奏折所写之内容,该是秦将军最后一次保举尹将军你担任镇北将军一职。”
“前辈所想不错。我等虽不知奏折所写如何,但若非于此,只怕先帝绝不会在如此危难的时刻派遣一名仅有十七岁的将军担任如此要职,我也算继承了秦将军的衣钵,自那时起我便扎根在贪狼关,十年来,我亦率兵与北方五组联军交战无数,大小作战也有成百上千场,各有胜负。虽难如秦将军那般神威天降,但也算是不负先帝重托,未曾让那北军在贪狼关占到半点便宜。可如今......贪狼关大破,胡马一路高歌,势如破竹,我军接连败退......想来,皆是我一人之过......”
叶藏却赶忙开口,将其打断,生怕他又自怨自艾,同时劝慰尹温烈道:“尹将军此言差矣。这十年来幸赖尹将军率领众将士死守贪狼关,才能保住关内百姓十年的太平日子。可如今将军遭奸人暗害,一时失意,接连导致贪狼关被北军攻破,才酿成今日这般大难。此绝非将军之过,实乃奸人之责,天意也!如此这般,也恰恰印证,将军乃不可或缺之人,想来朝廷很快便会幡然醒悟,请回将军。”
“哼。为求出人头地,印证自己,而祈求乱世,岂非君子不齿之事?”尹温烈冷笑一声,煞有介事的扫了一眼叶藏。那叶藏毫无前辈风采,当即颔首致歉,苦笑着附和道:“是,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倒也不必如此说,”尹温烈环抱双臂,将身子所有重量都压在那门框之上,歪着脑袋望着那飞叶红花,鸟雀翱翔,徐徐说道,“若是天下百姓皆能如这桃花峪中人一般,日子康平祥和,方才不负我辈所愿。”
话锋一转,尹温烈又想起那《广武遗志》,便说道:“可无论如何,我还是辜负了秦将军的美意。想来我在贪狼关十年,竟都未能将此书参透,只能凭借多年作战的经验学得将军一二皮毛,否则那日,也不会经历那场惨败了......”
合上双眼,那冲天的火光尚在眼前,浮现在脑中,将士们燃烧的残躯接连倒下,化为灰烬的营帐,嘶鸣狂奔的战马,折断的旌旗,嗷嗷嚷叫挥动着弯刀的北族联军与被斩下的首级,包括那壮烈赴死的白发老兵,无一不让他记忆犹新。尹温烈接连打了个寒颤,叶藏以为他又复发顽疾,本来想在他身后将其扶住,却被转身的尹温烈止住。
“哎,《广武遗志》实非凡品,哪怕是秦观将军那样身经百战的老将都难以完全参透,尹将军正是风华正茂的大好年纪,还有许多光景,不须心急此一时。”叶藏柔声安慰,想要开导尹温烈,好让他宽心,“若尹将军不嫌弃,这些时日便请将军在桃花峪暂住,老夫愿与将军一同钻研探讨......”
他二人本一前一后在屋中踱步,闻听此言,走在前头的尹温烈忽然站住脚步,致使那身后的叶藏险些撞上前去,幸得他反应迅捷灵敏,及时站稳脚跟。但那尹温烈又极快的转过身来,惊的那叶藏急忙后跳躲闪,见尹温烈笑而不语,以为他误会自己觊觎那秦观留下的《广武遗志》,刚欲开口解释,不想那尹温烈却抱拳拱手道:“如此,就有劳前辈费心了!”
叶藏闻言微微一愣,两人相视一眼,皆恍然大悟,原来彼此都有所误会,险些叫人贻笑大方,故而一笑泯恩仇,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笑声回荡在正厅之上,极为快活。
但叶藏却尚有疑问,故而问那尹温烈:“不知尹将军为何肯相信老夫。先前将军一直对老夫怀有戒备,如今为何又肯将《广武遗志》如此重要之物与老夫分享,这岂不是......”
尹温烈却伸出手掌打断他的话,微笑着解释道:“前辈多虑了。若在下不肯信任前辈,又何苦与你说这么多。要问在下为何肯相信叶前辈所言,乃是因为你叶家的大名,在下早有耳闻!”
叶藏这倒有些惊讶,不过亦是惊喜万分,激动的手微微颤动,眉飞色舞,有如老顽童一般好奇的问道:“哦?我叶家避世百年之久,将军又是从何处知晓?”
“秦观将军。”尹温烈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徐徐说出一个这样一个熟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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